太史阑会不会拦?
容楚在该走的时刻,冒险不走,想要看看太史阑,到底敢不敢悍然出面拦李秋容。
想要试试她的真正心思,想要知道她到底看什么最重,想要了解,那些自己给出的,她究竟如何在意。
前厅里,太史阑却还在沉思,一脸走神的样子,似乎对赵十三的话没什么反应。
赵十三瘪瘪嘴,心里为主子哀哭一秒钟。
“晋国公?”章凝很诧异地抬起头,“李公公看见晋国公了吗?我们没瞧见啊。”
其余人也嗯嗯啊啊附和——反正不管怎样,他们确实没瞧见。容楚在西凌本地官员来接应的时候,已经戴上面具,由龙魂卫保护着从另一条路自己去了昭阳府。
“没瞧见没关系。”李秋容淡淡道,“咱家也没打算劳动诸位大人带路,也就是个小小的昭阳府,咱家亲自去找,找到国公,和他说句要紧话儿,咱家也就回京复命了。”
“怎么可以让公公亲自找人?”大司马魏严道,“来人——”
“不必了。”李秋容一摆手,阻住了他的话,“昭阳府,以前咱家也来过,里头外头的人咱家都安排好了。多谢大司马关心。”
魏严被堵得讪讪的,原本他是想安排人带路,引着老李多绕几下,好让容楚得到消息及时离开,没想到老李有备而来,滴水不漏。连外头堵截的人想必都安排了。
“诸位大人。”李秋容忽然从怀里又掏出个锦囊,铺开在桌上,手指点着锦囊,道,“这里还有陛下以及太后对于此案的疑问,请诸位大人立即在此对此书函进行细致回复,稍后咱家回京要带回给陛下和太后阅览。”他又转头对太史阑道,“有些问题想必只有太史大人才清楚,请太史大人也务必留下立即答复。”
这下官员们想离开通知容楚也不能了,不知何时,李秋容带来的御林军已经将厅堂包围。
李秋容看看所有人都在,转身就往门外走,忽然太史阑站起身,向他走来。
章凝一眼看见,伸手就去拉太史阑衣袖,太史阑坚决地拨开他的手指。
李秋容站定,眯起眼睛,眼神很满意的样子。
他也在等着这一刻。
太史阑走到他身前,并不行礼,低头对他看看。
老李个子不高,被她这么一望,顿觉矮了半截。
老李还不动声色,他身边一个侍卫已经怒声道:“太史大人,你失礼了!在李公公面前,你怎可这般姿态?还不快行礼!”
“他四品,我四品。”太史阑平静地道,“行什么礼?”
“你!”侍卫怒声道,“李公公此刻代表太后,怎么当不起你一个礼?你是要藐视太后吗?”
“李公公此刻还在代表太后?”太史阑瞟他一眼,“那你怎么离太后娘娘站这么近,你是要藐视太后吗?”
侍卫:“……”
无语的侍卫哗啦啦退后三步,离开了李秋容身边。
“太史阑。”李秋容始终那副八风不动模样,眯着眼睛道,“你跑来就是为了和侍卫们斗嘴么?”
他到此刻才正眼瞧了太史阑一眼,对太史阑,位高权重如李公公,也是大名如雷贯耳,更因为宗政惠的关系,老李对太史阑又好奇又憎恨,先前绷着面子不肯多看,此刻人站在面前,老李的眼光,终于忍不住,探照灯似的扫了一遍。
扫完他立即收回眼光,心中瞬间充满了对容楚的鄙视。
正经美人不要,要这么个不知男女的!那还不如找个太监!
“自然不是。”太史阑接收到他充满鄙视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对他扯扯嘴角,“我来是为了向公公行礼的。”
说完她当真弯了弯腰,倒把老李搞得一愣。
太史阑腰弯下去却不直起来,半弯着腰,闷声道:“李公公,咱们是平级,好歹你也得回个礼吧?”
一边说一边她就顺手去按李秋容的肩膀。
李秋容可不愿意被她碰到肩膀,身子一侧,也象征性弯了弯腰。
他这一弯,太史阑忽然对着他低下的脸,手一摊。
“李公公,”她道,“你瞧瞧这东西有意思吗?我怎么看不懂?”
李秋容一低头。
就看见一张纸。
有点皱,白纸黑字,上面似乎是个药方。他看见药方第一排的第一味药物,心中便一震,正要仔细看清楚,太史阑手一握,收了回去。
“我想去查查药典。”她眯着眼睛道。
李秋容慢慢直起身,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点点头,“那你去吧。”
太史阑一句废话也没有,转身就走。
三公瞠目结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太史阑逼开了侍卫,和李秋容相对鞠躬,两人都背对众人,只有李秋容才能看见她掌心的东西。
太史阑走出去,李秋容阴恻恻对三公笑了笑,道:“劳烦三位大人,咱家等会回来。”说完也跟了出去。
三公对视一眼,都道:“糟了!”
太史阑在前面走。
李秋容在后面跟。
两个人身边都没人,李秋容是皇宫第一高手,自然不会在意太史阑,而太史阑的护卫,虽然想上来保护,但已经给御林军拦住。
太史阑就好像不知道老李在后头跟着,一路往后院书房去,一边走,一边抬手打了个手势。
远远跟着她的苏亚立即转身,提前进入后院。
后院里容楚坐在桌前看书,姿态闲散,不时拈一颗葡萄,雪白的手指缓缓剥开深紫的果皮,红唇白齿咬开碧绿的汁液,这一幕是很美的,可惜那些热锅上蚂蚁般的护卫们,没人懂得欣赏。
“主子,走吧!堵住了您就要获罪了!”
“再等等。”
容楚微笑,舒舒服服向椅上一靠,任凭周七黑着脸,瞪着眼。
哪怕护卫们都恨不得把他抬起来往马上一扔,立即把他一阵风般地兜出昭阳府,他还是不急不忙,似乎不等到太史阑的动作坚决不罢休。
人影一闪,赵十三溜了回来,还没进门,就兴冲冲地道:“主子,主子,太史阑拦了呀!拦了拦了拦了呀!”
周七吁出一口长气,容楚慢慢放下手中的书。
一瞬间他似乎想笑,但终究也没有笑,只是眼睛微微弯起,这一刻的眼神越发水光荡漾,晶明灿亮。
护卫们直勾勾地瞧着,觉得此刻似笑非笑的主子美得惊人。
“总算……”容楚今日的话总是半吐半露,说了半句也便停住,又是一抹醉人的笑意。
他自顾自笑了一阵子,才想起来问:“怎么拦的?强硬地拦吗?那你为什么不在面前保护她?争执起来伤了她怎么办?”
赵十三对天翻了个大白眼。
难伺候!
“没看出来她怎么拦的。”他悻悻地道,“甚至也不知道算不算拦。”
“嗯?”
“她就过去对李公公行了个礼,然后忽然李公公就许她走了,然后她就往后院来了,然后李公公也跟着……不知道她要玩什么花招。”
容楚皱起眉。
他知道太史阑有勇有谋,凶悍也来得,奸诈也不少,原以为对着刀枪不入天生敌意的李秋容,太史阑唯一的办法就是强硬地拦,拦住一会儿然后通知人报信,他自然会迅速避开以免给她和自己带来麻烦。不过看现在她的打算,她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和李秋容撼上,这女人,又想搞什么把戏?
他想了想,挥挥衣袖,对面,他那个替身恭顺地站起身来。
“你站到那边竹林去。”容楚吩咐道,“就是一进园子就能看到的那个林子。”
“是。”
让替身站在那里,是为了耍耍老李,万一太史阑没拦住,就让他捉住这个“容楚”吧。
到时候谁说看见他容楚都没用——你看走眼了!
容楚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真要想躲,有的是办法,现在出去,外面一样有老李的人盯着。
抬头遥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书房方向,容楚微微一笑。
“你到底,要怎样整老李呢……”
太史阑在回廊上走了一阵,忽然道:“肚子痛。”
随即也不等李秋容回话,大踏步去了回廊下园子里的厕所。
李秋容眉间憎厌神色一闪而过,拢着袖子,立在廊下似乎在看风景,眼角却紧紧瞟着茅厕。
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堵容楚,和抓住容楚小辫子相比,现在太史阑手里掌握的那个东西,才是他必须要知道的!
如果他猜的不错,真的是那东西的话,那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留!
李秋容注视着园子里的秋景,葳蕤华彩的艳色照耀不进他的眼眸,老太监眼神里,满是阴恻恻的杀气。
还有三分疑惑。
疑惑太史阑是蠢笨还是太过大胆,是不知内情贸然行事还是行事天生无所顾忌,她难道不知道手中的东西何等要紧,不知道这样亮给他是找死?可如果真的不知,她又怎么知道凭这个东西来引起他的注意?
李秋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不过就他对太史阑的了解,他觉得这个女人胆大到疯狂,做些傻事也不奇怪。
李秋容静静等着,并不怕太史阑玩什么花招,现在整个园子都在他的呼吸之下,他甚至知道太史阑并没有真的解手,但也没有做别的事,就是在茅厕里呆了一会儿。
李秋容唇边浮现一抹冷笑——不管你想玩什么花招,在绝对强横的武力面前,都没有用武之地。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太史阑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走路,前面拐过一个回廊,就是后院书房了。
书房门紧紧闭着,所有的下人已经驱散。
太史阑推开门。
李秋容紧紧跟在她背后,就算里头有暗器射出来,先被射中的也是她。
里头并没有暗器,也没有想象中的高手,四面空荡荡的,一道帷幕拉开在正中。
帷幕后似乎有人,呼吸粗重,武功似乎不太高。
李秋容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艺高人胆大,并不顾忌任何暗手,一边运气护住全身,一边上前一步,哗啦一下撕开帘子。
帘子乍分。
帘后有人。
一个紫檀高椅上,坐着一个高髻蒙面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抬起脸,对着李秋容一笑。
“李公公。”他奶声奶气地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和母后等你很久了。”
李秋容瞬间如被雷击。
想遍了千种万种可能,也万万想不到这一幕——太后?太后不是在丽京宫中吗?皇帝?皇帝不是失踪了吗?
李秋容被瞬间打击得身子一晃,下意识往前一倾,想要看清楚眼前人。
妇人款款抬起手,手上八宝琉璃红宝护甲光芒一闪,刺得李秋容眼睛下意识一闭。
随即他听见皇帝笑眯眯地道:“李公公,扶着朕。”
长期宫廷训练习惯的李秋容立即伸出手。
然后他便听见“嘿!”的一声,似乎谁发出了吃奶的力气,再然后他便觉得腕脉一痛,再然后……
没有再然后了。
李秋容还是站着,眼神慢慢发直。
太史阑一个箭步上来,抓住李秋容血流不止的手腕,老李枯瘦的手腕上,生生给戳了一个洞。
“你这小混球。”太史阑骂景泰蓝,“这么大力气干嘛。”
“麻麻你不是说他武功高,轻轻戳也许没用嘛。”景泰蓝委屈地抱着人间刺。
他刚才那一刺,几乎把小身子都压了上去,把可怜的老李的血管都差点捅穿。
太史阑倒也不是心疼李秋容,要不是因为现在杀了他实在麻烦,她恨不得立即一刀宰了这宗政惠的帮手,只是这洞给景泰蓝这猛小子捅太大,等下遮掩起来麻烦。
高髻妇人站起来,忙不迭地扯掉面纱,脱掉甲套,神情充满厌恶。
太史阑忍不住笑笑,道:“苏亚,扮起太后也挺有模有样的。”
苏亚“呸”了一声。
刚才太史阑上厕所,其实什么也不打算做,就是磨蹭时间,好让苏亚及时把景泰蓝抱过来,顺着另一条道进了书房,改装扮演太后娘娘。
以李秋容的身份和他所知道的内情,再没有比这个造型更对他有冲击力的了。
景泰蓝手中银白色的刺尖闪亮,太史阑接过来,调成天蓝色的,然后道:“你们避到后面去。”
接下来的一些事,她不想给景泰蓝知道。
苏亚抱着景泰蓝避到后面,景泰蓝在她耳边唧唧哝哝的道,“麻麻又要使坏了……我要和麻麻借这个刺儿。”
“干嘛?”
“刺她……刺她……”景泰蓝嘟起嘴,小脸上竟然满是怨恨,“我要刺她,让她告诉我,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苏亚转头看他,景泰蓝张大眼睛,忽然眼神里溢出惊恐之色,他似乎忽然想清楚了什么,小身子开始轻轻颤抖,越抖越厉害,连牙关都在打战,他抖抖地道,“她……她和乔姑姑……她们在……父皇……”
苏亚忽然一把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
“景泰蓝。”她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想!不要回想!”
景泰蓝僵硬着身子,半晌,慢慢抽噎了两声,忽然张开双臂,把脑袋往苏亚怀里一扎,再也不肯说话了。
苏亚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感觉到他的颤抖还在继续,只觉得心痛,忽然想起景泰蓝刚才的神情和话语,一股同样的惊恐不安从心底泛了上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回头对太史阑看了看。
太史阑在让老李写字。
蓝色的刺尖在肘弯刺过,“吐真”的效果正在发挥,来自神秘民族的神秘药物,天下任何高手都不能抗拒,区别只在维持时辰长短而已。
书房里刚才为了营造虚幻效果,焚了香,淡淡的白色烟气里,太史阑像个女巫一样,坐在李秋容的对面。
桌上纸墨齐备,一叠厚厚的纸堆在李秋容面前。
“告诉我宗政惠的事。”她道,“从她进宫之前,一直到现在。”
李秋容似乎有点茫然,这问题太广泛,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太史阑想了想,决定换个逼供的方式。
“你记忆里关于她印象最深刻的事?”
“关于她最惊恐的事?”
“她第一次向你求助是为什么事?”
“你为她做过的最亏心的事是什么?”
“她心里一直有什么样的想法?”
“她肚子里那个孩子,你怎么想?”
“她对皇帝,以及现在肚子里那个孩子,怎么想?”
“你最不赞同她的事是什么?”
“她让你觉得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她自己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
很多问题,每个问题都单独一张纸,李秋容有时候答得很快,有时候却下笔踟躇,更多时候他甚至不想写,呈现出烦躁和抗拒的状态,让太史阑吓一跳,还以为人间刺失去效用。
那些李秋容即使在被迷惑状态,依旧下意识抗拒的问题,都必然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愿想起或面对的事,比如那个“你为她做过的最亏心的事”比如“关于她的最惊恐的事”。
这些问题回答时,李秋容大概处于混乱和清醒的拉锯战中,残存的清醒意识提醒他绝对不能回答,而人间刺强大的药力则在逼迫他必须回答,这使他的回答支离破碎,语无伦次,不多读几遍,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是太史阑看懂了。
她一张纸一张纸看过去,一个字一个字看李秋容写下来,那些字眼也似一刀一刀刻在她心里,刀尖冰凉,带着杀气和血气,狠狠地从那些黑暗的往事里戳出来,刻在她眼前,她这么强大岿然至冷酷的人,也不禁一次又一次,激灵灵打寒噤。
李秋容写下的很多事,太可怕了。
皇宫……太可怕了。
受TVB狗血宫斗剧的教育,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宫是天下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太史阑不看宫斗剧也知道一二,历来有等级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常理,可是当她穿越,当她真的面对宫廷里赤裸裸的黑暗和杀戮,她依旧觉得,小说或电视剧永远都是艺术加工,真实,才最可怕。
这些纸张,随便一张传出去,都会引起一个国家的动荡。
太史阑手按在纸边,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心中还有一个问题,盘旋不去,她却在犹豫。
太史阑一生很少犹豫,偶有犹豫,都是那些她认为婆婆妈妈的事。
比如,感情。
沙漏在飞快地漏着,时辰不早了。
太史阑瞟一眼屋外,感觉到头顶高来高去的风声,也不知道是容楚的哪些护卫还在悄悄保护她。
想到容楚,她抿了抿唇,有点恼怒——这混球,最近真的不理人了!
不就是有点误会他了么!
不就是心疼世涛么!
他让世涛做那危险的活,一次次在她眼皮底下受苦,还不许她心疼了?
她不知道他另有安排因此发怒,他傲娇个啥?
傲娇,傲娇,鼻孔朝天傲娇,傲娇你妹!
恼怒完了又觉得郁闷——哎,男人傲娇怎么办?
要哄吗?
她想了想,没想出具体的处理办法,这些事她还真没个范本来照着学,现代那一世那些爱情指南婚姻宝典她从来当个屁,鼠标滑过去也绝对会绕开。
每个人性格不同,处境不同,遇见的人和事不同,哪来的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宝典?
哎,要是大波在就好了,她倒是个情爱万事通,或者她该知道怎么对付男人的傲娇?
太史阑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对,大波就算有办法,也肯定是那种投怀送抱轻薄调戏黄色笑话之类的玩意,还是不适合她。
她在这里忽然走神,脸上的表情一会儿苦恼一会儿狰狞,李秋容呆呆坐在她对面,眼神定光。
好一会儿太史阑才收敛心神,鼻子里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抽出一张纸。
“最后一个问题。”她道,“容楚和宗政惠……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问完她飞快地把纸一推,也不去看李秋容怎么写,倒是李秋容皱起眉,似乎有点犹豫,半晌才写完。
太史阑又磨蹭了一会,才拿过来一看,随即眉毛高高挑起,发了一阵呆,将那张纸一折,收进怀里。
剩下的写满要命信息的纸,她翻了翻,把一些最要紧的,根本不能被任何人能知道的都小心收起,只留了一张在外头。
然后她收回人间刺,拉开椅子,坐在李秋容对面,等。
大概也就是几句话的工夫,李秋容咳嗽一声,抬起头来,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清明里,还有几分疑惑。
中人间刺导致的思维短暂空白,一般人很难察觉,但是高手还是会有感觉的,比如容楚,比如李秋容。
他抬起眼,看见屋内烟气袅袅,太史阑姿态悠闲地坐在他对面,不由皱了皱眉,心里有种诡异而不安的感觉。
这种诡异的感觉,在他发现手腕上的伤口时,更加明显,他盯着那伤口,不明白这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你怎么在这里?”他想了一下,并没有询问伤口的事,道,“你刚才拿的那东西呢?”
“什么东西?”太史阑一脸平静。
李秋容斜眼瞄着她,森然道,“太史阑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敢杀你?”
“是。”太史阑毫不犹豫地答,顺手将一张纸哗啦啦在掌心翻着。
李秋容给她气得脖子一梗,青筋都爆了出来,抬手就要拍桌子,手还没抬起来,太史阑哗啦一下将纸一掀。
“刚才听李公公说了一个精彩的故事,怕自己忘记,我还请李公公记录了一遍,李公公要不要看看?”
她将纸平平推了出来。
李秋容头一低,看见上头宫廷秘辛,眼神一直,满头的汗哗啦一下浸了出来。
“这故事很有意思。”太史阑道,“我已经命人去刻版,收藏在我的密室里,不知道到时候誊印出来,会不会成为一本畅销书?”
“太史阑。”李秋容手指都在发抖,却仍然勉强维持着平静的呼吸,“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
“公公不需要明白。”太史阑淡淡道,“我只是请公公看看这故事值得刻印么?”
“如果有人不怕死的话,或许可以。”李秋容垂下眼睛。
“匹夫一怒,血流三尺。”太史阑道,“公公是想效仿匹夫?不过你眼前也有一个匹夫。匹夫一怒,故事满城。还是情节曲折,人物鲜明的当朝皇家故事。”
“太史阑。”李秋容又沉默了好久,才一字字道,“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公公想必知道的秘密太多,不吐不快,而我看起来比较值得信任,所以公公和我一见如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太史阑的表情像在探讨。
李秋容险些给这话气得翻白眼。
室内气氛沉默下来,李秋容阴沉着脸不说话,太史阑无聊地转着笔。
她就坐在李秋容对面,不遮不掩,李秋容盯着她,觉得自己有一万个机会顺手拍死她,拍死这个让太后烦心,也让自己郁闷的女人,可是一万次想来想去,依旧不能。
而且他也开始觉得恐惧——这个女人到底用什么办法,竟然从自己嘴里撬出了秘密?
行走宫闱多年的老太监,在那黑暗幽深宫廷中蹑足无声,见过太多秘密,参与过太多深潜的计划,如果不够嘴紧,不够忠诚,早已是金水井下白骨一堆。
他连梦话都不说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样青天白日下,敌人府邸中,最不可能的情境里,发生了最不可能的事。
他终于抬头,再次认认真真看了太史阑一眼。
就这个平凡的女人,一次次令太后惊讶,生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那些夜里,宗政太后强撑着回宫之后,多少次半夜发狂,赤足而起,将身边可以摔的东西统统摔碎,再站在锦绣华毯之中,披发痛哭。
那些深浓的夜里,宫女都远远避开,只有他陪着她,看尽她的燥郁与泪水。
他曾不以为然,以为这女人不过运气好,以为她不过是仗着容楚相助,然而今日,他忽然觉得,也许她,真的是宗政太后最大的敌人。
她给他的不可掌握感,恐惧感,不确定感,这王朝里只有容楚曾经让他感受过。
晋国公府里一场无声较量,让他噩梦了好几天。
如今这个女子,让他仿佛看见另一个容楚。
“说吧……”他最终疲倦地吐出口长气,下死眼盯了太史阑一眼,“你要什么?”
“我知道你对她很忠诚,要你放弃她或者背叛她,你会先不顾一切杀了我,再自杀。”太史阑唇角一抹讥讽的笑意。
李秋容默然,再次在心底承认,这个死女人,还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没什么要求,你回去。”太史阑淡淡道,“终生不得主动做对容楚,也不得对我下手。否则你写下的这些故事,立刻就会传遍南齐。”
太史阑有把握他会答应,李秋容对宗政惠呵护备至,宁可自己死也不会愿意让她陷入危境,所以她提个不算太过分,老李能做到的要求。
太史阑可不想逼死老李,因为李秋容不怕死,却会怕宗政惠没人保护,为了宗政惠的安全,他会忍辱求生。
而她握住太后身边人的把柄,将来用处才会更大。
“好。”果然李秋容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随即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迈过门槛时,他微微一个踉跄。
高手是不会被绊跌的,皇宫第一高手,终于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惊慌。
太史阑坐在案前,转着笔,唇边笑意冷冷。
过了一会她拍拍手,对窗外道:“叫你主子别走了,没事了,老李回家了。”
又过了一会她站起来,皱皱鼻子,咕哝道:“做了好事不留名那是傻叉,雷锋还晓得写在日记里。”
她觉得当然不要做个傻叉,所以应该去找容楚,好好表功。
所以她就去找了。
容楚就住在昭阳府的后院,一个人占一个院子,经过他的院子要先过一个竹林,太史阑还没走近,就看见一身轻衣的容楚,面对竹林,负手而立。
夕阳光影如碎金,他一动不动的修长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萧瑟。
太史阑放慢脚步,想了想,打了个手势。
四面响起簌簌的声音,护卫们都悄然散去。
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毫无察觉,太史阑挑了挑眉毛,心想装吧,傲娇地装吧!
她放轻手脚走过去,走到他背后。站定。
角落里有人静静伫立,似笑非笑,等着瞧她的下一步动作。
太史阑又犹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伸出双臂,抱住那负手而立的人的腰。
角落里有人“唰”一下跳起来,眼睛瞪大,露出后悔莫及神情。
“容楚。”太史阑又犹豫一下,才搂紧了他,感觉到男子身体僵硬,她叹息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角落里有人捶胸吐血——啊啊啊我错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早知道她会这么主动,就不该将错就错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了……啊我错了!时间可以倒流吗!
“你气性真大。”太史阑脸贴着他的背,叹息着道,“死硬着等我道歉?嗯哼,那我就……”
她忽然觉得后脑一凉,眼前一晕,随即软软倒了下去。
她一倒,那被她抱住的男子也赶紧转过身来,一张脸乍看像容楚,仔细看却不是。
容楚则站在太史阑身后,一手接住他,一边瞪住那倒霉又好运的替身,怒道:“还站在这里干嘛?”
替身赶紧躬身离开,心里大呼委屈——不是你要我站在这竹林前装萧瑟装委屈的嘛!
容楚左右瞧瞧,没人,赶紧站回刚才那替身站的位置,把太史阑搁在背上,想了想,先从太史阑袖子里掏出人间刺,银白的刺尖轻轻刺了刺她的后颈,又将人间刺塞回她袖子,然后才一反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太史阑顿了顿,有点茫然地睁开眼睛。
她睁开眼,面对的就是容楚的背,一切还和刚才一样,竹林翠叶斑驳,黄昏光影深深,容楚背对她无限萧瑟,她下定决心,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
一切如常。
可是似乎却有什么不对劲。
她皱起眉,仔细思索,觉得好像是自己把想说的话忘记了。
这种情况很诡异,因为她思维向来敏捷,很少会忘记该说的话。
她忘记了,容楚却不肯让她忘记,好容易偷梁换柱抢回了这个宝贵机会,如何肯放弃,他微微半侧身,反手揽住了太史阑,却又及时幽幽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提醒了太史阑,不禁皱起眉,道:“容楚,真不知道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太史。”容楚默然一会,才道,“我不高兴的就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不高兴。”
这话有点绕口,但太史阑立即明白了,贴着他的背摇摇头,“你觉得我误会了你,是吧?嗯,我确实欠你一个道歉,对不……”
她的脸蹭在他的背上,摇头时便荡漾出起伏和弧度,他的心也因此悠悠地荡着,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却又强自按捺住——难得的机会,难得的温柔的太史阑,且再多体味一刻,别太早惊破。
他转身,一抬手按住了她的唇,摇头,“别,我不是要听你道歉,男人也永远不必要求自己喜欢的女人对自己道歉。”
他一转身,两人的姿势便变成了互相搂着,太史阑有点不自在,想避开,容楚却抓住她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腰上,两肘一夹,一副不许她逃开的姿势。
太史阑挣扎不掉,只好垂眼看他腰带,容楚低笑声响在她头顶,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彼此都觉得痒痒的。
“不是要道歉,也不是生你气。”他靠着她头顶,慢慢道,“只是在想,太史,你藐视很多东西,但也看重很多东西。唯独感情,我不确定在你心中到底重量几分。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在乎但也有更多在乎,你在乎的,你会不顾一切地努力争取,但我担心,感情……不在你在乎的范围内。”
太史阑沉默了一下,头顶上,容楚在用下巴轻轻摩擦她的额,他最近微微长出了点青青的胡茬,擦在她额头上时,微痒,伴随着他芝兰青桂的香气,这是个干净而丰富的男人,每个动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很难想象这么高贵的人,也会患得患失,问这样少年般的问题。
上位者予取予求,随心所欲,女人如衣服,隔了夜就要抛却,否则便要被同样地位的名流取笑。
在这个世界的名流的观念里,冲冠一怒为红颜固然是佳话,也只能用来点缀茶余饭后做个谈资,真要有谁为女人辗转反侧,那是一种自轻身价。
只有容楚。
只有容楚对她。
那是独属于他的珍视。
她有些好笑,有些温暖,开始觉得,今天的主动其实也没那么难,男人啊,有时候真的还没女人懂得自信。
“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她闭上眼,道,“我为世涛的事和你发怒,说了重话,你从未见过我这样,所以你觉得,我是不是因为身世的原因,过于渴望亲情,而对感情,反而没那么热切。”
容楚笑,轻轻道:“我最欢喜你的一点就透,知我心意。”
“亲情和感情是两回事,我不会混淆。”太史阑摇摇头,“容楚,我冷淡,但不代表我拒绝。我向往亲情,也同样向往……爱情。”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两人都似起了小小的震动,他开始微笑,而她眼神有点发直,想着这两个字的份量,忽然觉得有点心紧。
“想听见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半晌容楚叹息着道,“太史,我还希望,你向往的,是我……”
太史阑不说话,手指在他腰带上捏啊捏——想套话?没门。就不告诉你。
“现在不说也无妨。”心情大好的容楚眉开眼笑地道,“只要你不对世涛啊还有谁啊的向往便行了。”
“和世涛有什么关系,真不知道你叽歪什么。”太史阑有点鄙视地道,“他是我弟弟,爱护心疼弟弟,你想哪去了?”
容楚摸摸鼻子——不是我想哪去而是世涛弟弟会想哪去,今日你太史阑心胸坦荡,可是来自于你的过分关爱会不会让那小子多想,比如亲情转化那啥啥的,给咱最后带来麻烦,那不是哭都来不及。
所以但凡有一丝萌芽,都要先扼杀。
“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他若有所思地道,“我忽然想起他为你操办选姐夫擂台的事儿,世涛年纪也不小了,他现在在天纪军里挣扎,也顾不上终身大事,可你我作为他的亲人,应该早早为他惦记上才是,你说呢?”说完笑看她。
太史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又口头敲定名分了——什么叫“你我作为他的亲人”,啥亲人,俺是姐姐,你又是啥亲人?姐夫?
她抬眼瞟着便宜姐夫,便宜姐夫笑得十分满足。
“我自然是要为他操心的,你有什么好的京中女子,也不妨介绍着。”太史阑轻轻巧巧便把便宜姐夫给排除了出去。
便宜姐夫也不生气,反而心花怒放——有太史阑这句话,世涛小子,没戏啦。
“那么。”便宜姐夫深情款款地道,“我代世涛感谢你……”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寻找着她的唇,靠得这么近,她的干净天然香气无所不在将他包围,呼吸间掠动的发丝撩拨得他心也痒痒,只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多体验她一刻温柔。
太史阑低着头,考虑是借位好呢还是踹他一脚好呢——这可是大庭广众,搂搂抱抱她不在乎,打啵……有卖门票吗?
她一低头,忽然看见了自己袖子。
袖子里露出人间刺银白的刺尖。
太史阑皱起眉——她的人间刺,一向是用一道皮筋绑在手肘上的,先前对李秋容用了后,她照原样绑好,按说她袖子长,人间刺不会露出来,就算露出来,也不该是银白的遗忘,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先前她调到吐真之后,并没有再调回来。
“遗忘”……
刚刚用过了遗忘……
谁用的?
对谁?
……
“太史……”容楚深情款款低下头来。
太史阑忽然抬头。
“混球!”她眉毛倒竖,一脚踢在了他胫骨上,“容楚!刚才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你骗了我的初拥!你这无良的大沙猪!”
“砰。”精虫上脑犹自销魂的容国公,被突然发难的太史阑,一脚踢到了旁边的枯井里……
------题外话------
这题目好直白哦。
好引人深思哦。
非常让人遐想有木有!
结果很失望有木有!
标题党有木有!
木有!
这难道不是主动吗?
这难道不是女霸王的第一次吗?
这难道不具有划时代意义吗?
有第一次主动难道就没有下一次主动吗?
这次主动抱了,下次主动亲了,在下次不就主动那啥了吗!
啊!那啥!
想看吗?
不会写。
要学。
月底了,被撵了,告急了,菊紧了。有票的亲,给点票票交学费,我就去研究那啥怎么那啥。
握拳。
相信我。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