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清儿?

凤君华挑了挑眉,云墨对她道:“我在外面等你。”

明月清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凤君华瞥了她一眼,眼中划过几分玩味儿的光。

“刚来就走,那你还不如自个儿在东宫呆着,白白跑这一趟干嘛?”

云墨眼中带笑,亲昵的帮她捋顺耳际的发丝,道:“你去哪儿,我自然要陪着,不然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欺负?

明月清面色一白,她就是再蠢也听得出云墨口中的‘有人’是值得是她。

手指一寸寸收紧,垂眸敛下眼底情绪。

“太子多虑了,太子妃武功高强,谁能动得了她分毫?”

纵然告诉自己要镇定,但心里难免还是嫉妒,忍不住就开口了。这一出声她又后悔了,他定认为她是肤浅小气的女人。

云墨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不凉不热道:“不是只有会武功的人才能欺负人的。这一点,本宫相信公主应该比谁都心知肚明。”

明月清面色更白,仓皇而惊痛的看着他。然而云墨已经转身,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侮辱了自己的眼睛一般。她身子有些踉跄,险些站不稳的摔倒在地。凤君华一挥手,她身体又是一僵,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神慢慢凝聚,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刹那被她绝艳容色所刺痛,一刹那被她淡漠无谓又似乎带三分讥嘲的目光击中,一刹那照亮她深埋心底的灰暗和不甘。

她呼吸开始急促,胸中似火烧火燎般的灼痛,是恨也是嫉妒。

凤君华就那样淡淡的看着她,看着她眼神里慢慢浮现起愤怒,仇视和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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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好笑,自己心甘情愿的来做人质,又受不了被监视与凄苦。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却又对别人的丈夫心存妄念。如今还用那样愤恨嫉妒的眼神看着她,好像自己抢了她男人似的。

果然,天生优越感太强的女人,心里总会有阴暗的一面,总是认为自己喜欢的,自己想得到的就应该得到,理所当然的仇视别人,就像从前的孟月眉。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永远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当然,皇族出生的女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没吃过苦没受过委屈,自然对于自己所求的一切都是想当然的认为是自己的。

“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

她一出声,明月清才猛然一惊,随即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又想起方才克制不住的嫉妒,心中便有些发凉,连忙低下头细声细气道:“谢太子妃关心,罪妇很好。”

凤君华又笑了。云墨走了,就不再自称清儿了,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来赎罪的了。

“是吗?”凤君华盯着她,“可本宫刚才还听见公主嫌弃饭菜不合口味,想来定是住得不太舒心了。”

明月清低着头,小声道:“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所以胃口欠佳而已,东越的厨子手艺都很好,罪妇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凤君华看了她两眼,又上前一步,“我以为你会恨我。”

明月清眼睫垂下,声音依旧温和。

“太子妃言重,罪妇之前糊涂才犯下大错,太子妃手下留情没有要了罪妇的命,罪妇已经十分感激,哪里还敢有丝毫怨言?”

凤君华负手走到她身边,眼帘低垂看着她。她虽然穿得十分素净,头面也干净得找不出丝毫奢华艳丽的痕迹。不过脸上却微施粉黛,纤眉柔而细,在眉骨上描绘弯弯的弧度,恰到好处。她脸蛋本就娇笑,五官也生得细致均匀,眉毛不宜长而入鬓,否则便会显得几分凌厉,少了女子的柔软而且和她的面容不符,会让人有一种违和感。而她眼睛漆黑而明亮,眼睫浓密而卷曲,覆盖而下在眼波出洒下淡淡斜影,看起来就像杨柳洒落湖面,涟漪动人。眼皮打上淡蓝色的眼影,给素净的俏脸上添了几分颜色。而那唇是桃红色的,不至于看起来苍白憔悴成为整张脸的缺漏。

不得不说,明月清的确是个美人。或许第一眼看过去不是十分惊艳,但是细看的时候,那眉眼五官端的是动人而精致,尤其她微微低头的时候,侧脸凝脂如雪,一抹朱唇恰似樱桃,眼波如湖水荡漾着春情,像一朵娇羞的水莲花,让人倍生怜惜忍不住心存呵护…

等等。

她忽然想起,刚才她和云墨来的时候,明月清福身的动作尽显优雅万千,虽然半低着头,但却似乎刻意露出侧脸,而眼睫轻颤眼波微动,一言一行仿佛都在用肢体语言描绘着她想诉说的千言万语和无声引诱。

没错,就是引诱。

这个女人,当着她的面,在勾引她的丈夫。

明月清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如今还没过七七四十九天,她应该素面朝天才是,却略施粉黛,还妄图勾引有妇之夫。

凤君华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划过一抹冷色,忽然出手如电。在明月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点了她的穴道,她转瞬便动弹不得。明月清面色微变,语气却依旧镇定,甚至含着几分委屈。

“太子妃这是何意?”

凤君华转身,上上下下打量她,嘴角勾一抹笑意。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就是想要确定一件事而已。”她说罢便已经拉过明月清的右手,明月清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面色一白,仓皇道:“不要,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急得面色发白,转眼间眼中就覆上了一层白雾,似要落下泪来。

凤君华也不理她的挣扎和愤怒,直接挽起了她的衣袖,雪白如藕的玉臂上,一点朱红赫然入目。

守宫砂。

贵族之女出生不久后便会点上以示贞洁的守宫砂。

果然,明月清还是不死心。哪怕嫁人了也要保持清白之躯,只怕心中还有幻想,想着哪天还能接近云墨吧?再瞧她的容色,忽然想起侍女禀报说她这段时间十分安分,不哭不闹,便是一日三餐清减也断不会有一句不满。每天照样吃着睡着,一点没有身为囚犯的自觉,而且每天必会在梳妆镜前好好梳理一番,务必让自己看起来明艳动人。

侍女说或许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憔悴辱没了一国公主的尊严。如今看了,她日日就是等着云墨来此呢。

怪不得刚才云墨一走进来就出去了,只怕是看出了这个女人的目的,心中厌烦才走的吧。

守宫砂一暴露,明月清面色便已经惨白毫无血色,眼底升腾起更深更炽烈的怒火和不甘。

“放开我。”

这次她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分,已然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妒火和秘密被情敌发现的尴尬羞耻。

凤君华松开了她,也解开了她的穴道。明月清闷哼一声,一只手撑在卓沿上,一只手捂着胸口,努力的喘息,道:“我如今已经是你们的人质,太子妃何必如此羞辱于我?好歹,我也是南陵的公主。”

“羞辱?”

凤君华背着手,嘴角勾起玩味儿的笑。

“我听说永和公主下嫁宁安侯府后不到三天便贤惠的给自己的新婚夫君纳妾,上孝公婆下礼妾室,没有丝毫身为皇室公主的骄纵和主母的凌厉霸道,反倒是宽和大度仁心仁慈。整个南陵京都的贵公子哥都在说,娶妻当如永和公主。整个贵族圈的妇人们都在说,儿媳妇的楷模,非如永和公主莫属。还以此为教导,作为所有未出嫁闺中之女和已为人妇的女子榜样,真真是让人不佩服都难。”

明月清已经站了起来,面色也恢复了冷静,不卑不亢的微笑。

“太子妃言重。作为女子,便理应遵从三从四德。不可嫉妒不可心胸狭隘,一切要以夫君子嗣为重,罪妇不过是尽守本能罢了,当不起太子妃如此称赞。”

“好一个三从四德,好一个不妒不嫉。”凤君华也微笑,“宽容到为了让妾室先生下子嗣而拒绝与夫君同房,至今都还是完璧之身的地步,公主的度量,的确非常人能比。”

明月清面色白了白,自然听得出凤君华言语中的讽刺。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微笑自若道:“太子妃也是女人,应该也知道,咱们做女人的无论出身如何嫁得如何,无论善良大度也好,自私狭隘也罢,终究还是男人的附属品罢了。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虽为皇室公主,但也只是一个女人,也渴望得到夫君的独宠唯一。不过男人的本性向来如此,与其得不到,便不要有所期待不是更好么?省得日后伤心伤神。”

凤君华又笑了一下,“你倒是看得开。”

明月清抿抿唇,将自己的袖子拉下来遮住玉臂,抬头又笑道:“罪妇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凤君华走到窗边,饶有兴味儿的看着窗外风景。

“你要是觉得不当讲就不讲,何必如此婆婆妈妈的?这可一点不像你们南陵皇室的作风。”

明月清又是一顿,轻笑一声。

“太子妃真是快人快语。”她上前一步,站在凤君华身边,看到窗外一株牡丹花开得正好,便笑道:“女人都希望在自己夫君心里一枝独秀,可男人大多喜欢并蒂莲,更或者满园春色。就比如那株牡丹,开得很美很艳丽,即便在一片花海当中也能独秀风华。但一个人的目光不可能永远只看到一个地方,只要稍微移开一点,就能看到外面更多各具风韵的景色。太子妃,你说是吗?”

凤君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是在暗示她不要独占云墨么?男人的眼光不可能只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对么?就如同那株牡丹,即便开得再美,却也不具备群芳独特风姿秀逸。

“公主聪慧,说的自然都是金玉良言,不过却不完整。”

“哦?”

凤君华抬手一指,“你瞧那朵红色的郁金香,本来它的美丽也是夺人眼球的,可惜现在已经凋谢残败,便是有爱花之人,也只有扫花葬花而不能惜花了。”

明月清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凤君华在讽刺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没资格与她争。

其实凤君华一点都不想侮辱她,只是这个女人脸皮太厚太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到现在还想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没必要客气。

“公主,你觉得,本宫说得对吗?”

明月清颤抖着红唇,教教柔柔倒真像一朵快凋零的小白花。她眼眶蒙了泪雾,语气凄然而带几分哽咽。

“罪妇知道当初被奸人蛊惑对刺杀太子妃不对,可如今罪妇已然受到了惩罚,太子妃何苦如此讽刺与我?”

凤君华好笑的看着她,“你脑子不清醒,本宫只是想让你清醒清醒而已。”她脸上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冷淡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没心思跟你拐弯抹角虚与委蛇。明若玦把你送到东越来,有什么图谋,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自作聪明才是。”

她仔仔细细的盯着明月清的脸,状似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

“若我记得不错,你今年才十七岁吧?十七岁就守寡,的确对你这个娇滴滴的公主来说太残忍了。不过这也只能怪你有一个心狠手辣的父皇,宁安侯府虽然没多大的实权,可却是南陵首富,其家财万贯无人可敌。明若玦把你嫁入宁安侯府,无非就是贪图宁家富可敌国的财产,用以扩充军队之用。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明若玦昏庸无道,这些年边关屡屡战事消耗过大,再加上你以前那些个皇兄整日争夺不惜一切,其他州县又天灾*的需要银子救济,只怕国库早就亏空严重。老宁安侯倒是个明白人,主动上交了几千万两白银给朝廷以示衷心,后来得了一个侯爵之位。可是商贾出声,向来只会为贵族排斥抵触。你那夫君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藏拙不露锋芒。可你父皇野心愈大,想要吞并宁家所有财产。让你下嫁于宁安侯便只是个开始,他早就算计好了要把你送到东越。可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一个已婚妇人,按理说已经不算是皇族之人。东越‘咄咄逼人’,他只能‘忍痛’对你那夫君一家斩尽杀绝了。本来你夫君是个极为知趣的人,知道急流勇退,可惜明若玦疑心太重也太狠。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嘛。”

她扬眉,眼神里笑意微微森冷而讥嘲。

“就比如我,我都嫁到东越了,他还是不放过我。慕容府被他逼得家破人亡,他却还是不知足。”

明月清不说话,凤君华说的都是对的,她的父皇,这世上最为凉薄心狠的父亲。

“那么你呢?”凤君华看着她,“你又想做什么?或者,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明月清抿了抿唇,面色微白,笑道:“太子妃好像很自信。”

凤君华面色不改,“刚刚好而已,比不上某些人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明月清脸色又变了变,垂眸自嘲道:“那太子妃还担心什么呢?如今我不过一个他国送来的质子,无权无势,在你们的地盘上,又被关在这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能做什么威胁你们的事?”

“你是不能。”凤君华淡淡道:“所以本宫奉劝你,在这个地方,不要耍什么心眼儿,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明月清也道:“云太子少年成名,心思最为深沉莫测。而太子妃身边更是有离恨宫能人无数,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哪里敢在你们二人面前班门弄斧?太子妃你实在是多虑了。”

“最好是如此。”

凤君华微微而笑,擦身而过,明月清忽然唤住她。

“太子妃且慢。”

她脚步一顿,负手而立,并未回头。

“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说?”

明月清似乎犹疑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云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外人无法插足,可太子妃有没有想过,云太子并非普通人,他是一国太子,将来还会是一国之君,难免就会有三宫六院。太子妃你这般独霸于他,不怕天下人说你善妒不能容人么?”

凤君华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怪异而玩味儿,隐隐透着几分嘲讽与冷意。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好像与你无关吧?”

明月清站在窗前挡住了外面的阳光,窗帘垂下来,在她面上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太子妃别误会,罪妇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她又微微笑了笑,道:“其实作为一个女人,我很理解太子妃想要与云太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可是这在帝王之家,是不现实的。”她顿了顿,又幽幽道:“云太子今年二十五了,旁的贵族男子在这个年纪已经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然而云太子身边却只有太子妃你一个女人,更是没有一个子女。罪妇听说,东越皇族向来子嗣单薄,想必云皇陛下十分希望能早早抱上孙子。而云太子要守孝,连和太子妃连大婚都不可以,只得还要继续再等两年多。在此期间,太子妃自然也不能为云太子诞下一儿半女。但若云太子有侧室姨娘,便可诞下庶子庶女,照样是皇族血脉…”

“永和公主果然不愧是女子的楷模榜样,三从四德在你身上当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不但自己宽容大度为夫君纳妾,如今还操心起别人的私事来了。”凤君华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明月清被她说得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眼眶里又蓄积了泪雾,要落未落。

“太子妃别误会,罪妇…”她低头黯然道:“罪妇之前犯下大过,如今只想弥补赎罪而已,断然不敢有他想,望太子妃明鉴。”

“他想?”凤君华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长道:“如果本宫准许你有其他想法,你希望能得到什么?”

明月清一怔,下一刻心中涌动起喜悦和希望,然而不过须臾又降落谷底。她抿着唇,勉强笑道:“太子妃说笑,我不过一个质子罪妇,哪里还敢向太子妃索要恩赐呢?罪妇只望日后太子妃若有吩咐,罪妇能有幸为太子妃解忧而已。”

“你想跟着我?”

凤君华挑眉,慢悠悠的说道:“这恐怕不妥,好歹你也是个公主,若是在本宫身边当个丫鬟,怕是折辱了你的身份。”

明月清诚挚道:“当日因罪妇之故才导致天下战争,死伤无数,妾身自知罪不可赦,只希望太子妃能给罪妇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改过自新?”

身影一闪,凤君华已经来到她面前,眼神诡谲而幽深。

“你难道不喊冤?亦或者你心虚,所以也只能打掉了牙自己吞回肚子里?”

“太子妃,你…”

明月清没想到她会戳穿这件事,讶异的看着她。

凤君华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没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那天是小莺给你下了迷乱神智的药,不,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凤君华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眼神一寸寸冷下来。“娇滴滴的皇室嫡出公主,从小只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柔弱少女。谁也不会想到,你会是一个用毒高手。”

明月清脸色悠然惨白如雪,哆嗦着唇道:“太…太子妃,你在说什么,罪…罪妇听不懂…”

“听不懂?”凤君华冷笑,“好,本宫就来仔细的给你疏通清楚。你,明月清,是毒娘子舞清音的关门弟子。”

明月清猝然抬头,眼神冷冽而森寒,而比她眼神更冷冽森寒的,是接踵而来的掌风。此刻凤君华就在她面前,抓着她的右手,她右手忽然内力外放,直直攻向凤君华的手臂,要毁了她的手。

凤君华迅疾后退,掌风于她心脏不过只相差了分毫。

又是身影一闪,云墨飘了进来,那两人已经在强大的真气圈里交战起来。此刻的明月清已经没有了平时的柔弱楚楚可怜,面容冷厉眼神冰寒,出手的动作凌厉杀气腾腾,没有丝毫犹豫。她的武功甚至比之颜如玉还要高几分,凤君华应付起来竟然都有几分吃力。

身旁无数道身影落下,云墨一挥手。

“退下。”

暗卫以及离恨宫的人齐齐定在原地,不动了,魅颜等人却还是有些担心。

“殿下。”

轰然一声,凤君华和明月清已经破窗而出,来到了房顶,掌风呼啸而至,刹那幻影无数,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压来。

云墨蹙眉,跃了上去。

“青鸾。”

他想上前帮忙,凤君华却低喝了一声。

“别过来。”

明月清的千手观音掌比颜如玉的更为精湛而出神入化,此刻她们浑身真气外露,结下的结界圈比城墙都还要厚。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受到两人真气内功同时创击。这时候即便是高手想要插入,也难免受伤。

明月清笑得温柔而诡异,“太子妃真是对云太子情深似海,怎么?怕我伤了他么?”

“你上不了他。”凤君华面色冷凝如冰,指尖一点,火光溢出,直击明月清眉心。明月清却并不畏惧,偏头躲过,与此同时掌风又至。即便隔着结界圈,周围的房屋草木却也被那强大的真气给震碎,尘土皆无。

魅颜走上来,对云墨道:“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云墨眉眼不动,道:“先静观其变。”又顿了顿,嘴角勾起几分笑意。

“要对她有信心。”

红光和白光相击,两人身形不断变换掠过,数百招之后仍旧没有分出胜负。凤君华眼神里笑意多了几分欣赏,“舞清音对你花了不少功夫嘛,竟然对你精心至此,看来应当是将一生所学全都倾囊相授了。”

明月清也笑,虽然招式凌厉狠毒,但看起来却如舞蹈一般优雅。

“有那么强劲的对手,师父自然要对我这个徒弟好好培养,以待日后替她报仇。”

又是双掌相击,凤君华道:“上次在宁王府,其实你不是受什么药物控制,而是本来就想要杀我吧?或许你是想等我坐下来,然后借机靠近我再对我下手吧?因为没有人知道你身怀绝技,那般情况下,我即便对你有所防备。但以你的身手,即便不能对我一击必杀,重创我却还是有可能的。可是你没想到婚礼上出现了意外,新娘被掉包了,场面混乱,你失了最好的时机,你本来不应该动手,可是你又不甘失去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后来刺杀失败,你就干脆给自己下了药,造成是心智失常所致。到时候就算我们要追究责任,你也可以拿这个理由作为搪塞。”

她嘴角勾起淡淡弧度,双掌衔接的光芒越来越烈,她眼神幽暗的光也越来越黑。

“再加上你想借这件事挑动天下战争,到时候我便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红颜祸水。向来最杀人于无形的,莫过于谣言。”她冷笑,眼神森寒而厌恶。“不愧是明氏皇族之人,也不愧是你父皇精心培育的棋子,用的手段都一模一样。谁能想得到,一个自小在人们眼中乖巧柔顺的公主,不动声色的除掉了一代侯府,还将我置于众矢之的,自己却独善其身。不过我很佩服你,和明若玦以及明月殇唱了那么一出戏以后,却又放着自己的好日子不过,偏偏心甘情愿来东越作为质子试图杀我,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轻笑,“好,很好。明月清,今天本宫算是见识到了你的手段。你们明氏皇族之人,果然够狠,对自己更狠。”

明月清也笑,笑得温和而自信,毫无之前软弱之态。

“太子妃的本事也不小,能迷得天下群豪神魂颠倒即便是为你发动战争也能让你毫发无损。便是我皇兄,也容不得别人对你有半句辱骂。”她声音忽然轻了下来,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光泽流动,魔魅而慑人。“当年你娘夺了我师父一生所爱,如今你又嫁给我爱的男人。呵呵,或许你说得对。无论是明氏皇族,亦或者舞清音的弟子,你我都只能是仇人。不死、不休!”

凤君华又是一声轻笑,“本宫真是很佩服明若玦,也很佩服舞清音,弄了一个颜如玉做幌子,背地里却精心培育你,便是等到有一天不动声色的杀死我对吧?”

明月清嘴角勾起笑意,“只可惜你太小心翼翼了,况且我那时还小无法对你动手,再加上还有你母亲,你师父,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玉无垠。”她笑容中多了几分其他的味道,“我杀不了你,但杀人并不一定要用武力,不是吗?”

“所以…”凤君华眼神陡然转冷,“当年那些谣言其实是你扩散的。你们皇族的暗卫多不胜数,要办这么点小事,完全就是易如反掌。可你父皇是不会让人调查到你身上的,所以慕容琉仙成为了最好的替罪羔羊。真是好心机,你们父女联手,一个利用陷害自己的亲妹妹,一个又利用自己的表姐达成自己的目的。明月清,你实在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

“彼此彼此。”

明月清一挥手掌风忽变,笑容更为温雅。

“这不是很好么?给了你一个除去她们的机会。”

“是很好。不过…”凤君华忽然诡异一笑,“如果再加上你,就更好了。”

话未说完,她忽然双手结界成掌,周身红光大盛。明月清脚尖点地向后退,千手观音掌四面八风接踵而来。

身影一闪,云墨已经到了。抬手便是一掌,明月清却忽然身影一闪,转瞬没了踪迹。

“隐身术?”

云墨挑眉,还未出手,就听见凤君华一声凤凰鹤唳。

“凤凰展翅。”

红光下她衣袂飘飞如火,发丝飞扬如梦,身后陡然出现凤凰翅膀,透明而神圣,似要涵盖这天地万物。浓浓的火焰将这一方世界包围,空气刹那紧致稀薄。

魅颜等人及时后退却也被那凤凰真火灼伤,不禁嘴角溢出鲜血来。

“青鸾。”

云墨忽然闪身而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同时抬手对着她身后一掌劈了出去。只听得砰,然后一声闷哼,接着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明月清隐去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刚才拼着全身真气要和凤君华同归于尽,只是还是被凤凰业火所伤,再加上和云墨对了一掌,伤上加伤,连连后退。

云墨却没放过她,身影快速一闪指尖白光已经溢出直射她全身大穴。她抬头时嘴角带血发丝凌乱,却笑得诡异,她不躲,抬手就一掌迎了过来。

凤君华皱眉,忽然想到什么,大喊一声。

“子归小心,她会血咒…”

一边说她一边飞身而至,想要去替云墨挡明月清那一掌。云墨掌风不收,另一只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手心忽然流转许多字符,然后化作丝丝缕缕的金线,直直穿透明月清手心红光。

明月清面色一变,再无法保持从容之色。

“你怎么会…”她忽然一顿,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刹那间浑身穴道爆裂,血液汩汩而出。然而下一刻,她却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她拼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向云墨扑过来,似要撞入他怀中。

当年金殿玉砌,明光微照,那少年依稀黑衣静静而坐,眉眼风华写不尽的雍容华贵和繁华魅惑。她坐在母后身边,一眼望过去,便失了心。然而他的目光却从不在她身上停留,只落在那一个人身上。

嫉妒,源始于此。

那日皇宫召见,父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你只需要记住,切莫冲动,别对云墨有任何幻想。你此番远去东越,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接近凤君华,然后伺机杀了她。我会派人来接应你。只要那个女人死了,云墨必定痛不欲生。那么你再借机对他动手就容易多了,再加上你的隐身术和千里渡,只要逃出东越境内,就安全了。”

最后再补充道:“你要记住,你是我明氏皇族的女儿,是高贵的公主。皇室之人,不需要感情。所以,放弃你那些痴心妄想。否则…”

睿智森冷的眼神慢慢从记忆的脑海中淡去,她嘴角浮现微微笑意,眼神诡异而自嘲,悲愤而不甘。

她狠狠的撞过去,撞进那个期待了十多年都未曾触碰过的温度。

周围的人都怔了怔,谁也没想到她临死居然做了这么一个动作。云墨显然也有些惊讶,随即一挥袖便是一道罡气破空而去。然而明月清对他这一举动似乎早有所料,她不躲,反而迎了上去,从那罡气当中穿了过来,原本强大的真气圈居然全都被她吸收尽了身体里。

“灵吸*。”

凤君华面色微变,灵吸大发是一门邪功,此功大成以后可以将别人的功力化为己用,但同时这门功法却也损伤自身。尤其是如果在一个人在临死之际还吸收别人的功力,则会因身体不堪重负而被体内两股强大的真气所创,五脏六腑皆碎而死。而在此之前,她看起来刚才所受的所有伤都刹那痊愈,且功力比之刚才更深。

所以她化掌如棉,将空气丝丝缕缕缠绕,又如同捏紧了人的脖子,让人险些窒息。

凤君华和云墨同时以真气抵挡,强大的光芒中,可以看见明月清飞扬的发丝下一张脸明艳如春桃,写满了笑意。而那双眼睛,却是孤寂而幽暗的,仿佛一汪死水般激不起任何波浪。

临死最后一击,她用了全身所有的功力,威力可想而知有多大。然而在两个高手之下,依旧慢慢弱了下来。

明月清嘴角鲜血越来越多,然而她却笑得越发妖娆。

“你们难道不奇怪,我明知道不是你们两人的对手,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云墨蹙眉,凤君华则是冷笑。

“杀不了我,就等着我杀你。这次,明月殇又想拿你的死做文章么?明月清,我只能说,其实你很可怜。先是做了自己恩师的棋子,后来又被自己的父兄利用,便是连你自己所求都不能得,你的一生有何意义?”

“闭嘴。”

明月清被戳到了心中伤痛,眼神刹那凌厉而仇恨。

“若没有你,他会如此待我?”

云墨忽然轻笑了一声,淡淡对身边的凤君华说道:“还是你说得对,这世界上厚脸皮的人太多,数都数不完。”

凤君华很想说,这世上脸皮最厚的非你莫属。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明月清听到那句话,显然受到了打击,她手上的看着云墨。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一无是处?我就那么不如她?”她似乎有些激动,一不小心真气走岔,又喷出一口血来,就趁着这个时候,云墨再重重一掌落下。凤君华却拉住了他的手,“杀了她会有麻烦。”

云墨微笑,“无妨。”

明月清已经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吐血,闻言笑了。

“呵呵…”她咳嗽几声,脖子上已经被架了几把雪亮的剑,衬得她嘴角鲜血越发嫣红夺目如三途河边的彼岸花。“当然无妨,当初送我来的时候便说了交由你们处置。反正战事初平,父皇不会因为我这颗废棋而开战。反正他这一生多的是女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咳咳…呵呵…”她笑,笑出了眼泪,笑出了这十七年光鲜生命背后的心酸愤恨以及无奈悲凉。

“凤君华,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最可怜吗?是,你是倒霉,倒霉有那样一个出生,倒霉生在那样一个王朝,倒霉一出生就活在别人的算计你。可是那又如何?即便你貌丑如鬼魅,即便你嚣张跋扈无恶不作,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护着你。你委屈,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的哄你开心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可是当你怨恨怒骂的时候,却从未想过别人的苦衷和委屈。是,自古无情帝王家。皇室之人,向来如此冷血无情。便是…便是对自己的亲生子女也可以毫不犹豫的除去。”

她闭了闭眼,无声吐出一口血,也懒得去擦,仍旧盯着凤君华,眼神嘲讽。

“你以为你的那些敌人是怎么来的?那是因为你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让人不得不嫉妒,不得不愤恨。所以那年…”

“所以那年我偷盗定魂珠,是你引来的暗卫?”

凤君华面色清冷,她早就有所怀疑。她知道定魂珠不好偷,必定防卫重重,所以一直很小心翼翼,没想到不过刚一接近那个地方,就被发现了。现在想来,定是明月清报的信无疑了。

明月清轻笑一声,“你很聪明。”

她又看了眼云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又勾起淡淡讥诮的弧度。

“不过你很幸运,即便没有五皇兄帮忙,他大抵也会出手的。”

凤君华看向云墨,当初他既然注意到了她,会跟着她也不奇怪。

“知不知道那些年里,其实我很后悔。”明月清又看向云墨,眼神里不知是爱还是恨,亦或者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隐隐的决绝。“当年只要我喊一声,所有人就会发现她,也会发现你。她会以为是你害她,以她的性子,定然是将你视作仇敌。”她又笑了笑,“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是十多年前的南陵,你的手还没伸到那么远。况且那时你应该并不知道她会去偷定魂珠,所以即便你再有完全之策,在南陵皇宫,也是无法护她周全的。当然,你可以暴露她的身份。可那样的话,慕容府都会被灭门。”

云墨不说话,眼神依旧冷而淡,握着凤君华的手却紧了紧。

“可我没那么做。”她面色苍白容颜虚弱,惨笑一声,道:“因为那更大的可能是,东越会和南陵为敌,我…我和你…”若东越和南陵开战,她便再也没机会嫁给云墨了。所以,为了这唯一一点点不和他成为敌人的可能,她放过了一次可以除去此生最大情敌的机会。

凤君华不说话,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明月清。说她肤浅,其实她很聪明,更甚者超过凰静芙和颜如玉。说她为了男人疯狂,她的确做过那些事。然而她又是那般理智,永远能看到更长远的利益。待到有一天,她发现这样的等待也已经变成了绝望,她便死心了,放弃了,想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明氏皇族的子女,一生悲哀。

她知道,明月清之所以能被明若玦拿捏在手心,除了皇后受制于明若玦以外,她身上应该还被明若玦下了毒。属于皇室之中最狠最浓烈也最惨痛的毒,只有历代帝王才有解药。

明月清不想死,她的情敌还没死,她怎么可以死?她不甘心被利用,她恨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所以她想要报复所有人。上次的开战,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虽然她只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今天,她终于在沉默了一个月以后,爆发了。她要用自己的命,和她同归于尽。

她死了,东越南陵深仇结下,天下战争再起。

这个女人,她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云墨眼神依旧淡漠,只说了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上前一步,掌风已经笼罩而下,很快明月清就会死在他手上。

明月清仰头,这一生最后一眼,她希望能记住他的容颜。

下辈子…

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这个人。

可是,她不要死在他手上。这辈子她唯一所爱的男人,她怎么能死在他手上呢?

不可以…

所以她抬手,一掌劈向自己的天灵盖。

“不要…”

凤君华飞身上去,云墨忽然眼神一厉,发出一掌,眼前光影错乱,所有景物刹那一动如星河流光。他面不改色,一挥手将那些幻想打破,另一只手拉过了凤君华。

再看明月清,已经消失了。

空气中传来有人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都说云墨心思似海深沉,做事从来天衣无缝。老夫倒是要瞧瞧,今日走不走得出东越。”

云墨也轻笑,“前辈怕是走不得。”

声音一落,忽然迎面无数光晕洒下来,化为铜墙铁壁,将这一方天地重重笼罩,挡住了去路。无数光晕错乱,只看得见人影晃动如鬼魅,却无论如何也飘不出去。

云墨也不动,“颜家天罡七十二人,不知晚辈的阵法可够前辈看上眼?”

“生死阵!”

那人似乎微微惊异,而后再开口声音带上几分欣赏。

“小子,的确有点本事。不过…”忽然地上爆出一个洞,云墨面色一边,身影一掠而过,半空中只见无数道影子交错而过,然后掌风凌厉接连响起。身边有风声擦过,他目光一紧。

“青鸾。”

他飞向凤君华,而后那些影子全都消失了,隐约听见刚才那老者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只许你在东越挖地道,不允许别人在你的地盘上挖地道吗?小子,你还是棋差一招。哈哈哈…老夫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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