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先前那蒙蒙细雨越下越密了,转眼间就变成了淅淅小雨。我边走边想,好在我离开屋子时随手拿走两快胶纸,不然准淋成落汤鸡了。
由于上山的小径又狭窄又滑溜,所以我一面走得一面抓住路边的藤蔓和杂树。但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跌倒了很多回,黄龙也一样。当我们爬到山顶上,我的手掌已被藤蔓割破,黄龙的小腿也遭割出了两条血痕来。
我担心蝗虫和老鼠那时追上来,我又累得腿脚抽筋了,于是站在一棵松树边回头眺望。云层压得很低,好像悬浮在树丛中,到处都是白茫茫,好像铺着一层棉纱那样。小雨不断地打落在我们身上,也漂落在我们身边的树梢上。沙沙的山风从对面的山谷吹来,是一阵阵冷嗖嗖的感觉。我时不时把脖子藏到衣领里。
过一会,云雾终于渐渐散走,雨停了。上山的小径依稀可见,山底下那片荔枝树林逐渐浮现了出来。慢慢地,我看见了掩映在树林里的村庄,也隐隐见到了那个华南虎广告牌。广告牌依然耸立在村子前面,像一把诺大的巨型风扇那样。
一分钟后,村子前面那片稻田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大片收割过的田野,有的村民在捆绑着已晒干的稻草,有的村民把稻草挑到肩膀上。一帮耕牛慢悠悠从村子走出来,有的耕牛在田野里啃着青草。
这时候,差不多接近黄昏,村子里升起了阵阵的炊烟,炊烟像丝绸一般飘向那阴沉发黄的天空,有的缠绕在荔枝树上。我想到自己又要别离自己的家乡,于是感受到无边痛苦,泪水止不住涌出眼眶来。泪水像盐水一般苦涩,它不停地流落到我的脸颊上。当时,我手上的伤口正在流血,黄龙的裤子也被鲜血沾湿了。我想了想走到一棵牛奶树前面,摘了一些牛奶叶嚼烂后敷到了我的手上和黄龙的小腿上。鲜血止住后,我茫茫然把树上那一串串野果摘下来。
野果早已熟透,当我把这些野果放进到布袋里的时候,有一只野斑鸠从半坡里一堆藤蔓里呼地一声窜出来,飞到了一棵松树顶上,接着又飞下去,钻到另一堆藤蔓里。我吓了一跳。我正想着这种时候怎么会有野斑鸠飞出来,忽然又有一只野斑鸠从那地方飞上去,飞到另一棵松树上,跟着又扑下来钻进另一堆藤蔓里。
我吃惊地朝着那地方望去,藤蔓在微微晃动着,只见有几条男子从它旁边走过去。他们正低着脑袋往山上走来,朝我们走来。我赶紧蹲到地上,走到牛奶树后从树梢之间瞪眼望去。当那几个男子走到野斑鸠落下去那堆藤蔓时,我渐渐看清了,走在前面的男子中等身材,有点驼背,额头光光的,穿着一件灰色的中山装,这个人正是蝗虫。蝗虫提着一条扁担。蝗虫后面的那个人是箩斗脚,走起路来弯来弯去,歪歪扭扭,正是老鼠。老鼠抓着一把砍柴刀。跟在最后面的是一个矮瘦的老头,头颅尖尖,他正是那个鸡场老板大灰鹅。大灰鹅拿着一条绳索。很明显,他们是来追捕我们的。
他们逐渐走近时,我急忙把坐在旁边的黄龙拉起来,顾上不去拿扔在身边那两块胶纸,就急冲冲地往树林深处逃窜。可是,在树林里,我们慌不择路地从一条小道奔往另一条小道时,我一踏空,身不由已地栽到了一个大泥坑里。紧接着,黄龙哗啦一声也栽了下来。黄龙跌落倒在我身边,他像一条野狗那样趴着。他的脑门撞在一块突出的树根上,顿时他两眼上翻,脸色煞白。过去半天,他才能够勉勉强强坐起来。
我摸索了大约十来分钟,才看清这是一个装野猪的大坑。坑面上之前铺有一层茅草,草上面撒了一层黄泥土,伪装得跟路面一模一样。好在坑底下没有插竹尖和装铁铗,不然,我的手脚早被铗断,又有可能被竹尖插死了。但是,我尽管是跌在泥面上,还是感到浑身疼痛,骨头仿佛散了架那样。
大泥坑有两米多深,有三四张桌子拼起来那么大。坑边有很多塌方下来的树根、石屑和泥土,塌得好像岩洞一般。坑底下虽然有些昏暗,但是我仍然看得见洞壁上一些野兽抓爬过的痕迹,还有好些野猪毛脱落在泥地上。我估计以前一定有野猪或者野狗跌落过。坑底下太多嘴尖脚尖的小山蚊了,这时,它们对我又叮又咬,痛得我几乎要喊出声来。
当我对这些小山蚊又拍又打时,我发现一只非常光滑的老鼠洞,洞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磨擦过,就突然想到这老鼠洞里必然藏有毒蛇。我最怕毒蛇,于是扯着黄龙说,趁蝗虫和老鼠还没有找到这里,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爬上去吧。
我接着等不及黄龙回话——其实他已经跌得昏头昏脑,疲软得根本没有气力说话了——我就抓住头顶上那根木头,一只脚撑到坑壁,想用这样的办法爬上去。可是,我刚用力,那根朽木就断掉,把我摔了下去。我又抓住一根藤条继续往上爬,结果那根藤条忽然间也断掉了。
当我再一次找到一根藤条又要往上攀登时,坑面上忽然传来老鼠和蝗虫说话声。我立即拉着黄龙缩到那塌方的角落里,用那掉下来的茅草盖在头上,又遮住了黄龙的头和脖子。我从草隙张大眼睛往坑面上瞧着。
“我明明见到他们往这边跑,现在却不见了。”这是蝗虫的声音,他往前头眺望着。
“难道跌落在这个装山猪的大坑里?”大灰鹅探头往到坑底下。我见到他那尖尖的头颅像一块锋利的石角。
“有可能。”老鼠出现在坑边,“你看铺在坑面上的茅草都掉了下去。”
蝗虫将扁担伸下来连续喊道:“下面有人吗?下面有人吗?”但是扁担太短了,它只是在我们的头顶上晃动着。我听到蝗虫的声音就像听到他在喊“下面有野猪吗?下面有野兽吗?”一样。
“有人快出来!”老鼠晃着砍柴刀喊道,“不然,我们不客气啦!”说完,放下砍柴刀,将一快大青石抱起来。我慌忙缩进塌方的尽头去。如果那块大石头砸到下来,我们就得到阎罗王那里报到了,我想。
“万一那疯子真的在下面,岂不是要了他的命?”我还在惊恐万状地想着,大灰鹅突然说。
“那样更省事,顺便把这疯子埋在下面算了。”蝗虫拱起身说。
“这样我们连老鼠药钱都省了。”老鼠瞧了一眼蝗虫,说着要把大石头扔下来,大灰鹅赶紧拉住他。
“但是茶花婆呢?是茶花婆放这个疯子走的,她跟他在一起的,万一她也在下面。。。。。。”大灰鹅连忙说,嘴唇颤抖起来,看上去他非常害怕,又非常紧张。
老鼠听到呆了一下,接着把大石头放到地下。“我差点把这老太婆忘了。”
“茶花婆不是一般的人,她儿子大猫是法官,大灰狼平时都给她薄面,何况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小人?所以我们一定要看清楚才成。”大灰鹅接着说。
“但是,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下面?”蝗虫说,“话不定山猪或者野狗栽下去了。”
“不如你下去看看吧。”老鼠推了一下大灰鹅。
“蝗虫,还是你下去好,”大灰鹅又推了一把蝗虫,“你的骨头比我的硬,手脚更麻利。”他们正在这般推推搡搡时,我从草缝间望上去,突然暼见又有一伙人来到坑边。当时我真是担心死了,不一会,当我瞧清楚原来是秋菊和小牛他们时,我的心才安定下来。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刚才到村子里找我们,后来听说黄龙砸烂了广告牌,又听说我和黄龙逃跑了,于是就跟在蝗虫老鼠他们后面到了山上。接着,我听到秋菊这样质问蝗虫和老鼠:“你们是不是把黄龙大哥用老鼠药毒死了?”
“毒个屁!”蝗虫立即嚷嚷,“这疯子被茶花婆放跑了,现在他们都不知死到那里了?”
“我们怎样打他毒他,都是我们的家事,关你屁事?”老鼠接着盯着秋菊说。
“黄龙大哥曾经救过我,茶花婆又是我姨妈,你说关不关我事?”秋菊说。
“你开什么玩笑,这疯子会救你的命?”蝗虫说。
“我懒得跟你讲,”秋菊说,“我现在问你是不是把我姨妈和黄龙大哥打死了?”
“我想他们死了。”蝗虫说。
“既然那疯子救过你的命,你把他弄回家养着吧。”老鼠笑着说,大灰鹅跟着也笑了起来。
“我懒得跟你说!”秋菊嚷道,“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样了?”
“鬼才知道!”老鼠忽地止住笑叫起来,“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他们!”
“或者跌落在这个大坑下面吧。”大灰鹅说,“你下去看看不就清楚吗?”
秋菊往坑底下瞅着,小牛忽然说,“我下去!”说完一把将大灰鹅手里那根绳索抢过来。小牛把绳索绑到坑边那棵松树上,然后抓住绳索滑下来。
小牛滑到坑底下,他立刻瞧见我和黄龙。小牛正要喊出惊叫声,我马上摇摇他,接着又摆摆手,将另一只手放到嘴上,轻轻嘘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叫他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大呼小叫。小牛会意后,他楞了一下,接着仰起脖子,拽动着绳索对着坑面喊道:“下面那里有人?尽是老鼠,还有毒蛇,快点把我拉上来呀?”他说罢自个儿像猴子一般抓住麻绳攀爬上去。
转眼间,坑里忽然变得越来越阴暗,转眼间,黄龙即使就躺倒在我身边,我也瞧不见他了。这时,坑里又变得非常炎热,山蚊越来越多,它们也越来越密集地向我们发起攻击。
我想这也许是要下大雨的征兆。果然,不到两分钟,黄豆大的雨点滴到坑底下,仿一颗颗石子从天空中打下来。再过一分钟,雨越来越大,还响起了像放炮一般雷声。随着一道闪电在坑面上划过,我顿时见到蝗虫和老鼠各自拿起扁担和砍柴刀走了,大灰鹅也走了。
他们消失后,接下来,小牛和秋菊跟着也离开了我的视线。我估计小牛和秋菊是不会不管我们的。不到一袋烟工夫,他们真的到了。当时,我一点不知道黄龙早就晕倒在我身边。我把黄龙弄醒后,小牛和秋菊就把他拖了上去。黄龙一到坑面又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