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左然一生老奸巨猾、心狠手辣,得罪过不少的人,可是对于轩辕拓他却是真的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左然娶过两个妻子,前妻过世的早,只留下一女,三年后应着先皇的旨意又娶一妻,因性情为左然不喜,两人极少同房,生下左璞玉的时候,左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在一定意义上也算是老来得子,所以也宠过几年。这几年,便是轩辕拓还未出生之前,等到他一出生,举国同庆,左然瞧见喜上眉梢的皇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就像是找不到方向的人,突然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拼命将轩辕拓推选为太子。
对左然而言,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她高兴,在知道舒雅爱慕先皇之时,左然便将她推上了后位,在她生下轩辕拓之时,左然又开始将他推为太子。只要自己喜欢的人,能活得幸福,他付出再多也无所谓,左然就是太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才会这样义无反顾、坚决果断。
护了轩辕拓十多年,也终究是累了,病了这么久,也终究是等到他来了。
左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扶我起来吧。”
轩辕拓大步上前,伸手扶住床上那病入膏肓的人,骨瘦如柴的手握在手里也是冰冷一片,让轩辕拓情不自禁又想起了父皇临死之前,有些心酸。
“拓儿,我一直想这样叫你。”左然握住他的手,沧桑的声音里似乎还含着血泪,“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陪着你走下去了,以后的路便是再苦再累,你也要答应我走到最后。”
亦师亦父的太傅,最后的忠告,为什么听在心里会这样难受?轩辕拓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左然。
“咳咳……”左然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像一只已经年迈到动不了的老牛,静静地躺着,带着看穿一切的目光,拍了拍轩辕拓的肩膀,“我答应过先皇,要让你稳坐皇位,却不曾想我已经走不到那一天了。”
轩辕拓猛然握住他的手,“我马上回去将宫里的太医请来……”
“生死由命。”左然摇了摇头,“先皇也是像我这般,突然病倒,即使每日汤药不断,最终还是突然就去了,也是我这般年岁。”
轩辕拓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说感情,先皇对轩辕拓虽然宠溺,却不曾真心待过他,他的关心也是远远比不上太傅对他的,所以他与太傅更加亲厚。听到左然说这样的话,轩辕拓心里百般难受,竟是忍不住眼眶湿润,“我骗你利用你,太傅却不曾生过我的气,这些日子虽不曾往来,太傅还是为我呕心沥血,我……又有什么资格受太傅如此般爱护……”
轩辕拓说到这里哽咽了,左然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没有说话。
“如今九皇叔锋芒毕露虎视眈眈,丞相高深莫测隐忍不发,外有南淆侵扰,内有民心不安,这皇位
坐得我心惊胆战,每日如履薄冰,倘若太傅也要去了,我就真的孤立无援了。”轩辕拓把头埋在他的手臂里,即使说得再平静,他的肩膀还是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况且除了太傅,我不相信任何人。”
“拓儿,我相信你。”左然轻轻笑了一下,“你一向是聪慧的,只是经历得太少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我的能力吗……”轩辕拓呢喃了一句,又闭口不言,过了许久又道了一句,“太傅,倘若戈渊还活着,我的胜算又还能有多少?”
左然道:“可她毕竟是死了。”
轩辕拓抬头,幽幽地叹气,“太傅,我也宁愿她死了呢……”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左然紧紧抓住床沿的手干枯如鬼,仿若做着最后的挣扎,但是轩辕拓很清楚,不会有丝毫的回转。戈渊不死,南淆必退,留给他的时间便少得可怜,倘若他还没等到拉拢作壁上观的丞相,也没有让纪行风对他死心塌地,戈渊便挥兵而来,那时候谁能抵挡她半分狼啸之势?
“不可能不可能……”左然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听在轩辕拓耳朵里,无异于垂死挣扎。
“戈渊的下巴上有一颗小痣,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我因不喜她垂头,时常抬起她的下巴,也就注意到了,可是我从陀螺山一直带回来的尸身,却是没有那颗痣的……”轩辕拓停下了,这般轻的话语也让他犹如大石压在胸口,难以开口。
左然僵直着身子,紧紧盯着他。
轩辕拓轻轻笑了一下,有些虚浮,“太傅你有想过吗?九皇叔可以利用戈渊的死来拉拢民心,同样也可以留下戈渊为他卖命,如此双得,何不为?”
左然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没有开口说话。
“和这样聪慧的九皇叔对抗,我有半分胜算吗?”轩辕拓的视线落在某一个地方,只是淡淡地看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左然看着他,“也许你该去看看长公主了。”
轩辕拓起身,作了个揖,“太傅说的对,那学生就先行告退了。”
从太傅府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快天亮,轩辕拓一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坐在马车里看着某一处就会发起呆,很久都没有办法回神,他越是想集中精力去想一件事情,就越是不能。
长公主是他最大的皇姐,甚至比大皇子都要大四五岁,她的母妃是先皇还在太子时候的妾室,虽然出身寒微,却是最早跟着先皇,也是最早诞下子嗣的。长公主单名一个“绣”字,也映这名向来心细如尘,虽说才貌不算皇室里边最出众的,做事却是最让人放心的,无论大小,事无巨细。
长公主十六岁曾远赴南淆做和亲之人,嫁与威远王,无论环境多么艰苦,她都忍耐了下来,后来威远王辞世
,其弟继位,对长公主百般虐待,逼其下嫁,长公主不堪其辱,毅然决然逃出南淆,先皇认为长公主有失德之处,便将她远置偏远地区,不闻不问,长公主不曾哭哭啼啼,只是安分守己。
后三四年,长公主三十岁高龄,迎进了现如今的驸马,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副将,小她五岁,当时很多百姓都骂她“恬不知耻”,她却不曾动摇过自己的任何决定,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成亲之后两人也恩爱有加,再过几年,她也就淡出了别人的视线。
太傅曾对他说过,长公主才是真正的聪明之人,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却能毅然决然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和亲不能抗拒,她便安分守己,虐待不能抗拒,她便决然出逃,真爱不能抗拒,她便迎进驸马,流言蜚语不能抗拒,她便淡出所有人的视线。她不平凡的一生,被她硬生生地平淡了下去,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才是聪明人的手段。
父皇去世,九皇叔虎视眈眈,亲舅舅作壁上观,三皇子落井下石,二皇子唯唯诺诺,大皇子伺机而动,轩辕拓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的时候,太傅对他说:“或许长公主可以帮你一帮。”
长公主曾经答应远赴南淆和亲之时,曾提过一个条件:倘若她有朝一日回到了轩辕,她要一支军队为她所用一次。这条件先皇自然是应允了的,便将当时一支普通的军队划给了她,也正是如今昱王所带领的军队。而如今长公主活着回到了轩辕,那么她手里的信物便被激活,先皇故意将那支军队划给昱王,也是在这里埋了一手,毕竟当年那件事情,知道的人太少了。
可是想让淡泊名利、不问朝政的长公主帮自己,轩辕拓觉得真的很难。
天微亮,轩辕拓的马车正好到了长公主暂住的宫殿,暗卫掀开了车帘,晨曦的微光便射进了不见天日的马车里,轩辕拓从昏昏沉沉中清醒了过来,抬眼望去满目光明,宫殿威严庄重地耸立在他的眼前。
长公主一向早起,今日也不例外,轩辕拓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有些微冷的院子里给草木修剪枝桠,一下又一下,剪得格外认真。轩辕拓有些恍惚,想起这个大他整整二十岁的皇姐,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即使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她依然安安静静地露出自己的侧脸。
脚步声打断了轩辕绣的动作,“咔”的一声响彻了院子,她微微转身看着他,温和一笑,“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万万想不到饱经了这么多风霜的长公主,会是这般温婉的模样,她的两鬓已经有些发白,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起来,显得端庄典雅,身体算不上太瘦,恰恰能撑起厚重的宫服,模样虽然精致,却没有涂抹一点胭脂,五官隔远了便模糊一片,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淡忘的人。
这样温婉的一个人,又是怎么撑过那些常人无法承受的磨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