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 忽然冷了起来,小七里被冷醒过来,爬起来一看, 外面正在飘小雪花, 不禁叹道:“今春第一场雪啊。”
他忽然惦起梁言来, 梁言醒来后, 脾气实在是不好, 应该说是小七里他脾气太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小七里好容易才给梁言包扎好头, 谁料梁言一揭头上绷带,低声道了一句要回梁府去, 小七里上前阻止, 梁言的右手也包扎得结实, 打他小七里正合适。小七里认命弯了背站在那儿,还算梁言有些良心, 扬起了拳没砸下去,却自己站了起来,走得东倒西歪,就要出门去。
梁言是伤了脑袋,怎能乱晃。小七里难得沉下了脸来, 说道要打大夫可以, 但是医者父母心, 他不能坐视不理。说罢, 他将梁言拉回床榻上。
他可是一直强撑着, 拼命绷紧了脸皮,给自己壮胆, 估计那时自己那脸拉得比毛驴还长。没想到梁言竟没向他发火,只是恶狠狠地瞪走了那些侍女,说谁敢上前就给谁点颜色看看。小侍女远远地陪着皆不敢上前,端上的药也被梁言砸了。
直到赵烨进来,梁言才恹恹躺下似是要睡。
小七里也怕傍晚时分这么一闹,梁言发起烧来,不知不觉竟悄声来到梁言房外,又觉得夜半时分来探一个姑娘颇有不便,他徘徊了几步,正踌躇是否要离去,却似听见里头微有些动静。小七里心下奇怪,忙移步到房门处凑到门缝上向里张望。
房中,灯火黯淡,两个侍女战战兢兢立在一旁。隔着一个大屏风,外间是看不见里间的,也不知里头怎么样。忽然里头传来一声低低叹息,不似女子,小七里惊愣,门缝扒得更紧。但是里间出来一个人,却是赵烨。
小七里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只听赵烨问那两个侍女道:“梁小姐醒来过没有?”
两个侍女皆答:“没有。”
赵烨说道:“她若醒来,告诉她我回佟城几日,她就在此安心养伤,梁府那边我自会派人去说。”
两个侍女细细记下,连连点头。
赵烨正要出门,又驻足回头道:“梁小姐若是不喜欢你们在跟前,你们便在此好生候着,小姐若有异状,便去请小七里大夫。照顾不好她,我回来唯你们是问。”
两个侍女一脸惊惶,忙跪下磕头。
幸好赵烨又转身回去吓唬那两个小丫头,小七里才有机会连滚开爬,在那院中找了棵大树藏身。眼看着赵烨推门出去,小七里藏了半晌,才敢走出来,他长吁一口气,发现自己双腿发软,一路扶墙回到自己屋中。
不是他胆子太小,是赵烨手段太可怕。昨日狼烟与关关离去,他便扯上一个来告急的侍卫说要求见赵烨。好说歹说那人才同意带他进去。院里空荡荡,在正屋门前高声请示了好一会儿,没人答门,便推门进去。赵烨伏在地上手中抓着一叠羊皮卷,梁言垂头靠在墙角。
小七里一阵心焦,忙奔过去看梁言。而那侍卫显然对羊皮卷很是好奇,便拿起来看,不想此时赵烨转醒,一剑结果了那侍卫,夺下羊皮卷。小七里习惯地想上前看那人还有救没救,不想赵烨正看着自己,虎视眈眈,剑尖淌血,幸好这时梁言转醒。
若不是梁言醒得及时,只怕他小七里已经一命呜呼,成为一缕幽魂了。此后小七里为赵烨包扎伤口时,不敢多言,抖得就像筛糠。
窗外的雪时大时小,小七里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适才没见到梁言如何,闹得自己睡不安枕。什么时候这么有医德了呢?小七里摸着自己的心口直诧异。
他二度摸到梁言的院子,抬手敲门,一脸深沉走了进去,外间里两个侍女不知出了何事,都谨慎了起来。可小七里自己却装不了多久,一杯茶没喝完,便开始探头探脑。
里间炭盆烧得暖融融,几盏铜灯照出一室温柔,榻上却有一个女子曲腿埋头,头上白色绷带缠绕。小七里突然想到断翼的蝴蝶,四月的飞花,细碎又脆弱,似有说不出的忧伤,直让人想掬在手心,待要上前,却被跟前案几绊到。
“谁!”梁言喝了一声,抬起头来。
梁言还是梁言,刚才必是他看错了。小七里揉揉眼睛,陪着笑脸走了进去。
梁言扭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进来的?”
小七里讪笑站在那儿不敢动,哈着腰问:“梁小姐感觉可好?”小七里问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梁言眼圈鼻尖正红着呢,怎么会好呢?
小七里看着不由吸了吸鼻子,又在满脑袋飘飞花。
“看什么呢!”梁言被他瞪得恼火起来。
“没看什么。”小七里呆了半晌说道,“梁小姐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梁言一愣,天还未明,这人半夜跑到这里,就为了来给她讲故事。
小七里见她不反对,还真开始扯上了,“从前有一树苍耳,长在一棵栗子树下。其中一个苍耳”说着,他见梁言一脸茫然,便在袖子中捻了一下,幸好找到一颗苍耳,忙恭敬上前递给她。
小七里站在梁言榻边,近在咫尺,他看着那白绫下如瀑黑发,手指连心,不由皆是一动。
梁言拿着那个长的小刺到处黏人的苍耳,更加茫然。只见小七里指指苍耳又道:“这个苍耳可以入药的。话说那苍耳一直仰望着栗子树上的栗子,总希望有一天能与它说上几句,只可惜树太高。”
“然后呢?”梁言似有了一丝兴趣,便歪头问小七里。
“没有了。”小七里道。
“啊?这叫什么故事?”梁言不满道,忽然她心中一紧,暗道,这小七里可是知道什么了?难道苍耳和栗子是在影射她和赵烨?她不由皱眉阴着脸,喝道:“你话中话?”
小七里头摇得像拨浪鼓,支吾了起来。
梁言更是起疑,伸出左手扯了小七里的耳朵,气道:“你才是苍耳呢。”
小七里捂着耳朵,愣愣看她,脸颊上涌上一层薄红,吃惊道:“这你怎么知道?”
“滚出去!”梁言气红了脸,揪着小七里的耳朵向外一推。
小七里失了重心,脚下不稳,便伸手一阵乱抓,终于抓住了些什么,听见锦帛撕裂之声,小七里定睛一看,自己抓的正是梁言的衣襟,抬头正对上梁言冒火的杏眼,心中还不及道声不好,梁言已经反手将他打翻在地。
争吵间,侍女匆忙跑了进来。
小七里慌了神,忙一骨碌爬起来,也不敢看梁言的脸,低头拱手道:“梁小姐,得罪得罪,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说着,转身风一般的逃出去,先撞到屏风,绕出去撞倒了案几,想出去又被房门卡住,狼狈之极。
里间两个小侍女忙跪下向梁言请罪,不料梁言却看着门口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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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关关正睡得入迷,转了个身,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听见狼烟的声音:“快把火灭了,有人上来了。”
关关一个激灵,忙爬起来。黛青天空,仍有雪无声落下来。雪中莫沂山闪着一层莹泽的光。却见屠炼云正在山边张望,关关便也走了过去,竟发现山路上一片火光,犹如一条火龙,从山脚一直向上蜿蜒。
关关万万没想到赵烨竟会劳师动众地搜山,而此时山上还在落雪。赵烨难道还不肯放过她吗?关关不由神思慌乱,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怎么了?”屠炼云忙上前将她拉起来,“有我在这儿,他们不敢为难你。”
关关被他一拉倒也唤回了几分神魂,连忙摇头道:“赵烨要的是我,但此人行事狠绝极端,难保不会杀人灭口。不与我们一道,你便不会危险。你快下山去,我与狼烟自会想法子逃脱。”
屠炼云从前常来这山中打猎,对着莫沂山算是熟,但赵烨派附近的守将来搜山,只怕比他更熟。莫沂鲜少藏身之地,初春时分十分荒芜,如此多人来搜山又怎会搜不到。赵烨的紧追不舍的确出乎众人意料。
狼烟亦觉得自己出了永翼侯府别院后,便松懈了起来,没想到赵烨的手下来得这么快,还人数众多。“劳烦屠公子说说这山前山后的地形。”狼烟道。
屠炼云看了一眼狼烟,拔出宝刀在地上画了张图,他极力回想,何处断崖,何处山坳,倒也标得仔细。
狼烟看了半晌,仓促之间也了一个计划,赌得是他们一路搜上来的顺序,搜过的地方一时半会儿还是安全,三人或许可以与他们兜着圈子,一路躲下山。若是搜山的人手少一些,狼烟在地图上的部署算是妙极。可眼下如此多人涌上山来,三人逃出的机会最多不过七成。
关关有些担心,不由自主将自己的手伸进狼烟的手里。
狼烟将她的手攥着手心,笑道:“或许黄昏时分,我们已能在屠府喝茶了。”若他猜得不错,屠府来找屠炼云的人马上会到。
关关没想到他此时竟还能笑得出来,屠炼云脸色倒有些凝重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关关心中愧疚,只道是自己拖累屠炼云了。
既然行事,便要干净利落,关关伸手到袖中想摸簪子将长发绾起,却发现再也找不到那把绿檀木簪子,上面镂着梅花,刻着“一片忠心”,是她身上唯一一件与狼烟有关的东西。关关心中一紧,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狼烟扬眉笑道,“你若肯笑一笑,我就背着你一路跑下山,不用走哦。”
他以为她在犯懒吗?
雪花随晨风浮动,虽是美极,撞到人的脸上,却寒到心里。
关关看着狼烟一脸诱惑的笑,扯了个笑容,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贪恋的温暖还在眼前,心头却莫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