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朱由检就问道:“曹化淳来了么?”
“皇爷说在文华殿召见他,他已经在那里恭候圣驾。”
“杨嗣昌还没有到?”
他愁眉不展地喝过几口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烦躁而又威严地低声说:“起驾!”
当他乘辇到文华门外的时候,曹化淳跪在汉白玉甬道一旁,用尖尖的嗓音像唱一般地说:“奴婢高起潜接驾!”
崇祯没有理他,下了辇,穿过前殿,一直走进文华后殿,在东头一间里的一只铺着黄垫子的雕龙靠椅上坐下。曹化淳跟了进来,重新跪下去,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常朝礼。
沉默一阵。崇祯从一位宫女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一只天青色宣窑暗龙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
曹化淳完全明白皇上的心思,但是他等着皇上自己先提起来那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免得日后皇上的主意一变,自己会吃罪不起。
“曹化淳,按照厂卫掌握的情况,朝中大臣,主战的有多少,主和的又有多少?”
不知是不是天气有些炎热,曹化淳额上泌出一层细汗:“元辅周延儒,兵部卢象升是主战派……”
“哼!”朱由检显然对这样的答复非常不满意。
曹化淳又道:“据东厂报,李奇前月与门人在家饮酒,言朝廷四面用兵,一年数派军饷,地方水旱严重,国家已不堪重负。此次西北平息流寇之势,正是恢复元气之时,不若行权宜之计,与东虏合议,待国力恢复之时,再行攘夷之师,善莫大焉。”
“朕原来也是不主张行款的。无奈年年打仗,又加上灾荒频仍,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可惜外廷臣工,多不明朕之苦衷!”
曹化淳听罢心知皇帝对东虏有意议和,但皇帝又没问他的意见,精明的曹化淳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加入自己的意见,便就开马市一事就事论事道:“陛下宏谋远虑,自然非一般臣工所能明白。然如蒙古抚事告成,利在社稷,有目共见,今日哗然而议者彼时即哑口无言矣。
“起来吧!”
曹化淳又叩了一个头,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就在这时候,在明亮的宫灯下边,我们才看清楚曹化淳是一个身材魁梧,没有胡须的中年人。虽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但由于保养得好,面皮红润,看起来只像有三十出头年纪。同崇祯皇帝的苍白、疲倦和忧郁的面容相比较,完全是两种情形。
“启奏皇爷,吏部尚书杨嗣昌已到。”
“叫他进来。”朱由检说,向曹化淳挥一下手。曹化淳马上叩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杨嗣昌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中等身材,两鬓和胡须依然乌黑,双眼炯炯有光,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当他在文华门内西值房听到传旨叫他进去的时候,他习惯地把衣帽整了一下,走出值房。他正要小心地向里走去,恰好曹化淳走了出来。他赶快抢前一步,拱一拱手,小声问:
“曹公,皇上的意思如何?”
曹化淳凑近他的耳朵咕哝说:“我看皇上满心要和,就是怕他自己落一个向敌求和的名儿,尤其怕外廷议论。”
杨嗣昌点点头,同曹化淳互相一拱手,随着那个青年太监往里走去。
当一个宫女揭起黄缎门帘以后,杨嗣昌弯了腰,脚步更轻,恭恭敬敬地走进了文华后殿。另一个宫女揭起来暖阁的黄缎门帘。他的腰弯得更低,快步进内,说了声:“臣杨嗣昌见驾!”随即跪下去给皇上叩头。
虽然朱由检对他很信任,处处眷顾他,北京和南京有许多朝臣弹劾他,都受到皇帝的申斥和治罪,但是他每次被召见,心里总不免惴惴不安。他深知道皇上是一个很难侍候的人,真是像俗话说的“伴君如伴虎”。
杨嗣昌行过常朝礼,他没敢抬起头来,望着皇上脚前的方砖地,等候皇上说话。朱由检照样问了今天早朝上的事。
杨嗣昌想起曹化淳的密语,曹化淳和他关系很好,配合得很有默契,杨嗣昌还是信曹化淳的。皇上问其粮草换军马一事,事关和战之策,杨嗣昌自然明白,他其实很不愿意表态,虽然皇上谁也没找,就找了他杨嗣昌,看来对他很是信任,但是杨嗣昌确实不想表态,现如今却不得不做出姿态了,幸好有曹化淳透露了一些信息。
“昔时对俺答议款,朝中反对者许多,等到款事告成,俺答受封,从此相安无事,朝廷得解除西北边患,并力用兵东胡,众人始知对俺答行款为得计。今日之事,与之仿佛。”
朱由检听罢点了点头,杨嗣昌注意到皇上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更加器重了,心中长嘘了一口气,还是那个想法,幸亏有曹化淳,不然自己说不定就会冠冕堂皇地骂一番蛮夷,那不是拍在马脚上了?
同俺答议和的一段历史,发生在五十多年前,朱由检的曾祖父隆庆皇帝治世的时候。那时候国家的底子还很雄厚,加上内有张居正和高拱等名臣在朝,外有许多名将镇守九边,大明帝国的力量比俺答强大得多,所以才能够取得较好的和议结果。
朱由检苍白的脸孔上闪出一丝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说:“先生请坐。”
杨嗣昌赶快叩头谢恩,然后起身,同时有两个太监闻声进来,在皇帝的斜对面替他放了一把较矮的檀木椅子。他刚坐下去,皇帝又叫“赐茶”,他又站起来躬身谢恩。
朱由检的精神振作起来,刚才的困倦都没有了。他从宫女手中接过来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八月初,朝廷回辽东诏书:其招来属夷,其有饥困,查明部落多少,计口量许换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