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一个人的生死本来就是很难预料的事儿,只是没想到,她和元灿之间便这样的劫数难逃,自皇宫中饮下那杯毒酒至现在,似乎也没多久,但京城的生活于她却恍若隔世,连元灿的样貌都变得模糊难忆,反倒是小时候的样子,不断的重叠在记忆中。
最初读到传信的那一刻,她亦曾冲动,要想亲自回京城寻找元灿的下落,可接下来却想到,即便是真能寻找到元灿,又能怎样?长孙欢萦已死,和从帝位沦落到什么也不是,生不如死的皇上面对,两人间又能说什么?一切其实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一转身,便是山高水阔人世两隔的距离,就算她可以原谅元灿的孱弱和无情,元灿也只会误会她的真实用心。
随缘吧,事情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就只能在各自的宿命中沉浮,欢萦靠在椅背上,望着灯火的跳动,视线渐渐模糊。
震惊过后,却有一种莫名的惊喜渐渐盘踞心头,宁棠儿彷佛看到了一线新的希望,激动不已的在房内走来走去。
他已经称帝,做了皇上,那么,自己不就有可能成为皇后了?她记得他亲口答应过她,等他有朝一日,称雄天下不再俯首人膝时,他就娶她入门,和她一起共享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现在他真的称雄天下,登顶为权利的最高峰了,不仅实现了他们两人的梦想,也一定有能力保护她吧?一旦她成为中土国的皇后,北戎王庭又能奈她如何?到时候是战是和,还不是她在他耳边几句话的事儿?这样的机会对她可绝对是天赐良机,既能摆脱北戎王庭对她的控制,又可一步登天,从此得到以前不敢想象的太平和富贵。
宁棠儿满心按捺不住的悸动和兴奋,对,她要去找他,趁着没有被卫王发现她的细作身份以前,趁着被北戎王庭问罪,落个贱籍为奴的下场以前,她一定要去找他兑现他们之间的约定,至少,她潜伏在卫宫,有一多半也是为了他啊,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宁棠儿打定主意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怎么顺利逃出卫郡,文简这个北戎王庭派来作她的随侍,一方面帮她传递消息,一方面也是监视她的同党,此时显然已成为她摆脱王庭控制的障碍,可是文简的武功远强于她,要怎样才能除去这个障碍而又不被王庭方面获知呢?
假卫王之手,似乎是个绝好的选择,但文简细作的身份一旦被揭破,难免会牵涉到自己,宁棠儿思来想去,最后终于还给她想到了一条办法。宁棠儿在流花亭内作了暗记,约文简深夜后于后花园见面,半夜,终于等到文简现身,宁棠儿便急不可待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要文简帮忙,与她合力救出蓟余广。
文简迟疑了片刻,道,“在下不明白,蓟余广并非是我们的人,为何要救他?而且事情一旦败露,你我就都别想再在卫王宫内潜藏下去了。”
“我实话说了吧,蓟余广手上握有我的一些秘密,若他口实不严,泄露给卫王,那我们一样要完蛋!”宁棠儿冷冷道,“之所以救他,是看在他现在都还没跟卫王摊牌的份上,当然是救他,还是立即灭口,就要看我们的了,总之不能让他被卫王控制在手中,否则,迟早都会抖落出咱们来的。”
文简又想了想,“在下觉得灭口比救人来的容易些,也更保险,因为死人就永远不会说出秘密了!”
“好,我听你的,不过我虽然大致知道蓟余广关押的地方,却苦于看守严密,一直无法下手,你能有个好办法么?”宁棠儿早料到文简会如此说,故而很快同意。
文简点点头,“只要知道关押地点就行,我先去接触一下负责看守的兄弟,顺便打探监内详情,他们能通融最好,若是不能,就想办法借机混入,一举结果了蓟余广。”
“你去办吧,记住越快越好,蓟余广关押在监内,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的!”宁棠儿低声命令道,“一旦有混入的可能,记住要通知我,我想亲自解决这个麻烦,别人出手我不放心!”
“不过……”文简退了半步,却犹豫地停住,“这么重要的事,夫人如何到现在才告知在下,白白耽误了那许多时间,蓟余广到底有没有牵出夫人,在下觉得很是可疑,而且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信不过在下?”
“怎么叫白白耽误时间?”宁棠儿有些不耐烦道,“就算早早告诉了你,没有查清蓟余广的关押地点,还不是一样白费?蓟余广到底有没有牵出我,的确还得两说,不过至少到现在卫王也没有为难我,所以我宁可先封了蓟余广的口,也不愿坐以待毙,至于说到信任的问题,哼,文统领就那么信任我吗?”
左贤王潜入卫郡,文简却没有预先提醒宁棠儿,宁棠儿一想起那夜的连惊带吓,就对文简气愤不已,哪怕稍微暗示,让她早做点心理准备也好,可说到底,文简大概也想看看她怎么跟左贤王作交待吧!然而办事不力,是她一个人的错吗?
文简闷了一阵,隐隐约约领悟到宁棠儿不满的缘由,“在下和夫人都是替王庭办差,王庭那边怎么指示在下,在下也只是遵命行事而已,夫人若问心无愧,又何必跟在下过意不去?”
宁棠儿冷冷的瞥了文简一眼,文简的话无疑是默认了王庭对她的猜疑,虽然不平与愤懑,但宁棠儿知道,为此而跟文简争执不下,只会坏了她的逃脱计划,那才是她的大事呢。
“我没有跟你过意不去!”宁棠儿换了一副温和的口吻道,“刚才你也说,蓟余广到底对卫王交待了些什么我们毫不知情,我只是想在解决掉他之前,先假作救他,从他口中套出虚实,看他到底泄没泄露我的底儿,泄露了多少,这样我们也好想出应对之策不是吗?等我套出他的话,他的生死还不是由你做决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文简沉吟道,“那就要麻烦一些,因为时间耽搁的越久,被人发现的危险就越大,具体要怎么做,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我等你的消息!”宁棠儿负手道,“还是那句话,越快越好!”
文简没有再说什么,很快消失在假山和树木的暗影深处,宁棠儿的不满反倒没有让他产生更多的疑心,他以为宁棠儿之所以隐瞒不报,是怕他将对她不利的消息传向王庭方面,当然,此事了结过后,他也还是会向王庭汇报的,不拿宁棠儿当替罪羊,就是他也不好向北戎王交待啊。
宁棠儿一直捏了一把汗,只希望自己的真实意图别被文简看穿,救蓟余广并非只是她想借机除掉文简的一个幌子,但的确是她计划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她不但要救,还要蓟余广活着,跟她一起逃回京城。
到时候,可以通过蓟余广的口舌,证明自己虽人在卫宫,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他的事儿,尽管有失误之处,可成败却在蓟余广身上,如果真要追究起过失,她也完全可以把蓟余广给踢出去,交给他全权处置,相反蓟余广为她所救,一定不会说任何对她不利的话,所以,欲要在他跟前挽回信任,没有比利用蓟余广更好的选择了。
两日后,文简通过流花亭的暗信通知宁棠儿,当日夜间子时过后就可以行动,只是羁押处的确看守严密,根本没有空子可钻,宁棠儿只能利用换岗的空隙,秘密潜入,不过换岗的空隙也很短,他会想法帮宁棠儿拖延个几分钟打掩护,其余的,就要靠宁棠儿自己解决了,暗信中还详细的列出子时后的换岗时间,以及时间间隔,以便宁棠儿掌控出入的时机。
这样也好,宁棠儿心想,这样就免得文简听到她和蓟余广的谈话了,只要能进入,她就有法子将蓟余广给救出来了。
当夜,按照约定,宁棠儿换上夜行衣,飞身出了王宫,预先就来到相隔王宫不远的秘密监舍附近,隐藏在高树之上,静候文简所说的时机,果然到了差不多的时辰,头一班的戍卫只留下两个守大门,剩余的人在号令下整队离去,而换执的戍卫尚未到达,远远的,又似乎响起有人喝醉酒,无端高歌的声音,宁棠儿听出是文简,遂不再犹豫,朝守门的戍卫连发两枚石子,击中戍卫的穴道,至两人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弹。
宁棠儿跳下大树直奔监房大门,故意压低声音粗着喉咙对两人道,“抱歉了二位,在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说完便急急忙忙在其中一个戍卫腰间拽下钥匙,打开了监房沉重的大铁门,紧接着,宁棠儿又将两名戍卫一一拖入大门内,并由内闩紧了大门。
没多久,换执的戍卫到来,为首的纳闷道,“咦?守门的人呢?难道都走了么?”
“也许是开小差或者小解去了吧?”另外一人插言道,随即高声朝门内询问道,“蓟大夫,蓟大夫,你还好吧?有什么需要就吱一声啊!”
过了片刻,蓟余广的声音在内回应道,“别吵了,做个梦都让你们给吵醒了!”外面的众人听得真切,遂放下心来,环着监房附近站岗巡哨去了!
蓟余广回答完,接着转头对黑暗中的宁棠儿压低声音道,“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劝我了,我不会跟你走的!”
“不跟我走?”宁棠儿诧异道,“难不成你想老死在这监房中,还是想等卫王处决你和你的全家老小?”
“老朽对侯爷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便是逃回京城也是个死!卫王是个仁义之主,他答应过老朽,罪不及人,绝不会为难我家人的,反倒是老朽一逃才会给一家老小招致杀身之祸呢,夫人,老朽年事已高,已经过够了躲躲藏藏,终日胆颤心惊的日子,你就容老朽在此老死随老朽自生自灭吧!”蓟余广惨然道,“当然,如若夫人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就此索了老朽的命,以向侯爷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