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熙一听到张廷兰提起了长芦盐场,顿时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老头子脸被呛得通红,半天老头子才恢复了正常。
“拙言,盐虽然是暴利,但是我劝你千万不要插手,那里面千头万绪,就是个烂泥潭,搞不好会把你都陷进去。”
周学熙只当张廷兰年轻,只见到了利,而没有见到害,因此才苦口婆心的说道:“民国的盐政沿袭满清的制度,满清的盐政就已经弊端丛生,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可是民国以来,几次想改都因为阻力太大而放弃了。另外袁宫保弄了一个善后大借款,就是用盐税抵押的,再加上庚子赔款等等也都是用盐税抵押,因此洋人又设立了不少审查的结构,你要想动盐场,就要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那可是个马蜂窝啊!”
周学熙说的一点都不错,由于食盐是所有人的生活必需品,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利益,历朝历代在盐政上面,都是反复博弈。
在明朝的时候,中国出现了盐商集团,他们利用上百年积累的巨额财富,买通官员,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而这些盐商在明清之交,又集体投靠了满清鞑子,靠着满清的庇护,继续维持漏洞百出的盐政。
经过数百年的积累,食盐已经成了盐商,官僚,江湖帮派,各级政府牟利的最重要工具,里面的利益链条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特别是清末之后,洋人的加入又让本就十分混乱的盐政,增加了一重麻烦,因此北洋几度想改革,都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周学熙深知其中的问题,因此才不想让张廷兰染指盐政。
但是张廷兰的心里头却有自己的算盘,食盐里头的利润实在是太大了,目前民国一年的盐税总数超过了七千万,而且很快就会超过八千万,所占的比重仅次于田赋。而这仅是政府收上来的而已,其他的盐商分润更加惊人,整个产业的利润保守估计,也会在五个亿以上。
长芦盐场是中国最大的盐场,产量占到了全国的四分之一。只要控制了长芦盐场,一年拿到两三千万的利润根本不成问题,绝对是非常稳定的一个财源。
另外食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重要的民生问题,老百姓全都饱受食盐的折磨,由于层层盘剥。食盐的价格居高不下,普通的百姓手中的余财基本要用来买盐。无力购买其他的商品。
而且张廷兰也观察过那些普通人吃的盐。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泥土草末,只有三分之二,甚至一半左右是粗劣的大粒盐,这玩意有多脏就不用说了,可是老百姓也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忍受。
拿到盐场。不只能拿到巨额的利润,而且还能让天下的百姓受益,这也是争取民心的手段之一,因此盐业是张廷兰不能不染指的东西。
“周公。盐政的问题我十分清楚,但是这个麻烦不能回避,早晚都要解决,东三省在大量移民,五至十年之内,东三省的百姓数量就会超过三千万,如果不把食盐解决了,又怎么让老百姓支持我们,而且由于食盐的弊政,流失了多少税源,要是能把其中的利润挽回一两成,就是好几千万,至少能建十座钢铁厂,东三省要想发展,食盐的问题必须解决。”
周学熙虽然和张廷兰接触不久,但是也知道他言出必行,既然准备对盐业下手,那就绝对不能更改,不过周学熙还是出于对张廷兰的关心,提醒道:“拙言,你要想动盐政,也必须循序渐进,直接向老段要盐场,他也没法决定,我劝你必须拿出一整套的行动方案。”
张廷兰也点点头:“您老见多识广,我正有关于盐政的一点想法,想和您请教。”
“谈不上请教,我当初也参与过盐政的管理,知道一二,咱们可以参详一下。”
“我已经想过了,最初对盐政下手,一定不能得罪过多,要选择一个最小的切入口。我打算首先承包盐税,也就是说要保证交给北洋的盐税数额不变,用于归还贷款赔款的部分不变,这样北洋和列强就不会干涉了。然后把改革的刀子砍向那些盐商的身上,正好这一次我清查八旗王公财产的时候,发现不少八旗贵胄和盐商有所往来,甚至里面又有满清王公的股份,可以借助追查复辟党羽的名义,把他们一举拿下!”
张廷兰做事往往会提出一个非常大的构想,几乎都会超出这个时代人的承受能力,收复中东路如此,搞移民如此,道路建设也是如此。但是真正到了行动的时候,张廷兰则会把庞大的目标拆成很多的步骤。
一步一步来,阻力就会变得小了很多,这次张廷兰准备染指盐政,并没有立刻损害所有人的利益,而是保证了列强和北洋的收入,专心对付盐商,而这些盐商由于和八旗王公有联系,等于是有把柄攥在了张廷兰的手上,也可以压制他们的气焰。
这么一分析,周学熙突然发现似乎张廷兰不是在做梦了,这件事情的确有门。
“拙言,盐商也分成很多种,有手握盐引,拥有特权的大商人,有负责运输的商人,还有销售的商人,你准备怎么打破他们的利益链条呢?”
“明清以来的盐政弊端有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是生产,一个是销售。明清都有盐引制度,简单的说,就是给予某些大商人经验食盐的特权,他们靠着盐引到盐场去提取食盐,然后在贩运到指定的区域销售。在这个过程中,食盐质量没有办法保证,而且由于特权经营,层层盘剥,价格居高不下。”
周学熙点点头:“拙言说的没错,不只如此,盐商还会买通官员超发盐引,还有大量的私盐存在,种种问题纠葛到了一起。错综复杂。”
“在生产食盐的问题上,以往都是煮盐,而范旭东的久大盐业公司已经搞出来晒盐的方法,用这种方式,生产出来的食盐洁净均匀,而且成本极低,掌控了盐场之后,我就准备推广这种方式,将盐场的产量大幅度的提高!”
周学熙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拙言。你打食盐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要不你怎么会把范旭东鼓动到奉天,收到你的麾下啊!”
“我请范先生更多的还是想发展化工,盐业还是太初级了。”张廷兰随口解释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生产的问题解决了。下面就是销售的问题,我准备彻底废除盐引制度。在食盐行业。推动自由竞争,任何商人,只要交纳五十万元准备金,就可以到盐场采购食盐,运输到各处销售。另外我还准备推出一个新的举措,也就是政府提出食盐销售指导价格。根据距离远近,运费多少,食盐价格可以进行一些调整,但是不能超出太多。”
目前的盐政被大盐商垄断。他们不只负责运输销售食盐,同时还有收取盐税的权力,在任何时候,税收都是政府的权力,把这种权力交给了一帮商人,产生的后果可想而知。
盐商欺上瞒下,老百姓承担几倍的税收,而政府连该收的钱都收不上来。按照张廷兰的办法,盐商在盐场购进食盐的时候,直接纳税,这样税收都在盐场解决,就保证了来源稳定。
另外由于取消了特权,所有的盐业商人就会互相竞争,食盐的价格自然就被压下去了,老百姓也能从中获利。
“拙言,你的方案其实在清末的时候,就有人提出过,精髓就在于被盐商不正当的利润砍掉,然后保证国家税收,同时降低百姓的负担,只是阻力太大,没有施行下去,现在也不知道拙言有没有把这项利国利民的法案推行下去啊?”
“周公,我做这件事情,最大的靠山就是几万条枪杆子,那帮盐商要是想和我斗,就先问问我的枪杆子同意不?”
“拙言,你可别乱来啊,要是这些商人切断了食盐供应,天下就会打大乱,你岂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要是他们敢这么干,我还求之不得呢,东三省就有不少的商人,他们都眼红食盐的暴利呢,现在这帮盐商撂挑子,我有的是备用的人员,还巴不得他们滚蛋呢。”
周学熙听到了这里,也彻底明白了,张廷兰想要染指盐业,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充分的准备。而且张廷兰也有足够的实力,不只是军事力量,还有庞大的经济影响力。
而且奉军崛起关外,和这些盐商有没有太多的盘根错节的关系,不用受到拖累,现在看起来,只有奉军有本事打破盐商脏脏的利益链条。
“拙言,既然你有了全面的准备,我现在就和段祺瑞谈谈,让他把长芦盐场交出来。”
周学熙交代完毕之后,就急忙忙的去找老段了,把事情向老段报告之后,段祺瑞也是惊讶不已,奉军讨要热河是在意料之中,保证不出卖东三省,也是早有说法,至于搬运一些工厂和学校,老段虽然肉疼,但是也并非不能商量。
唯有长芦盐场的问题,让老段惊骇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奉军竟然想染指盐业,按照老段的想法,他准备一口回绝,盐政本来就够乱了,要是再让奉军插手,只怕就更麻烦了。
正在这个时候,徐树铮突然插话了:“芝翁,盐政历来都是弊政,如果奉军愿意承包,反正也不损害政府的税收,列强的赔款也能保证,就让奉军放手去做吧,如果成功了,也是一大功德。”
徐树铮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不过盐政涉及方面太多,不能一下子都交给奉军,我建议把山海关以南,一直到塘沽一带,大约一半的盐场交给奉军,其他的盐场仍然采取老办法!”
徐树铮贸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老段一时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凭着两人的默契,老段也点头同意了。
“芝翁,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奉军刚刚得罪死了八旗王公,又接着去得罪盐商,这是在作死,咱们何必管这些呢,倒不如看奉军的热闹,让盐商先给他们找找麻烦,咱们趁机赶走黎菩萨。”
老段和小徐在商量着如何对付奉军,而张廷兰此时也在听取手下人的汇报。
“奉军目前一共查抄五十四位王公大臣的府邸,抓捕八旗贵族一共九百三十二人,缴获大洋、银行存款、金银一共折合四千七百万两;庄园一百四十二座;土地两千七百万亩,各种商号铺面一万多间!”
听着这些惊人的数字,张廷兰只觉得无数的金银落了下来,直接砸到了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