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冬榛的第一次相遇并不美好,那天既不是个什么好天气也不是个相逢的好时机。一个受罚干着琐碎的杂活脏活,另一个则在拖尸板车上被尸体压着,就那么将死未死地夹在尸堆间。
那时的他仅剩下一口气,虽没有完全死透但连睁开眼都没有力气,更不用说将压在身上的尸体推开了。僵直的死尸既冷冰冰的又死沉沉的,在带着寒意和死气的重压下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他一直煎熬着却又死不掉的时候,他听到了些细碎的响动,然后搬尸体的动静响了起来。上方的尸体被搬走之后他顿时感觉身上爽快了些,可仍没有任何气力,连勉强发声都做不到。
虽然不知道会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但这大抵就是他这一生的尽端了。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一只带着活人的温度的手落在了他的颈侧。
“还没死,太好了。”他听到一个人庆幸地说到。这样温情的话语让他疑惑自己是否还身处于残酷的世间。
在他神志模糊的时候他只感觉到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一直没停过,嘈杂得让他无法安睡。心口不断积聚的郁气让他想要怒斥那声音有多恼人,但他却发不出声音,这让他更气了。
他打算把那声音耗没,同时心里憋了一股气。
冬榛没想到在这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这人竟然撑住了。虽然忙活了许久使得身体疲累,但对方的情况转好令她欢欣。
想到这次运来的尸体里还掺杂了个活人,她心里还有些后怕。若她贪快直接将一车的尸体投到深窟里那岂不是等同于她亲手害了那人的性命吗?
想到这冬榛心里又生出了些对那些人轻贱人命的怨怼。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是却不得不待在这里。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但周围处处是人生活过的痕迹。被人救了下来这件事比旋土虫跑到水里生活还要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有些好奇那个蠢笨到随便救人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尝试着操控自己的身体但失败了,身体重新落回了原来的位置。伤口被扯动后加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气,他不再动弹只是看着墙上挂着的干草环等着那阵剧痛缓解,最后眼皮再次一点点合上了。
冬榛又被罚了,但她心里一点也不难受。只罚她一个比起之前的一人不合格全小队受罚可要好多了,至少她不用因为拖累他人而被埋怨嘲讽或是孤立。
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她会假装是自己不想搭理任何人,而不是她被所有人讨厌或无视。这样的幻想会让她心里好受些,也给了她一点点的慰藉。
不过这次是不一样的,有一个人被她安置在深窟里需要她的照顾。她也是被需要着的,光是那样想想她的心情就好了不少。
冬榛拎着简陋的食盒往山洞深处走去,轻快的脚步再加上她嘴里哼的轻快小调仿佛她要去的不是什么处理尸体的地方而是美丽宁静的世外之地。
冬榛掀开垂挂的遮布,一眼就看到了床上依旧昏迷的人。令她失望的是那个人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令她有些忧心。她分到的药全都用光了,如果对方一直好不起来她可能就得眼睁睁看着对方慢慢死去却什么也做不了了。
在这一刻冬榛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如果她很厉害是不是就能救下她想救的人,改变她想改变的事呢?
冬榛摸到对方手腕上虚弱的脉搏后眼中满是歉疚,她止不住地低声道:“抱歉,抱歉……”
她越发低的声音中渐渐带上了哭腔。如果这时候在这里的人不是她是不是对方就能得救呢?会不会是自己害了对方呢?
深坑中的幼虫还在啃食着死尸,那些咀嚼声将她本就紊乱的思路搅得更碎了。她死死捂着双耳,那些声音却还是不停往她脑子里钻,她烦躁又痛苦但却只能忍耐。
不管她有多想放把火把那些将人的尸体当成食物的虫通通都给烧了,但她心里也清楚她不能那样做。毁了那些虫的后果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害怕着那些会让人见血的刑罚。
强迫自己忽略那些进食声的冬榛坐在了一边的石块上。她打开脚边的食盒然后端了碗早就凉透了的米粥出来。哪怕碗里没有一点肉腥,她还是隐隐有些反胃。
冬榛摘下争香草编的草环然后凑近草环深吸了几口,浓烈的香气直冲鼻腔让她不再感受到混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腐肉味,即便这样冬榛也没有将草环拿远点,她坐下时顺势将草环放在了膝上。
在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浓香中她用勺子搅了搅碗里凝了的粥然后一勺勺慢慢吃下。凉粥被她随意嚼了几下便咽下,越来越多的粥滑进胃里,她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在了一团逃不开的凉意之中。
将他再次唤醒的是人走动的声音,那声音忽远忽近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脚步声的主人没有任何隐藏自己动静的想法。他故意装晕就是想试探试探对方,没想到对方温暖的指尖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听完那些没头没脑的道歉,他都忍不住想了想自己是不是曾经施恩于谁。如果不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至于那么难过吗?但他又很清楚他从来都是个只顾自己的人,根本不在意他人的生死。
想不明白的他全当对方是个滥发善心的傻子。这年头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好不容易碰到个傻的,他可得好好利用一番。
“这边还有个肚子空着呢。”他尽可能大声地说到。
“你醒了啊。”冬榛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眼睛望了过去道。
她把手里的碗放到石块上然后站起身不好意思地道:“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呢。你一定饿了吧,我这就把吃食拿过去。”
他在心里道:竟然还主动分吃的,果然不聪明,自己想活下去一定要紧紧抓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