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殿已灯火通明。
大晴小晴悉心照料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豺狼虎豹。两位姑娘均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秀美标致。易先生站在旁边干搓手。
“堡主来啦!”门外,四妹满脸喜色,轻快的步伐刚跨入门槛,便似一阵春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她齐肩的短发已被她扎了起来,简练醒目,身披一件月白色的软袍,袍尾垂至脚踝,左右飘荡,她光着脚,仿佛两道柔和洁白的月光,随她照进了内堂。
“他们还没醒吗?”她跑进来,姿势优雅地伏在地上,察看了一会儿,神色甚是担忧。
断云王来了,眼神像星空一样闪亮,他一边走向豺狼虎豹一边向易先生道:“‘天外来石’在哪儿?”
易先生立即奔上二楼书房,捧出一块四巴掌大,被金属厚厚包裹的椭圆形物体。阿瑟手抱特质金属盒,风一般吹进来。
“他们怎么样!”他急问。
断云王仔细查看后,回身又瞪了他一眼,骂道:“还好!你镀的金属多少有些用处。”他起身接过特质金属盒,将椭圆形物体轻轻放进去,然后说:“可以了。”
阿瑟于是打了声响指,金属盒子内便有淡红色柔光轻轻溢出,飘至他手心汇成暗黑色珠子。
断云王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郑而重之地放到大厅的石桌上,然后身躯直挺,喃喃自语,像进行一项**而肃穆的仪式。
做完“仪式”后,他才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望着豺狼虎豹,淡淡道:“他们性命无大碍,但‘石毒’显然已侵入了他们身体,后患无穷,要痊愈怕得费番心思。”
“请说!”阿瑟急道,“人力,物力,需要什么我叫他们准备。”易先生,大小晴,四妹均齐齐应了声。
断云王轻轻一笑,往满屋子人扫了眼,看见三弟与这些人相处得如此融洽,心里大感快慰,于是道:“夷魂王手下有位叫‘菩苗子’的域外人士,曾经也碰过这种石块,她手头有独家秘方能解此毒。虽然我可以研制,但过程繁复,耗时漫长,远药难解近毒,我想以断云王名声,总还可以要来一剂。”
阿瑟喜道:“我这就去找他。”
“你站住!”断云王叫住他。
“大哥还有吩咐?”他已奔到了门槛。
断云王摇头,问道:“你可知‘菩苗子’何许人?”
阿瑟怔了怔:“夷魂王手下,域外人士。”
“没错,”断云王道,“可她还是一名女人,奇怪的女人。”
“女人?”阿瑟皱起了眉,“可,我看不出索药跟她身为女人有什么关系。”
断云王笑道:“菩苗子这个女人,有个癖好,好女人。”
在场男女老少,闻言皆是一怔。
阿瑟嫩脸飞红,厚着脸皮问:“什么叫,好女人?”
断云王哈哈笑起来:“就像男人好女人,女人好男人一样好。”
大小晴四妹,三人的脸都红了,红到耳根。
阿瑟红着脸道:“大哥,我,我还是看不出,这有什么关系?”
断云王于是说:“一句话,菩苗子只爱与女人打交道,不爱跟男人打交道,你去别说拿药了,连见她面也见不到。”
“这——”阿瑟拼命眨着眼睛,“这怎么办?总不能叫我的大小晴姐和四妹去冒险吧?”
“这是你的事,况且我也瞧不出有何不可。”
阿瑟嚷叫起来:“你不是说她好——好女人吗?”话到一半又觉尴尬,脸飞也似红。
断云王大摇其头,提点他:“我们目的是拿药,叫你的女孩儿使出花言巧语的本事,把药哄骗到手,即刻翻脸,你大哥又不是稀罕她的药,救急而已嘛!”
阿瑟顿了顿,忽然笑了,佩服道:“断堡主,果然狐狸未老!有我在旁盯着,能出什么事!”
断云王却又摇头:“你不能去。一个女孩儿去就好了,我点五十亲兵给她,菩苗子要敢打他们主意,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大晴小晴四妹,你们谁要去?”
阿瑟也看着她们。
“我去。”四妹说。
阿瑟倏地看向她,好不吃惊,她却只看断云王。
断云王微笑颔首:“好!你去最好。只有你能令她神魂颠倒。”
四妹脸上泛起了红晕,急道:“请堡主尽快安排!”
“嗯!”断云王道,“路程虽不太遥远,但以你的脚力,若进展顺利,来回也得花六七天。你明天出发,五十亲兵护送。”
“多谢堡主。”四妹致谢。
断云王手抱金属盒子,在众人目送下离开了。
四妹长舒口气。“四妹!”阿瑟奔回叫道:“太危险了,我不准你去!”
易先生也道:“少主说的是,丫头你都没出过门。”
“我不去谁去?大晴姐还是小晴姐?”四妹眨着眼睛问,“我在堡里待得闷极,你就让我去嘛,堡主也说了:不会有事!”
阿瑟语塞了,三位女孩儿无论谁去,他都不放心。
小晴凑近道:“少主,要不我暗中跟着四妹?”
“不行。”阿瑟瞪了她一眼。
“哎呀——”四妹挨近他身,柔声道:“豺狼虎豹是我同胞,这几年蒙他们照顾,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替他们做点事,你就成全我嘛。少主!”她深情款款,吹气如兰,阿瑟一听,整颗心都融化成水了。
“你答不答应?”四妹问。
他喝了迷魂汤,飘至云端,失魂落魄,头唯点个不停。
四妹笑了,粉嫩的脸颊往他脸上轻轻一蹭:“谢啦!”玉足踏月,轻快活泼地奔出门外。
易先生摇头苦笑,大小晴努了努嘴,默默走回各自房间。这样的四妹,少主抵挡得住才怪。
阿瑟痴痴愣在原地,眼神迷离,心魂激荡,还久久沉浸在甜美梦幻的温柔乡。
翌日,悬崖边,阿瑟已神采奕奕地立在了桃花丛中,对五十亲兵,严肃而认真地说着话:
“四姑娘虽然练过武艺,但从未跟人打过架,更未碰过喜欢女人的女人,到时你们机灵点,尤其见到那疯婆娘,立刻挨近四姑娘,必要时可以扶稳她胳膊,婆娘如有僭越礼仪或出格的举动,苗头一出现就准备掐灭,听清楚了吗!”
五十亲兵齐声说是。
阿瑟见应得这么爽快,眉头一皱,骂道:“不是张嘴答应就得了,要记入脑袋,脑袋,懂了么!你们想都没想就答应,谁能把我刚说的话复述出来?”
亲兵怔怔,阿瑟见他们支支吾吾,半天道不出个所以然,又劈头盖脸训斥了顿,最后详细清楚,一字一句将自己叮嘱的话重复了三遍,直至所有士兵耳熟能详才罢休。
四妹在旁瞧得既好笑又感动。见他训完士兵,脸黑黑转过身,她也咬了下嘴唇,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她头埋在他胸膛,紧紧抱着说。
阿瑟胳膊也环住了她双肩,闻着她的发香,今天她穿了件好看的云白色衣裳,圈了个可爱的青鸟发带,她至爱的琴已套上了棕色纱袋,静静倚在她靴边。
“把手拿来。”阿瑟执起她温暖纤细的手,将珠子放在上面,然后念动咒语,便有一道淡红色光芒,自珠子轻轻注入了四妹掌心。
“这是——”她好奇地问。
淡红色光芒在她手心汇成一只小巧精致的秃鸹图案。
“遇到危险时,”阿瑟叮嘱道,“就握紧它。”
四妹莞尔一笑:“嗯。”
望着她的身影,在出堡的暗道上渐行渐远,他的心也仿似缺了一块,好不惆怅。
“要说了吧,要说了吧,等她回来,将心里话说出来吧!说你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说自从三年前见她的第一眼,爱情的种子就早已悄悄发芽——”他内心有把声音疯狂呼唤。
四妹走了,阿瑟回了少主殿。断云王呆呆坐在堡主殿的大厅,捣鼓着那块“天外来石”,他要做的是如何将这块宝贝切割,煅烧成合适形状,最后嵌入“洛亚狼魂”的柄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切割是第一步,须就着金属盒子,踱好尺寸,以快刀刚劲一蹴而就。动手前需谨小慎微,一丝不苟。他手里握的短刀,薄而利,从太阳升起一直握到夕阳西下。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抬头看见月亮已然升起,便突然长叹息,搁刀罢手。因为他还有另一条坚守了数十年的人生信条:月上崖稍,搁锤罢刀。以提醒自己辛苦一天后,记得休息。
他收好盒子。在大厅来回踱步,最后推敲一下下刀的尺度与力度。正是他最不愿意被人打扰的时候,一声“断堡主”偏偏不期而至。
他脖子青筋条条凸起,以极大的忍耐,做出最大让步:“少君遇刺一事的来龙去脉早有判官问询,你又来做什么呢?俞鼻判官!”
俞鼻的褐色身影确已靠在了门边。
但见他施施然走进,开门见山道:“八年前,神秘域外杀手夜入贵堡行刺一事,想必堡主还记得?”
断云王浑身巨震,回头瞪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俞鼻笑了笑,重复道:“八年前,神秘域外杀手夜入贵堡行刺一事,想必堡主还记得?”
断云王冷冷道:“我已不记得了。”
“无碍。”俞鼻道:“我只需看一眼——”他半截话尚卡在喉咙,断云王准备用来削石头的刀已架在了他喉咙上。
人生信条已破。
“俞鼻。”断云王恶狠狠道,“整个国家,多一个俞鼻不多,少一个俞鼻不少,断云王可不一样。”
俞鼻心头怒火足以燎原,此刻他却不动声色:“断堡主,我与龙得开、白手交情还算不错,甚至与金蝗、毒龙也还可以,你平白无故杀我,他们可不会轻易罢休。”
断云王冷笑道:“我告诉你,就算十大判官一起上,我断某也未必怕。”
“很好。”俞鼻道,“断堡主说狠话的能耐,我俞鼻甘拜下风。不过我想,大家平心静气,和颜悦色地坐下谈一谈,也总还可以吧?”
断云王道:“不必。你滚蛋,我放刀,这就是谈判结果。”
“唉!”俞鼻叹息,“难道你一点不好奇,我为何突然翻查八年前的旧案?”
断云王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有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俞鼻淡淡地说,留意着他的脸色,“认不认识水凌空,认不认识映月——”
“嗯!”断云王持刀的手,忽然颤动了下。“你,你说什么?”一向镇定的他,突然连声音都控制不住了。
“现在——”俞鼻道,“可以坐下谈了吗?”
断云王沉默了。两人第一回合较量中,俞鼻判官略胜一筹。
断云王想了一会儿,神色终于和缓下来:“我们可以谈,可我有言在先,你的灵魂之眼最好不要乱瞟,否则我让你尝尝,洛亚崖堡‘炼铁炉’的厉害!”
“好!”俞鼻爽快地说。
断云王扔开刀,指着厅堂石桌:“请坐!”
“客气!”俞鼻褐影一闪,屁股便牢牢粘在了桌旁椅子上。
断云王坐在他对面,说道:“谈吧,你想谈什么?”
俞鼻道:“很简单,一个人想杀另一个人,总得有些因由,我只想知道,当年他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断云王“嗯”的一声,随即哈哈大笑:“俞鼻判官,你这就多虑了。我平白无故当了受害者,这句话应该我问才是。他何为跟我过不去,你们可有查清楚?”
“断堡主——”俞鼻盯他的眼睛盯了足足半晌:“我答允不用灵魂之眼,可没答允听你胡诌!”
断云王道:“我断某一生磊落。唯独那夜,做了不耻之事为求自保,我与他之间没什么因由,他的出现,纯粹是老天爷要给我完美的一生,留下道疤痕。是以我绝不愿提及!”
“是么?”俞鼻瞪着他。断云王狐狸之名,由来已久,看来答应不使灵魂之眼,是实实在在中了他的套。
“你以为是什么?”断云王反问。
“哼!”俞鼻冷笑一声,“那么请问堡主,何以听见‘水凌空’、‘映月’两个名字,脸色都变了?”
断云王道:“水凌空这个名字,难道俞判官没听说过吗?”
“那——”俞鼻又问:“映月呢?”
断云王笑起来:“对不起,没听过!”
“既然这样!”俞鼻离席,“打扰了!”
“等一下。”断云王道,“就这么走了?”
“怎么?断堡主要留我过夜?”俞鼻打趣道。
“打听这两名字的人在哪里?”断云王手无刀,眼神如刀。
“堡主看起来对他兴趣十足哇?”俞鼻笑了笑。
“正如你说,我很好奇。”断云王亦离席起立。
霎时间,厅堂又充满了沉寂与肃杀。
“看来不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今晚是走不了了?”俞鼻皱眉。
“正是!”断云王又回归了以往硬汉形象。
“可堡主——”俞鼻笑着说,“你怎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无碍。”断云王料他有此一招,“你尽管说,我断某有的是探子。”
俞鼻脸色阴一阵阳一阵,“可我说的地方,探子未必进得去。”
“哦?”断云王步步紧逼。
俞鼻心思电转:“招魂殿,‘生人勿进’山。怎么样?你有探子延伸到那里了吗?”
断云王盯了他半晌:“真的么?”
俞鼻坚决道:“你以为问那种问题的人,会是一般人?”
两人都沉默了。他们脑子不笨,好不容易心平气和谈了谈,结果却谈出一堆谎话,这样的荒唐事如再进行下去,简直有损名声。
“这样吧。”俞鼻提出一个折中办法,“我看今晚我们谁都没准备好。谁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天晚上!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俞鼻再来。”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奉陪到底”的神色。
断云王眼珠转了两转,也不知眼珠背后的脑袋,在这短短一瞬间,构筑了多少想法。
“可以。”他答应。
“那好。”俞鼻临走前说,“断云王请记得,我俞鼻只纯粹想知道真相。”
“好。”断云王道,“只要你肯坦诚相待,我就让你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