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后的夜空总是特别空明。尤其是献安镇的夜空。一天细雨缠绵,已将白天的阴霾洗净,故入夜后,夜空澄明,弧月高挂。
古色芬芳大酒楼楼顶的小阁楼上,没有点灯,窗户早已轻轻推开,有个人立于窗前赏月。
秦慕。
他人虽看着月光,心却在想着三天前的一件事。
那是他从地下城回来的路上,路过丛林,突然黑暗中飞出一人,不问缘由便往他脑门上拍来一掌。他回身与那人对了一掌,双方身子俱是一震。他首先失声道了句:“秦泰!”那人“噫”的一声,停下手来,惊道:“表哥!”原来秦泰被雪目长欢囚禁在光圈内,挣脱不得,直过了一天,囚牢自行消去后才得以出来。恰好遇见一身形疾驰而过,以为是长欢,才突施冷手。道明缘由后,秦泰忽说了句:“表哥,你几时有了这般身手?”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他笑了很久。连秦泰也伤他不了,难道他不该笑吗?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说道:“表哥。”
秦慕侧身,看见秦泰。
“他们都解决了?”秦慕问。
“嗯!已照你吩咐,半路退伙的人一个不留。”
“很好!”秦慕笑了笑,道,“留下的都安置好了么?”
“已按照你吩咐,都弄晕在了实验室,只等你进一步实验。”
秦慕连道了三个好:“你舅舅穷其一生也完成不了的事业,如今我已替他起了个好头,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服罪宫那个死了的判官。”
“你怕他们查到头上?”
秦慕回过头看着他:“你怕吗?”
秦泰“哼”了声,“我从未后悔杀他!他们若来问罪,我也绝不让他们好受!”
秦慕道:“现在你还没那么大本事。”
秦泰没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
“你跟我来。”秦慕道。
他往窗外轻轻一跃,往寓所掠去。秦泰不言语,跟了上去。一路寂寥无人,秦泰跟着秦慕进了小屋,进了地下实验室。秦慕并没有理会地上躺着的一个个昏迷者,而是径直走向一个昏暗角落,往墙上轻轻一推,推开了一扇小石门!秦泰进去后,首先看见众多大容器中的两个,浸泡着两个浑身**的男人,他认得其中一个是他舅舅,另一个是阎傲东!
秦泰惊道:“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秦慕道:“正如你所见的,两个活死人。”
这解释显然不能令秦泰满意。于是他又道:“你舅舅本来早死了,如今仅仅靠这个容器维持生命,除了那个心脏,他跟死人没差别。”
秦泰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慕突然回过头瞪他。秦泰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小步。
秦慕又别过头,注视着容器里的老男人,道:“他看不见,肯定还能听见,我就是要让他听见,当年他不敢做,做不成的事我可以替他做,替他完成!”
秦泰道:“你变了。”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变!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若论变化我可比不上你!”
秦泰叹道:“我倒希望我从未变过,这身体只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我之所以活着只因我找不到解脱的办法,你又是何苦,作茧自缚呢?”
“你懂什么!”秦慕道,“这是我一生的追求,假如能得到我想要的,损失点又算什么。我对我所做的一切从不后悔!如果你还念着如嫣,就该鼎力支持她的大哥。”
听到“如嫣”二字,秦泰的心又隐隐作痛。不错,如果说这世上如嫣还剩下什么他能守护的,就是她大哥了。因为她曾经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哥能平平安安归来,一家团聚。
秦泰打了自己一把掌:“对不起,请原谅我!但是,他······”他指着另一容器内的阎傲东,声音一下子变得颤抖,“若不是他,表妹怎会受牵连而死,我不明白,你还留着他做什么!”
秦慕道:“杀一个人容易,折磨一个人可就难了。”
“你的意思是?”
“我要把他变成我们的人!”
泪痕山。
三大集团中的两大集团人早已经走了。只剩下洛亚崖堡三兄弟收拾残局,原因十分简单,因为阿瑟没把漏网之鱼追回来,所以当战魂王有意提出谁来收拾残局时,断云王只好黑着脸一口揽了下来。
自从亡灵哑哥追生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夕阳西落,夜色降临,三大集团首脑才收到来自服罪宫的讯息:哑哥已回复命,各位也请回吧!于是才有了以上的事。
断云王与翻云少君一直没说话。直到走的时候,阿瑟才道:“大哥二哥,你们走吧!”
翻云少君道:“你不回去?”
阿瑟道:“我要留在这里!”
断云王点头道:“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弥补,很好!”
阿瑟道了句“谢谢大哥”后,便化作一道银光,头也不回走了。
断云王望着暗空那道转瞬即逝的掠影,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翻云少君在身后道:“大哥,你就这样任由他去吗?”
断云王叹息:“他终究要长大的······”说完两人也化作炫光,向无常界飞去······
卓不魂和风灵在峡谷底寻了一处岩洞,权当休息地。好在峡谷附近地势险峻,少有人近,他们才能安心养伤。卓不魂伤势较重,尽管有神力护体,也经受不住哑哥那当胸一刀。亏得形势紧迫,让他神经从未松弛,才堪堪熬了那么长时间。及在岩洞坐定后,一根根神经才总算松了下来,而这一松却几乎断送了他的性命。
一凡、孤鸿、无江、听风者······他们熟悉的脸不断在眼前闪过,在他眼前倒下。所有关于孤鸿一凡的记忆像潮水一样翻涌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悲痛开始令他精神面临崩溃。风灵大惊,扑了过来。
“卓大哥!”她喊道。然而卓不魂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竟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我们还有许多冒险没经历······”他边哭边说,“我答······答应······应了安儿······一个也不许少的!”他抱住头,无比自责,竟用脑袋去碰旁边的岩石。风灵又哭又喊,止不住他。她哪知道他脑海此刻全是听风者临死前笑着对他说的那句话——好好活下去。这几个字越是重复,他越是觉得生无可恋。活下去,活下去,我还有脸活下去吗?他大哭着,胡言乱语。所有人都知道一个重伤的人最忌心无希望,濒临死亡的人内心只要尚存一丝活下去的信念,他就可能从死神手下逃脱;相反,倘若连信念也没了,哪怕不太重的伤也可能把他从世上带走。
卓不魂此刻正是面临如此抉择。是生?还是死?悲痛令他胸口原本就已迸裂的刀伤再度恶化,他哭了一阵,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几口气提不上来,白眼一翻,就此晕死过去了······
风灵又惊又恐,紧紧抱住他,“卓不魂”三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可他气息却一直衰弱下去。
一连两天,他情况丝毫不见好转。伤口风灵早已替他包扎好了,可他依旧气若游丝,到了第三天,风灵发现他的体温也开始下降。她连着几夜没合眼,数次伤心落泪,此刻精神也几近崩溃。
“你也要像他们一样离开了么?”她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握着那只愈渐冰凉的手,无比绝望地说,“我知道你和一凡孤鸿之间的友情······换做是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流落到这鬼地方,我也是没勇气活下去的······”她说着,一颗珍珠似的泪珠滴落,她语气忽然变得强硬,“卓不魂,你若真死了!我一定把你尸体扔到荒郊野外喂野狼!”话音刚落,她语气即刻软了下来,哭泣道,“卓大哥你别死······只要你醒来,我发誓以后决不对你发脾气······你······你能不能为了我······别放弃自己······求求你卓大哥······卓大哥······我一个人怎么办?”她声音越哭越低,最终还是心力交瘁,晕倒在他身上。
她紧紧抓着的那只手,似乎有了点温度······
风灵这一昏睡就是两天。
第五天。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张柔软舒适的貂皮,卓不魂已不知所踪。她惊讶之极,翻身而起,窥了眼岩洞四处,但见岩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野味,有的已烤熟有的尚在滴血,洞口不远处有一处刚燃尽的火堆,余烟尚冒。风灵这才发现岩洞内还残存一丝火的余温。
她又惊又喜,往洞外奔去。刚好看见远处有一位阳光少年,双手提着几筒盛满水的竹筒,沐浴在阳光下,正缓步而来,峡谷里的碎石粒被他踩得“咯咯”响!
少年走近,也看见了洞口的风灵,他停了下来,抬起手遮一遮阳光:“你醒啦!我还在头疼你要死了,我该把你埋了还是扔去喂野狼!”风灵“扑哧”笑了,眼里含满泪水,十几年岁月,她从未似现在这样开心过,这样心怀感激。她想从洞口跳下去,朝他奔过去,跃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笑,可她没有。她想站在洞口朝他喊一句“我担心死你啦——”可她没有。她想就这样走过去,咬咬牙在他脸上亲一下,感谢他为她做的一切,可她还是没有。她想,她想叫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她看着他,他望着她,两人就这样静静望着彼此,不用过多的语言,毋须多余的点缀,就这样站着,望着,心已足够温暖!
阳光淡淡,照进峡谷。不管身处何地,阳光的温暖总是一成不变的;不管经历何种风险,活着就好!
卓不魂手提水筒,笑嘻嘻走上岩洞,走到风灵跟前。见她似望一件稀有珍品一样望着自己,是以哈哈笑了一声,把手中水递给她一筒,道:“前些天辛苦你啦!所以现在换回来,我照顾你!”风灵双颊不觉绯红,不知何时开始, 这个年轻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在她看来似乎渐渐有了一种难以明说的魅力,令她脸似有火烧,呼吸似要加快。她侧过脸,手脚竟不知往哪儿放,最后只好不停拨弄那并没有吹乱的鬓发,她没听清他说什么,所以胡乱说了句:“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卓不魂见她没接自己递上的水,手僵在半空,很是窘迫,打了个哈哈,道:“两天前。醒来见你累坏了,就没敢叫你。”她“嗯”的应了句。他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以为她精力尚未完全恢复,便道:“这几天你好好休息,食物和水我都准备好了,前方的路还很漫长,没精神可不行。”风灵怔了怔,回过神来,柔声说:“这两天你都在打猎么?你的伤——”卓不魂道:“伤好了差不多,我得抓紧时间恢复锻炼,毕竟后天那一战不容有失。”风灵这才想起卓不魂与那骑鸟少年的七日之约,秀眉间不禁露出担忧。卓不魂见状,笑道:“你不必担心,他年仅与我相若,武艺想必也高明不了多少!”他这话自然是为宽慰她才说的,能与亡灵哑哥联手围困神灵的人,武艺会差到哪儿?他除了能看出对方不是魔人之外,其余一切,他实在知之甚少。只望能好好利用接下来一天,仔细回想梦中与月阳所对的一招一式,接着抱抱佛教,勤加练习,将之前所学运用到后天的比试中,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
风灵见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样子,当然知道他说之话都是假话。她知道自己没能力帮助他,只好说了句:“不管如何我都信你!”卓不魂将水放进岩洞又走出来,从洞口一跃而下,回头冲她微微一笑,谢道:“谢谢你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相信吗?我相信的!”说完他几个腾跃,身影消失在沟壑纵横的峡谷中。风灵站在原地,无比落寞望着那消失的背影,自己对自己说:“我相信你······”
卓不魂施展御空之术在峡谷穿梭不停,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大战之前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熟悉地形,在一场落于下风的较量中,要想胜算最大化,最好抢先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身处敌人腹地,人和显然已牢牢掌控在对方手中,魔界的天时他算是见识过了,说变就变,根本毫无规律可循,想掌控天时,除非他有无生那样,把整座丛林凭空搬来的能力,反之无从谈起,不过他相信这一方面对于交战双方都是公平的,一样的天空,一样的风雨雷电,谁也占不了便宜。好在决战之前他有七天时间呆在峡谷——这个决战之地。即使七天时间他只剩四天可用,那也足够了。天时地利人和,他要将地利牢牢掌控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