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英,离开了,留我坐在这,坐在书房里,就在灯火下。
书案上,是那本从蕙英手里摔下的书,枯黄的纸张,已经很耐辨认的字迹,我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那一本,古本的《墨子》,我也说不上这是哪一个朝代的版本,但是至少应该也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而后就成了我爱不释手的珍宝。
“家,这就是家吗?”我在问自己,多久了,我早已经忘记了家的感觉,可是我却没有答案,我不知道,我可以问自己,却不能自己解答。
“芝泉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丰台吧?蔡锷应该也到了,不知道芝泉这一次的阅兵,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他要用我的卫队,来向我示威吧?晳子,你说他会这么做吗?”
在一旁早来的杨度,听到袁世凯的询问,不由的摇了摇头,虽然袁世凯现在背对着他,但是他能够想象得到袁世凯此时的神情,当然他还异常确信,自己的猜测是绝对准确的。杨度缓了缓,道:“大总统,段总长校阅部队,要我看啊,他不是做给您看的,也不是做个在京大员们看的。段总长这么做,估计,也就是想要让松坡知道自己的处境罢了。”
“哦?”袁世凯转过头,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说说,蔡锷现在是怎样一个处境啊?”袁世凯的语气很平常,而且面色和蔼,但是即便如此,也叫杨度觉得不寒而栗起来。
京郊,丰台校阅场。
三千精锐此时早已如林而立。二十门野战火炮、一百二十挺马克沁重机枪,也已经架设上膛。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是一次校阅而已,可是就现在看来,这三千部队的气势,好像并非只是校阅这么简单。
荷枪实弹,而且重装代发,就是战场上列阵,也不过如此罢了。
而在这三千队伍的两翼,各自有八百警察组成的收阅方阵,虽然警察部队在装备上是没法和受阅陆军相比的,可是这一次,一千六百名警察应该是把看家的家底都抖露出来了。虽然是警察部队,但是每个人身上也都背着制式步枪,而且配备有警棍、执法刀等,高级警官则是配备手枪,清一色的驳壳枪,油光锃亮的,一看就知道是从警械装备部刚刚领出来的。
同时,在受阅部队的最后方,则是三个百人骑兵方阵,配备的也都是德国制造的骑兵用长枪,而且配备马刀以及单发小十字弩。
这种在马上只能击发一次的弩机,其实并不是用来对敌的,而是防备马死枪折之后,逃跑时,无力应付敌方骑兵追赶时,亦或是缓急性命之时,拿出来应急的而已,虽然这种武器很古老,但是说实在话,在平原骑兵作战的时候,还是有着一定的作用的。
段祺瑞此时一身戎装,大礼服、绶带、军刀一样不少的站在临时设置的观礼台上,在他身后的便是雷振春、雷存修、王占元、张凤翙四人。而我,此时则是站在段祺瑞的身旁。很奇怪,今天来观礼的除了我与张凤翙四人之外,就只有那么几个小的将官,无名之辈罢了。就连江朝宗竟然都没有出席。
我看着这样的阵仗,不由觉得有些奇怪,而且从刚刚雷振春看我的眼神来看,我觉得今天的事情未必就会那么轻易的了解,或者说,这次所谓的校阅,不过就是一场大戏罢了,至于主角,如果不是段祺瑞的话,那么没猜错的话,肯定就是我了。
不过虽然如此,可是还是有一点我想不清楚,那就是徐树铮这个基本上从不离开段祺瑞身边的家伙,今天竟然也没有出现在现场,可谓是古怪至极。
“段总长。”我对段祺瑞小声的问道:“大公子、徐次长还有江公怎么都没来?是还没到观礼的时间吗?”
段祺瑞瞥了我一眼,笑了笑,道:“松坡啊,这次阅兵就是校阅一下京畿军、警风采,以战备状态检测一下他们的作战能力罢了,没有必要邀请他们来;而且说是观礼、校阅,不如说这是一次演练准确,我既然已经请来了专家,也就不需要别人帮我斧正、操练部队了。蔡将军,请吧。”
段祺瑞说着,手上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有些盲目了,不由的脱口问道:“段总长这是做什么?”
段祺瑞一笑并没有解释,而在身后的雷振春却上前来对我道:“蔡将军,段总长的意思是,让你在这些兵面前露一手,您也是带兵的出身,想要让这些大头兵对你心悦诚服、死心塌地唯命是从,你不拿出点真本事行吗?”
雷振春的意思,其实我是明白的,但是我却想不通段祺瑞如此做法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他绝不会是想把眼前这些精锐部队,交到我手里统帅的,要不然早在我刚刚到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安排给我一些自己的队伍了。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想不通,段祺瑞这样做法的目的是什么,而且我看包括王占元在内,都有一股子看热闹的样子,所以我不动声色的推脱起来。
我先是礼貌性的对着雷振春笑了笑,而后对段祺瑞道:“段总长,您这是高抬蔡锷了。”
段祺瑞则是摆摆手,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对我道:“松坡啊,有一句话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已成此势头,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做总长的在士兵面前下不来台吧?再者说,你来了这么久,除了在模范团当总教习的时候露过两手之外,可就在没展示过啊;我们大家都不曾见过你的本事,正好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一个是让你给这些兵做个榜样,二也是让我们这群人开开眼界。今天来的都是自家人,没外人,你可不能推辞啊。松坡。”
段祺瑞“苦口婆心”,我见此,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对段祺瑞道:“那段总长,要蔡锷做些什么那?马术?还是拳脚?或者是调度?”
我点点头,去了披风,把大礼服也脱了,而后先是走到练功石前,看了看这块大石头,心里不由暗道,这帮家伙还真是没安好心,这块石头少说五百斤,放在前朝,能把这样重的石头抱着举过胸口的,就已经是武探花了。
他们这是诚心想让我出丑啊,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前。
虽然我学过多年的武术,也有功底,但是说实话,虽然我能把这块石头举起来,但是举过之后,我想除了马术之外,其他的项目怕是我都不能进行了。因为拳脚也好、骑射也罢,只要是用到臂力、腰力我恐怕短时间之内都没办法做到很好了。
因为冷兵器时代虽然注重这些功力、力量的锻炼,而且现代陆军也是必不可少的科目,可是因为已经步入了火器时代,所以这些基本的身体素质、技击技术,虽然是必修课,但是规格上却比之从前大大的放松了。
而且实话实说,现代陆军作战,基本上,作为将领,已经不需要自己提刀上马,冲锋陷阵了,所以虽然我还是坚持训练、练功,但是实话实说,确实我必须承认对于个人的这些训练来说,我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而他们故意把这块练功石放在最临近观礼台的地方,其用心,自然是不必解释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蛮人,这件事是必须要放在最后做的,而且我有自信,大部分的可能性,当我把其他的项目都展示完毕后,这块大石头我是没有必要再举起来的。
我越过石头,先是拾起了那支步枪,而后翻身上马,两腿一较力,白马就好像受了刺激一样,扬蹄飞奔开来。
骑兵作战,有专门配置的马上长枪,而不是使用一般步兵的制式步枪的,他们之所以如此安排,当然也是不需要解释的。
白马飞奔起来,这匹马的背上并没有马鞍,不过这却难道不到我,一手抓住马鬃,双腿用力加紧,而后便驾着马,窜进了树林里。虽然我没有向后看,但是我在上马之后,还是听到了叫好声。
“父亲,您说段总长杀心不死?这是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袁克定,一面喝着红酒,一面问道。
袁世凯看了看他,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知道什么!”
袁克定很不以为然的道:“父亲,有什么话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直说那?非要说一半藏一半的,我是你儿子,在我面前还有必要这样吗?”
袁世凯已经不打算对袁克定再解释下去了,纨绔子弟,这四个字,是对袁克定最好的评价,而且袁世凯之所以提携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依照他的心意,袁世凯恨不得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才好那。
袁克定从生下来,本来是被他寄予厚望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改变,他发下你自己错了,袁克定并非是他可以托付身家的人。
有意把注意力转移到二儿子袁克文身上吧,可是袁克文却又对于政,事好不理会,一点兴趣都没有,成天的喜欢和戏子待在一起,要是做作票友也就算了,还时不常的拜师学戏,而且还常常带着梨花不染的小戏子,到家里乱来。
其实袁世凯本人是很反感这些东西的,袁克文之所以能过每一次拜师都能成功,而且没有什么大的阻碍,其实全是因为袁世凯的关系,当然,这些袁克文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他的想法就是我不从,政,然后既然我喜欢的东西里面的高手都要给你面子,那我能做得就是不给你惹祸,不让你再在自己这里费心就是了。
也是因为如此,袁世凯虽然反感袁克文的一些做法,但是拿他和袁克定一对比,也就没什么了。
袁克定见父亲袁世凯没有搭理自己也不去自讨没趣,自顾自的又斟了些酒,晃着酒杯,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一会,江朝宗来了,袁世凯支走袁克定,而后对江朝宗问道:“朝宗啊,翔初的伤怎么样了?”
江朝宗笑笑,道:“大总统,张将军的伤无妨,无妨,王占元的枪法您还不知道吗,只是擦伤了手臂而已,上了些外用药,三五天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今天他看到我代表您去看望他,虽然他嘴上没说,但是我还是看的出他是很高兴的。”
“哦?”袁世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江朝宗道:“张将军为人不善言辞,很多事喜欢藏在心里,而不是说出来,他今天见我拿着礼物去看他的时候,我从眼神里就看得出他的感激,我这么大年纪了,这些阅历还是有的。”
袁世凯点点头,又与江朝宗说起了另一件事,而另一边,陆军部会议室内。
段祺瑞此时已是怒发冲冠,恶狠狠的看着雷振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北洋之虎”的虎威可是以显露无疑。
而雷振春也知道自己的办事不利,大大错失了好机会,也不敢辩解,只好木讷且麻木的站在那,等待段祺瑞对自己的“宣判”。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段祺瑞好像终于压制下了自己的火气,对雷振春质问道:“还有比你再废物的人吗?”
雷振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所以他选择了“茫然”来作为自己的辩解;段祺瑞又质问说:“雷存修是怎么回事?你没和他说清楚吗?这怎么就跑去和张凤翙对枪了那?还让人家崩了肩章;真是丢死人了。”
“我问你,你和蔡锷对手的时候,怎么就能弄那么长时间,你不是自诩马术枪法无人能敌的吗?你不是和我说你在马背上的功夫比蒙古人还要厉害的吗?你是够狠的,刚上马就连连发枪,有用吗?啊?你伤到人家一根毛了吗?啊!”
“我……”,见段祺瑞骂的火大,雷振春是想要辩解一下的,希望可以让段总长的虎威少少平复一些,可是这才刚一开口,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所以只好尴尬的语塞起来。而见他出声,段祺瑞本以为他会给自己一个解释,因为只要给自己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解释,他也乐的就此罢休。
毕竟这里面存在很多牵扯,得过且过,但是得过且过也是需要一个由头的,可是谁想到雷振春半天就只说出了一个“我”字,而后就语塞起来,啥也说不出来了,这不由得让段祺瑞更为恼火。
不过毕竟段总长是有身份的人,见如此,他至少强压着火气,吼了一句“滚!”而后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雷振春虽然知道自己有错,但是雷存修显然应该是第一责任人,自己不该白白被段祺瑞骂上这么久的,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还是有气的。
这从他走出陆军部的大门时,扇到卫兵脸上的一个嘴巴,就看得出来。卫兵这个嘴巴挨的很冤,雷振春说了自己打人的理由,不过这却是明显的“鸡蛋里挑骨头”,雷振春的理由就是卫兵敬礼的时候不标准。
正巧,雷振春刚刚从陆军不出来,就赶上我来陆军部找段祺瑞请假送老母亲回云南。雷振春走路很冲而且低着头,不由的和我撞了一个满怀。
“哪个没长眼的!”雷振春和我撞在一起,直接就骂了一句,而后没抬头直接抬手就要打过来,而这时我的副官,敏麟却是一个箭步窜了上来,直接一招铁山靠,就给雷振春弄个了倒仰倒地。
敏麟是八极拳高手,徒手功夫还在我之上,而雷振春虽然也是练家子,但是说实在的他,第一是他没有准备,第二也是多少年的声色犬马,让他的精气消耗已经不能和补充保持平衡了。
“他,妈,的!”雷振春摔倒在地就要拔枪,而这时我忙上前,扶住雷振春道:“雷将军,是我;手下人不懂事,不懂事,敏麟,快来,给雷将军道歉!”
我一面喝斥着敏麟,一面将雷,雷振春却是震惊的看着我。
对于敏麟的道歉,也没有听到一样,只是震震惊惊的看着我。
“雷将军。对不起了。”
敏麟再一次道歉,这才让雷振春回过神来,他不由的一笑,而后对我道:“原来是蔡将军,误会罢了;兄弟你也不用这样,误会误会而已。”
见雷振春这么说话,我才安心的放下扶着他的手,拱手对他道:“雷将军莫怪。”
雷振春点点头,而后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面对我问道:“蔡将军今天怎么来陆军部了?这是有什么公干啊?要不要我帮忙?”
我笑了笑,摇头道:“哪里话,哪有什么公干;不劳将军,蔡锷这次来就是想要和段总长请个假,老母亲不适应北方的天气,又病了,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我想请个假,求段总长开个条子,然后让我把老母亲送回到云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