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
为生计奔忙了一年的人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由头,给自己放一个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假期,享受举家团圆的天伦之乐。
可在这山河分崩的动荡时局里,以刘瑾的身份是没有所谓的年假的。当喧天的爆竹声锣鼓声拉开新一天的序幕,他办公室的灯已经亮了一夜。
许是料到刘瑾定是又加班到天亮,陆沧瀚来的特别早,到了刘瑾办公室门前,却见办公室大门开着,刘瑾在桌前奋笔疾书,似是知道他来,头也没抬便道:
“这么早?”
陆沧瀚瞥了一眼沙发上折叠齐整的毯子和茶案上已经凉透的茶汤,心底里沉沉一声叹息:
“说什么‘就内外局势南北和谈’,根本就是来打探鹭洲实力如何,突如其来的,让人连个年都过不好。”
可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还没开口,却听得刘瑾又道:
“今日何时了?”
“大年初三。”陆沧瀚答道。
刘瑾手中的笔顿了顿,这个细节被陆沧瀚看在眼里,于是又是一声轻叹:
“对,初三,你这个准女婿,该去林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刘瑾闻言,沉吟半晌,却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下的文件,边做收尾,边听陆沧瀚“数落”他,劝他今日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看这朝霞,今日该是个好天气,睡会儿,再换身变装,陪林晚婧散散步去。
听见林晚婧的名字,刘瑾手中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只是短暂的片刻,而后寥寥几笔收了为,签字盖章一气呵成。
“这些文件,就麻烦你分类了送到各个部门去。”边说着,他边拿起手边的笔记本,又道,“和谈期间的布防我已经想好了,等等整理出来,下午去军港……”
“够了!”陆沧瀚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按住他翻纸页的手,“我拜托你休息一下,便是不为自己想,也为晚婧想一下!”
这次的会面说来唐突,但却也在预料之中,只是时间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早了太多。那个因为窃取军事情报,又意图绑架林晚婧未遂的男子终于受不了死牢的折磨,在崩溃的边缘吐露了知道的所有事情,包括谁收买了他,他与什么人接洽,城里有多少情报员,士官中有多少内应,等等等等。刘瑾自是不会留这些人到天亮,当夜便尽数围剿,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发展出的下线,鹭洲的底子又被透露出去多少,但相比那一夜的行动也已经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不出两日,便接到了和谈邀约。
谈判预计从年初七持续到正月十二,而眼下已是大年初三,按这“车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阵仗,真不知又有多少探子已经安插进了鹭洲城。
刘瑾手上的舰队是鹭洲布防的最后王牌,好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新添置了精良装备的几艘战舰都在外海,若是不想把实力统统暴露在不知是敌是友的“外人”面前,眼下的耽误之际便是调整布防,隐藏实力。所以刘瑾刚想说时间来不及,却被陆沧瀚抢了先:
“来得及!你且休息,一会儿我送了资料回来,有什么我替你做!老子好歹也是学历见识不比你差的上将!”知道刘瑾定是要还口,他又先声夺人道:“你若再不休息,我便去把晚婧接来!我管不了你,不信还没人管得住你了!”
话音刚落,陆沧瀚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似是说多了,抬眼看他,却见他神色略显惆怅,便知方才的话该是戳了他的痛处,于是试探问道:
“要么,我去接她过来吧……”
他清楚的看见刘瑾的眼底里蒙上一丝柔情,但却听他叹了口气:
“算了,等我忙完这阵再去见她罢……”
陆沧瀚知道,他此刻最想见她,可又最怕见她——只怕见了她,其余旁的事都没心思做了,这才苦苦压抑着。
直到看着刘瑾离开办公桌到沙发上躺下了,陆沧瀚这才放心的拿了文件要走,到了门口,却又想起还有东西要交给刘瑾,这边回转身到了茶几旁,从军装的内袋里掏出张纸:
“前两日你让我查的东西,放这儿了。”
刘瑾嗯了一声当做回应,便再无下文,陆沧瀚知道他是真累了,也就不再多话,端了文件往门外去。
刘瑾确是忙碌的,可林晚婧也决然没闲着。
大年初三,林晚婧没等来刘瑾,却等来了络绎不绝的客人——政界的商界的,城里的城外的,见过的没见过的,无不是拖家带口的,抬着价值数量均可观的伴手礼,领着打扮精致穿着考究的小姐少爷们,以找林老爷寻求合作为由,对林晚婧各种讨好。林晚婧不傻,她知道这些人所有的动机都只有一个——那个给了她承诺后便杳无音讯,等不来也盼不来的刘瑾。
无奈但不失礼貌的待客陪笑到了大年初七可谓是濒临忍耐的极限,好在初八当日是鹭洲商行的聚会,林老爷一早便出了门。林家太太们也是闲着,这便做东约了各家太太小姐来家里打牌,林家难得组这样大的局,沈家太太们谁也不想被落下,莫说司机,便是大少爷沈珺懿都被连人带车的被“征用”了,原本是几百个不愿意,但一听说是去的林家,这便特地换了身庄重考究的西服,又顺路买了束三色雏菊,屁颠屁颠往林家去。
林晚婧扭伤的脚踝才刚拆了夹板,沈家一行人是来吃午饭的,到的时候正看见阿玲扶了林晚婧从楼梯上下来。沈珺懿确是绅士的很,快步上前接过手,这便像护花使者般的紧紧随着,边责备她的不小心,边惋惜这几日城东五帝庙的庙会,她只怕是要错过了。林晚婧正郁郁着不知如何排解无聊,听说有庙会,便主动邀请沈珺懿陪她出去转转。
天知道沈珺懿等这个邀请等了多久,即便知道林晚婧只是借他摆脱牌局上那些连轴转的八卦问题,却还是欣然接受,吃了午饭便开着车,载林家两姐妹出了门。
对于林晚婧而言,庙会,就是她而是记忆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存在,息壤的街道,摩肩擦踵的人群,锣鼓喧天的龙狮队,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的杂耍班子、大戏台子,所有的一切依稀印在记忆深处,但却模糊的难易细细描摹。
此刻走在青石路上,仿佛遥不可及的家乡的情境终于慢慢的丰满清晰起来。
在五帝庙里恭敬上了香,林晚婧转身出来,妹妹晚盈吵着要再去求只姻缘签,于是她便独自凭栏站着。五帝庙平日里便香火鼎盛,逢年过节,前来进香的人群更是络绎不绝,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过来的祈福树上挂满了鲜红的丝带,林晚婧随手翻过一条来看,却见红布条上的字迹笔画稚嫩,似是孩子的笔触,歪歪扭扭的写着:
“愿陪你今生今世。”
胸口里一阵绞痛,痛的她鼻腔酸涩,不由得揪紧衣襟——记忆中,有人也为她写过这样一条祈愿符,那时他写的是: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如今想来,那时的场景已恍惚的说不清是否在梦中,那日写下的金字红绸,如今大约也褪去了华彩,只剩下苍白的一簇。
这样想着,林晚婧不觉恍惚,便是沈珺懿到了身边也不自知,直到听见他的声音,这才慌乱将扯过来的红绸放开,转过身来。
“想什么呢?”他问。见林晚婧垂眼摇了摇头,于是又道:“即是来了,那边也入乡随俗的许个愿吧。”
林晚婧从沈珺懿手中接过红绸和金笔,蹙眉想了许久,最终轻笑一声,将笔递还给他,而后将那红绸子系在了跟前的汉白玉栏杆上,沈珺懿自是不解,刚要发问,却见林晚婧眼中猝不及防的略过一抹惊色,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讶。
“怎么了?”他顺着林晚婧的目光望去,却只见茫茫人海往庙门外去,于是又转回脸,看着林晚婧:“见到谁了?”
林晚婧神色有些茫然,良久才回答道:“我似乎……见到云柔了。”
沈珺懿闻言,噗嗤笑出声来:“不可能,你家云帅这会儿怕是在谈判席上忙的焦头烂额,无暇旁顾呢,你定是看错了。”
林晚婧想说她没看错,但沈珺懿的话她又无法反驳。前日晚,陆沧瀚还特地给她送来了刘瑾的信笺,说是忽然有极其重要的会议,怕是不能得空去见她了,等他忙完这一阵,再好好补偿她。可那挺拔出挑的身影,除了刘瑾还有哪个?
她本想追上去一探究竟,但林晚盈已然从庙里出来,手里攥着条写满了密密麻麻黑字的祈愿符,拉着姐姐便要往祈福树去,沈珺懿只道她是日有所思,见谁都像,这便陪着姐妹俩往树下去。
待三人离开,陆沧瀚却从正殿后转出来,匆匆到了林晚婧方才站的位置,将她系在栏杆上的红绸捡起来看,红绸上却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