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天,浓霭深云遮挡秋日明滟阳光。
钦州城外,一辆角厢马车在碎石小道上扬灰疾驰,驾车的男子素衣朴衫,脸上由于沾着不少污泥而看不清样貌,只是从扬鞭的姿态上可见其身材异常修颀,手中劲道甚猛,鞭过每一处皆会拉出脆亮声响却都不曾打到马上。
钦州之外过十里荒原衔接着一处原始森林,过森林之后就是西夏大城信阳。不过此片森林广褒连绵,内有野兽猛禽难以计数,很少有人会选这条路前往西夏,只因能进却未必能有命出。
马车停在森林外的一片草地上,驾车男子翻身下马,走到车旁打起帘子。简陋的车厢内,有一个年轻男子倚窗颓坐,身上墨色单衫也遮掩不住肩胛处隐透湿色,他身旁还坐着另一个男子,一直担忧的扶着他的背脊让他不至于晕厥。
“我们差不多已经离开南唐国境,现在暂时算安全了。”车外的男子将帘子勾起,小心翼翼扶着车内墨衫男子跃下马车。
蓝色的眼眸扫过面前浓林森森,眼中熠亮不禁暗了几许,迷雾森林……西夏人一直视为魅障,从无一人敢僭越一步的迷雾森林。
“多谢公子相救。”完颜旻踉跄稳住身形,对面前污衣浊颜的男子抱拳道。蝴蝶谷一战,他竟惨败如此,要不是有亲卫拼死相互,恐怕他早已葬身南唐境内,只是没想到那个长相冶艳更胜女子的男人竟然有那么可怕的战斗力……南唐到底有多少这般的人杰?完颜旻单手按住伤口,心中惴惴不安,若南唐将领都如那男子一般,西夏岂还有胜算?
“举手之劳,王爷又何须言谢。”男子微微一笑,晶亮双眸中闪过一丝精锐。
他从未言明自己身份,而他一介普通百姓何以知道他贵为王爷?!
完颜旻惊疑的望向他,薄削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不知阁下贵姓,将来若有机缘,也好让本王报这救命之恩。”
扶着他的亲卫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只是觉得奇怪王爷怎么突然问起了对方的名字?一个普通百姓而已,没有杀他灭口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怎还要问他姓名,以图将来报恩?
“免贵姓赵,单名琤。”男子负手,报上自家名号。虽是一身破衫,但仅静立在那便难掩其自然而然流露在外的尊贵之气。
完颜旻冷冷一笑,双目顿时凝结寒意,一字一字咬牙说道:“北魏雍王赵琤!”
“宁王好眼力。”赵琤坦然笑应。
护在完颜旻身侧的亲卫乍听之下惊骇莫名,未等自己想明白过来已然拔刀护在完颜旻的身前,戒备着眼前这个穿得一身破破烂烂的北魏亲王。
完颜旻一手抓住他握着刀柄的手腕拉回身侧,眼神幽冷看向面前风姿卓然的男子:“雍王此举深意难测,倒是叫人不明。”
赵琤朗朗一笑:“这也没什么好不明白的,前方便是迷雾森林,从这里安然回西夏的概率尚不足一成。倒不如王爷随在下一同前往北魏。”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若本王不愿同往呢。”完颜旻嘴角掀出冰冷微弧,即便他现在未有受重伤,也不一定是面前男子的对手,魏帝之武功冠称天下,他的弟弟自然也不会差。完颜旻不会存有一丝侥幸的认为,这位北魏亲王会单人只身的前来“邀请”他往北地一去,恐怕现在此处伏兵不少呢。
“这江南烟雨虽美,但北地雪山苍茫也是世间少见的景致呢。”赵琤话语喃喃,不似劝说倒像吟叹。
无风过处,竹林瑟瑟作响……。
南唐武状元的考试取第与文试相同,一甲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唯一不同的便是考试内容,相较起来文试要简单许多,只需当殿策论,而武试的话这策论不过第一步。
太阳还未露头,在兵部西郊大院的准贡生们早已经都换上了统一的藏青袍衫犀带革履,长发也都用一根无任何雕饰的木簪绾起。南唐人无论男女皆爱散发,就连成婚女子也刻意在脑后留下几簇长发,只为那份飘逸潇洒,而此时他们把头发都盘起来,那样子确实不好看,不过仅指一般人。
浅曦扬看着凤言珏站在院中懒懒的伸了个腰,他本就生得俊美,这长发一旦绾起非但不见别扭,倒是更显得他颈脖弧线优美,额前刘海散落几分,干净清爽下更显天人之姿。
男人长那么好看,这是刺激谁呢?
“言珏大哥,你的手怎么样,今日殿试策论没有问题吧。”乘着兵部尚书还没有来,浅曦扬悄悄溜到凤言珏身旁,一手掩唇悄声问道,昨日他只顾自己唠叨,等凤言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之后这才发现他右手掌受了伤,还不轻。
凤言珏看了眼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指节弯了弯,看来想拿笔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用左手写字了:“可能会影响速度,不过没什么大问题。”他笑了笑,整个大院中的人将来可能都是南唐的武将,他们的品性特点凤言珏摸得也八九不离十了,其中浅曦扬的评价并非最高的,却是他最为欣赏的。
浅曦扬还是担忧的看着他的残手,这种样子,情况很是堪忧啊。
实际上倒是浅曦扬多虑了,金殿之上,凤言珏左手御笔,行走如风,比他们这些用右手写得人还快上几分。
上午的策论结束后,下午的考试才是甚有意思。
对弈,本兴盛于一般文人雅士之间。而南唐武考便有对弈一课,并非是贡生们之间较量然后淘汰,他们所要面对的都是当朝名士,而他们的每一盘棋都会被描拓下来呈于当今皇上。
方寸棋盘便是一个无硝烟的战场,起落之间可见其中乾坤奥妙。
南唐武考就是从对弈中来看这些未来将领们有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
“言珏大哥,言珏大哥,你知道下午和你对弈的大人是哪一位了吗?”午膳是在皇宫内的德勤殿用,菜肴都是御膳房一早备妥的,虽然一旁有内官禁军侍立,但也没人会真去管这些贡生们,大家都明白,这些人中不乏出身高门的,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国戚,谁会去触这个霉头?所以有人小声谈话,这些内侍禁军们也只当不见,只要不太过分就好。所以浅曦扬才会捧着一碗饭凑到凤言珏身边好奇询问。
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避免这些贡生私下有什么小动作。这对弈人选都是在早晨策论结束后当殿抽取的,不存在作弊的可能性,但是这与谁对弈却是非常重要的,比如拿浅曦扬来说吧,他的对手就是吏部侍郎,宣武八年的探花,棋风以犀利见长,浅曦扬之前与这个探花有些交情,私下也对弈过不少,他的门路自己也算清楚,所以下午的比试倒也不用担心。
凤言珏侧眸眨了眨眼睛,丢了几个字出来,瞬时炸得殿内一时半会静无声响:“吏部尚书华少尧。”
浅曦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连嘴巴都忘记合上,满殿众人都停下絮絮交谈,目光一致看向他。
凤言珏并未觉得什么,还是埋首吃饭,感觉到有异常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抬头,只觉这殿内所有目光好像都汇集在他的身上了。
“怎么了?曦扬,你干嘛这个表情?”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怔然不语,面目怪异的浅曦扬,将他震飞的三魂六魄拉了一半回来。
目光疑惑巡视殿内一周,众人立马避开眼去,吃饭的吃饭,说话的继续说话。奇怪了,这华少尧是妖怪吗?怎么他们一听到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的?
“天,言珏大哥,你真是倒霉,怎么抽到他了。”浅曦扬放下饭碗,十万分痛心的拍了拍凤言珏的肩膀,搞得他愈加莫名其妙。
“他怎么了,生就三头六臂不成?”华少尧宣武十八年的状元,不久前刚封爵,南唐境内风头一时无二的风流人物,不也是普通人一个吗?
“华家都是出妖怪的地方。”浅曦扬偷偷瞄了一眼四周,见有人拉长耳朵在偷听,便俯身在凤言珏耳旁轻声说道。
“哎?”妖怪?凤言珏眉目一挑,睨了他一眼,这孩子小说看多了吧。
“恩,华家的人都是天才。这是我老爹说的。”浅曦扬倒是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华尚书的二叔是当朝贵君亦是昔年三元及第的高才,他的父亲也是,你说说看,从秦汉始,三元及第的能有几人,而他们一门三代就占了两。”
凤言珏点了点头,确实人才。
“而且他们都不怎么下棋的,可是但凡跟他们对弈过的人无不啧叹他们棋风之诡秘,实在世所罕见。”浅曦扬表情夸张,不排除有夸大其词的可能性。
对此凤言珏不以为意,若论棋风神鬼莫测还有人能及得过他娘的么?
“呵呵,看来真是运气不太好呢。”凤言珏笑笑,端起碗继续吃饭。
浅曦扬依旧不依不饶凑到凤言珏身旁:“说起来华尚书也算我表哥,他人其实不错的,不会不给你面子的,即便输了也不会输太惨。”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安慰,着实让凤言珏觉得好笑,这小子挺可爱。
“华尚书是你表哥?”这么算来这家伙还是半个国戚咯?
“是呀,我的姑姑就是华尚书的母亲,可惜很早就过逝了。”这个他一眼都没见过的姑姑听说当年也是个大美人呢。
“曦扬,你家门鼎盛啊。”表哥尚娶北魏公主,姐姐嫁入皇室,啧啧……一门荣耀斐然啊。
“哎,跟我又没关系的,我还不是照样被我老姐打。”想起眼角的青皮蛋就痛,他这姐姐下手还真重,浅曦扬一边咕哝着一边扒饭。
终于能见到第一个华家人了么?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