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衾上淡晕浅香,清味绕鼻不散,却不是东宫固定用的麝香深檀。
由于昨晚嗜酒过猛,一早醒来浑身只感绵酸无力,李馨歌刚想撑手起身,脑子就一阵刺痛,密密麻麻的像有万根针在扎一样,手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她单手覆面,喃喃□□了片刻,实在后悔昨晚不该这样喝酒的,也不知道酒后有没有失态。闭目躺了一会儿,觉得稍许好点了后,她这才缓缓起身,目光将四周细细打量,房内陈设相当简单,除却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面盆架子了。
她记得昨晚是来找凤言珏的,见他不在家自己就爬上了屋顶。然后他回来了,还带了两坛酒,她喝了一坛,之后……好像自己唱歌了?她拍拍脑子,昨日回忆一线明一线暗,像是糨糊一样东一团西一团的落在记忆的每个角落,却难以将它完整拼凑。
推被起身,她跌跌撞撞的走到窗下推开窗子,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恰巧此时绽现,金色的光芒刺破黑暗,将一片淡红浅金撒向人间。
她深嗅一口气,清晨的风虽微有凉意但却舒爽清脾十分的好闻,她贪恋这股味道,倚窗看风景许久,这才想到有大事未办。
“糟了。”昨日是皇兄大婚,今早要偕王妃一同叩拜庙祠先祖,她这个妹妹帝国皇储怎么可以不在场。
她慌忙转身离开,身体不小心撞到桌角,这时才发现桌上的一个煲锅下压着一张纸条。
“锅内有醒酒汤,起来后就喝了吧。”纸上寥寥数字,虽用的是草体,可他写得比草体还乱,不过倒是让人觉得乱的还挺好看。
李馨歌掀开煲锅上的草编盖子,大大的锅子里塞了很多草,想是为了保温吧。乱丛中有个白瓷小碗盅,李馨歌双手将这个碗盅从煲中拿出,触手还留有余温。
掀开盖子,生姜甘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浅尝了一口,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加了什么料,原本难喝的醒酒汤里居然带了一股甜甜的薄荷香,她三两下的将汤汁喝尽,本想留个只字片语的,可是实在来不及研墨,最终她只将那张纸折好放入袖中便匆匆的离开了。
悄悄回到东宫,匆忙沐了个浴换上宫袍,正巧有内侍来传话。
“恩,带路吧。”李馨歌整饬了一下衣冠,命内侍前行。拈着袖子凑到鼻端深闻,熏香够浓完全掩去了杜康绵醇的厚味。
走在毓倾宫外的花园内,远处绿荫下站着两个人;女子宫袍柔婉,男子着甲刚健,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英雄美人图。
“今日是你值早呢。”李馨歌脸上绽着笑容,精神奕奕得哪有一夜宿醉的样子。
朱逸汶单手仗剑执礼:“末将参见殿下。”
一旁的李馨玥笑意盈盈,目光中似漾春水,褪下庄重的朝袍穿上纱锦宫装,少了几许沉肃却更添女儿家的娇媚。
“免了。”李馨歌眼中难掩深笑,走到李馨玥的身旁,广袖掩住其中五指相扣:“一起走吧。”
了然于李馨歌眼中促狭笑意,李馨玥白皙脸颊顿时映透一抹绯色。
前方内侍领路相隔数丈,身后随侍女官避开几许,李馨歌和李馨玥两人并肩笑谈而行。
“从东宫出去,将来仕途虽说未必扶摇直上,顺风顺水倒也是自然的,不过就怕你等不了。”李馨歌边行边笑,她想方设法将朱逸汶调入东宫,目的也不过一个而已。
“皇姐,你说什么呢?!”李馨玥羞赧娇嗔,绝丽容颜在阳光下益发明媚似霞。
“说什么?说你的终身大事呗。”李馨歌稍稍倾身在她耳畔调笑道,自从入内阁后李馨玥性格越发的稳重也更加的严肃,甚少再显出少女娇态,如今这般羞涩的样子让李馨歌越是想捉弄她。
“皇姐未嫁,我绝不先行。”李馨玥笑着摇头,珠珞垂散两鬓,随着螓首摇摆而晃出一线弧度。
李馨歌笑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世上女子皆可嫁人,我却是嫁不出去的。”
李馨玥听得她一番无心之语,却是怔忪了片刻无话,许久后才喃喃唤出一声:“姐姐。”从小,姐姐就替她担下了所有的重任,八年来她悠然闲散于司徒太傅家,日子惬意,若无公主身份牵挂,真是可比神仙了。可是这八年来姐姐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却完全不能体会,塞外风烟,西夏骑兵,还有姐姐背上那一道道深刻触目的伤痕,本该是由姐妹同担的风雨,她却一力应了下来,即便远在桐城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她依旧托付少尧照顾她,这个姐姐呵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想着她的。
李馨歌侧眸见她原本欢愉神色黯淡下来,却是突然笑道:“你不会忘了这天下还有谁敢娶南唐储君的?”南唐女帝可迎可纳天下各色男子,却决不能嫁于一人。
李馨玥一愣,脸上终于阴霾尽散,她都忘记这档子事情了:“不知何人可成东宫君?皇姐心中可有意中人?”
自高宗开始,太女在未登基前最不济也有一位侍君,更有太女册立正君的。至二十岁的时候怎么都应诞下第一继承人了,想她们母皇在十八岁时就诞下了皇长子。而李馨歌看来应算历代中最出格的太女了吧。
香车华辇远停宫前,宝扇华盖耀目仪仗,一切遵从太女出行规格。
李馨歌缓缓抬手,指尖轻掠过面前无声空气,像是悄悄拂开了什么:“东宫君,现在谈为时尚早呢。”
李馨玥却突然顿步,手下一扯将她生生拉住,眼神灼灼看向李馨歌,一时间声音如透薄冰:“皇姐可想去清华宫一看?”
清华宫乃历代帝王的寝宫,却在八年前就再也不曾有人去过。那时她们没有能力去一窥究竟,靖阳帝是生是死无人知晓。现在她们可以……。
李馨歌只无谓一笑,目光却不能自己的掠向身后宫楼云阙连绵远去,喟然一叹:“太迟了……。”
如此时光,荏苒不再现。
庙祠殿造于西郊别宫旁,内设林障,以太极八卦中紫薇斗转之阵结八门四设,庙祠殿正处上峰极瑞之处。
汉玉白阶叠上千层,浑圆高柱耸峙九天,巍峨雄浑的庙祠殿仿佛稳立于天地间。
靖阳帝皇长子、不日前新封的睿亲王李歆桓偕嫡王妃浅攸衣于内殿行三叩九伏大礼。除却侍臣内宦,整个大殿内只有皇室亲族。
龙案高香前,新婚皇嗣以丝结系彼此手腕,在列祖列宗的面前定下此生承诺,除非腕断帛裂否则此情今生不移。
先帝唐高宗与王君恩爱甚笃,以期生生世世能见膝下子女得真情实爱这才定下这个规矩。可是百年来,多少在此定诺的皇室夫妇是真心相爱,同携百首的呢?
华子鉴目光含笑看案前无双璧人,隐约中通透双眸似含有些微湿意。
艳阳天,风和日丽。
午后温暖阳光直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浅曦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京郊锐台大营赶去,昨晚只顾着喝酒倒苦水,杂七杂八的话说了不少,重点一个都没有提到。幸亏值早班的是朱逸汶,他这才有空晃出来。
还没走到营门口,远远就见有不少人匆忙的进出大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浅曦扬扯住一个浑身灰头土脸的士兵,好奇询问,他们在忙什么。
士兵抹了一把脸,神色不安的回道:“今天早上出操跑圈,有一队正跑到西京山下的时候,突然山体滑坡,有不少兄弟被埋在了里面。”
浅曦扬听后大惊失色,心中忐忑竟生出不祥的预感:“是哪一队?”他一把攫住士兵手腕,急切追问。
“是凤参将所率的部属。”士兵匆匆回答他后,又忙着离去。
浅曦扬脑中嗡的一声响,脚下不稳带了一个踉跄,整个人愣愣的杵在大营门口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