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垒卵危巢

回到龙骨山下的客栈已是掌灯时分,李诩那边纹丝未动,倒颇沉得住气。他不挑明,凤三自然也不挑明。一开始凤三还担心章希烈见到李诩时说出不妥的话来,却发现是白担心了。章希烈见着李诩时微笑着问了好,顾盼时竟然还带出几分羞涩。李诩打趣二人这是唱的哪门子戏,章希烈微笑不语,回头望着凤三轻轻一笑,千言万语仿佛都在这一笑里了。

这算什么?生死逼命,一夜翻覆,忽然成熟了长大了?

凤三心情复杂,也不知是宽慰还是喜悦。这世界就是这样的人才能生存的。然而想是这么想,心底终于有一丝隐痛泛上来。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怎样一步步沉沦,将一颗真心埋葬似的。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日子。外面已闹成一片乱七八糟,名门大派与不入流的江湖匪盗常常因口角而大打出手,这些天来凤三和李诩这里的门槛都快给拜访的江湖豪客给踩断了。到了这天晚上,用过饭,凤三去章希烈房里看他。

将养几天,章希烈面色好许多。天热,他只披了一件宽大的丝质薄袍,正靠在床上小憩。听到响声坐起来,见是凤三,知道他今晚要上山,问道:“铁琴和飞云和你一起去吗?”

“飞云在外面留守,铁琴与我一起去。”

章希烈点了点头,眉宇间流露出担忧神色。

“我叫人送过来的参汤喝了没有?”凤三在床边坐下。

“喝了,碗刚刚拿走。”章希烈朝凤三的脸哈了口气儿,微微一笑,“你闻,还有股子苦味呢。”

凤三瞧着章希烈,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一夜间忽然长大,知进退懂分寸的希烈让他觉得不大习惯。暴躁的脾气似乎也改了,不再对着他撒痴索爱,在人前笑着,人后,脸上却常是思索的表情,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然而这么一笑,仿佛浓黑的阴霾里陡然射出的金光,明亮耀眼,令人怦然心动。

章希烈也定定地看着凤三,忽然抱住他,将幼嫩的唇送到凤三嘴边:“凤凰,亲亲我好不好?”

“别惹火。”

“我喜欢。”

“以后要后悔的。”

“后悔也是我选的。”

凤三捧住章希烈的脸。那双眼睛黑得看不见底,就这么直直的看过来,仿佛要洞穿人心。这是当朝皇帝遗落在江湖中的皇子,是真正的凤子龙孙、金枝玉叶。这么高贵的身子,这么漂亮的少年,如今就在自己身下?凤三有些恨自己这想法的卑劣,然而奇异的征服欲在胸膛里驰骋,管也管不住。章希烈右臂勾住凤三脖颈,将自己身子放在床上,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羞涩中带着**,仿佛一团徐徐升起的火,炽热明亮,叫人无法拒绝。凤三呼吸变粗,脱掉靴子,缓缓压住章希烈。

今夜就是进山的日子,他们没有多长时间。前戏做得不是很足,进入时很困难,凤三知道该收手,但章希烈的热情将他的犹豫烧得一丝不剩。章希烈展开身子,生涩地接纳他、迎合他,与他唇齿交缠。干涩变为顺滑,j□j温暖的畅美冲激全身,几乎有种整个身体都被包容吸纳的错觉。

痛快淋漓的冲刺结束,凤三将手伸到章希烈身下一摸,果然是出血了。这孩子怕痛他是知道的,但过程中却只听见他的喘息和缠上来时的笑声,他轻轻地叫他给他起的绰号:“凤凰……凤凰……”一遍遍,仿佛要将身上的人烙印到生命里一样。

凤三搂住章希烈的头,忍不住轻声骂他:“笨蛋……”希烈伏在他身下久久没有出声。凤三将他身子翻转。希烈双眼紧闭,不知是累得还是痛得昏了过去,满头的汗将又粗又硬的头发溽湿了,伏伏顺顺贴在脸上,苍白的面色里透出一缕j□j后的嫣红。凤三伸出手,情不自禁地要描画那直挺修长的鼻梁和那薄得叫人心疼的唇,却在碰到他之前凝住。凤三收回手,手上红红白白,是刚才从希烈身子底下抹来的东西。

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凤三把希烈紧紧抱进怀里。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情债,他所欠下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章希烈醒来时身子已经被弄干净了。房里点着红烛。厚厚的烛泪淌下来,在灯座四周叠起一团团的红油。粗大的灯花“叭”的一声爆了,眼前光线一明,随即暗下来。章希烈将身子蜷起来,很痛很痛,像是把肠子搅碎了似的,但他忍着,慢慢地蜷成了一团。眼里仿佛有泪光,又仿佛只是夜色下的错觉。

良久,他微笑起来,喃喃:“章希烈,你真是个笨蛋呀……”

怎么也忘不了凤三居高临下看自己的眼神。狂热,复杂,即使他不谙世事,也知那眼中不是爱慕。若非爱慕,那狂热从何而来?

章希烈懒得去想,不愿去想。记得他的温柔便够了,记得他的热情便够了,记得他是如何珍爱地抚摩他的身子便够了。

爱得不够深吗?

心有杂念吗?

那无所谓,凤怀光,终有一日,我会教你面对我时不能再想其它。

怀光,我等着那一日。

此时凤怀光、李诩正与被精密算计引到龙骨山的七派十八帮好手一起进入龙骨山。一路自相残杀,山下数日争斗,一些自觉无望的已离去,进山的尽是武林中数得着的高手,抱着势在必得的想法,还有些胆子大的抱着碰运气的心思入山,再除去一部分子弟在外留守,真正进山的只有三十余人。

翻过前山,渐渐走下山谷。他们在后山发现一处深涧,涧中水已干,露出干硬的地面。众人沿着狭窄的涧谷往里走,寻到一座巨大山洞。

山洞狭长幽深,越往里走,越觉精致,山道变成整齐的方石,两旁出现灯座,座中竟有灯油。

凤三笑问铁琴:“奇怪,以前进山的人难道没点灯?”

“大概没有。以前进山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要是点了灯,这里的灯油早就用完了。但每盏灯中油都几乎是满的。”

有人道:“咱们会不会走错了道?”

除了少林、武当、五台几个大派高手不作声,众人中有不少犹豫的,议论了一阵,都说到了这里无论如何要进去看看,却在是否点蜡烛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正议论着,忽听外面轰隆隆声响。众人大惊,奔回去看,只见巨石滚滚而落,将几十丈远的来路封住。

众人惊得呆住。

终于静下来,山道已被巨石堵实。

李诩抓住凤三衣襟怒道:“父王将我交给你,你也说过要照顾我的话,现在这样你说怎么办?”

凤三扯落他的手,冷冷道:“既有擒虎意,何畏虎咬手?凤某早告诉过世子藏宝之地机关重重,叫世子不要来,是世子百般要求来的,如今怪凤某作甚。你若是死了,我也是陪葬,有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赶紧找出路是正经。”

一句话提醒众人。他们行走江湖多年,阅历丰富,镇定功夫还是有的。

担心蜡烛里有毒,只举着火把前进。

走了半里多路,来到一座小巧的山洞里,四壁高耸,洞顶幽深,却不见出路。众人拿火把照了又照,发现石壁上分散着八扇石门。众人中不乏机关高手,不多数时便找出机关,扭动石扭,石门都被打开。

新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走哪一道门。

李诩缩在凤三身边道:“大家走一条路,万一碰到什么也有个帮手。”

有人反对:“这么多门,还是分散找找比较好。”

洞中危机重重,敢于说这话的人自是自恃武功高强。凤三望去,说话的人是华山派黄松子。此人四十余岁年纪,颌下一副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一时间自然是有反对有赞同的。

凤三道:“有朋友愿意一起走,有朋友想要单个儿走。这容易,想单个儿走的朋友各挑一条道,不愿意单个儿走的留在最后,看看剩下几个门,咱们分成几队走。”

黄松子一抱拳,与同门的一个师弟选了一个门进去。然后是少林的智禅、智让两位大师,武当的倪真、鲁仲长两位剑客,正义帮的黄金元帮主及几位舵主……人群渐渐变少,最后只剩一道门,凤三看看身边还有七个人,不算无名之辈,与前面进去的人终究是错了一个境界。

李诩敲敲面前的石门,感叹:“我以为江湖草莽什么都不懂,竟是看低他们了。这些家伙,自个儿拣生门走,却留了个死门给我们。”

与凤三、李诩、铁琴一道走的四人,除了李诩的一名叫黄鹰的贴身侍卫外,另外三人一个是岭南三剑客之首的刘长卿,一个是外号“滑不溜手”的神算子申三通,还有一个是长鲨帮的帮主陈达。

进入石门是条极窄的小路,凤三在前,李诩随后,再往后是铁琴、黄鹰、申三通、陈达,断后的是刘长卿。

凤三举火把照明,正探路,忽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山洞狭窄,不容双人穿行,能从后面握住他手的自然是李诩。李诩指尖划动,写了五个字:“j□j惬意否”。凤三暗叹:此人久喑风月至此,连自己出来时与希烈行房也知道。凤三不动声色,指尖一扣,李诩指骨几乎被压断,啊得叫了一声,掩饰道:“哎哟,洞里怎的有虫子?咬一口好疼!”凤三暗笑。经了这一事,李诩老实许多,乖乖跟在后面走。

前面路一转,来到一处银光灿烂的大洞,众人凝目瞧去,那发出灿烂银光的原来是几大口箱子,每只箱子里都装满了银元宝。距银箱不足丈远处躺了十几具尸身,有的是乱箭穿心而死,有的是七窍流血而死。其中四具新死之人,竟是正义帮的黄金元帮主和三位舵主。黄金元与三名下属都身中剧毒,他内力高深比别人支持得久些,望见凤三等人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已说不出话来。

凤三跃过去扶他。

铁琴急道:“少爷!”

凤三以脊背挡住众人,将手掌按到黄金元胸口。黄金元瞪着他,满面恐惧与愤怒之色。凤三脸带笑意,声音却低沉关切:“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掌力轻松,黄金元最后一口气也散了,头一歪,断了气。

凤三摇动他的身子,叫道:“金帮主!金帮主!”

李诩远远地说:“凤公子,他已经死了,不如我们退回去把堵在洞口的石头搬开。金帮主武功高强还这样,本侯爷不愿意去送死,你快护送我回去。”

李诩广交江湖人士,本来也颇有几分名望,一来他年纪轻,二来入他旗下的江湖人都被以各样手段调往北方,从这场是非里抽了出去。随行入洞的多是没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即或有过数面之缘,互相知之也不深。众人见他年纪轻,是王室出身的贵公子,遇事又是这样的行径,都十分看轻他,心道:“江湖传言当真多誉,原来是个胆小惜命的公子哥儿。”

凤三与李诩却是心照不宣。往日血债不久即笔笔销尽,十五年前的血仇已成配戏,在龙骨山这场杀局里,真正的主角已不再是七派为首的江湖诸人。

得罪人便要得罪到底。凤三欺李诩,救希烈,正好借龙骨山之局将李诩一并解决,除此后患。

而李诩,从前纵有合作之意,凤三折杀他的精兵救章希烈后,便已再无斡旋的余地,托辞合作不过是个放松凤三警惕的借口,章希烈必死不可,要杀章希烈,必先杀凤三。

这一场角力真正的对手只有凤三和李诩。

一刻钟后,在又一个经过的山洞里,他们发现了几具被野兽撕咬得变形的尸体。齿印杂乱,似是野狗撕咬的,但山洞中哪来的野狗?尸体旁式样奇特的宝剑标志着主人的身份:黄山派的张、孙、白三位剑客。

凤三长叹一声:“小侯爷执意进洞探宝,看到这些有何感想?”

李诩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感想不感想。”

凤三问:“小侯爷怕不怕?”

李诩呐呐半晌,一挺胸脯:“本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怕这个?笑话!”说毕,大步朝前走去。

七人中以神算子申三通最为滑脱,眼见险境丛生,这才多久就发现同伴死了七人,便生了退缩之意。然而那堵在洞口长达百余丈的乱石要搬到何年何月才能搬完?这时见李诩这样的公子哥儿都壮起胆子往里走,想道:“退无可退,也只得进。那些人死得越多,我得宝的机会不是越大?宝物有缘者居之,以我的智计,只要小心些,难道连自保也不能?到时或许能另找一条出路。”

众人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前行途中不断见到同来者的死尸,有被大铁钉穿透胸口钉在山洞石壁上的,有被绞索系着脖子吊到半空中的,有被砍断四肢和头颅,将残肢盛在大盘子里的。别人还不怎的,申三通的脸却渐渐变白,冷汗大颗大颗渗出。凤三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

申三通忽的站住,冷冷道:“诸位,我们中计了!”

李诩道:“中什么计?”

申三通道:“小侯爷可记得方才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记得啊。”

“十五年前在落凤岭截杀侵入中原的魔教时,魔教里的四大长老,大长老被毒死,二长老被长剑钉死在福享客栈的大门上,三长老被乱剑砍断四肢,四长老被吊死在落凤岭上的迎客柳树上。十五年了,申某记得可清楚着呢。”申三通冷哼,“咱们恐怕是入了别人的局了。”

七人互相打量。

李诩贵为当朝皇室子孙,当然不会是魔教余孽。

与凤三以父子相称的凤老爷子本是海南凤氏子孙,凤氏历代经商,颇有仁义之名。后来凤家小姐与凤三父亲因一段孽缘走到一起,凤家引以为耻,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而死。后来落凤岭一役,大光明教风流云散。凤老爷子当时恰好往北方游山玩水,顺道与其姐相见,正撞上这一桩局乱,只得在忙乱中带了凤三冲出来,四处流荡多年,将凤三的年龄虚报了两岁带回故乡,只说是外面生的儿子。

凤老爷子年轻时风流不羁,在外面的儿子又不止凤三一个,说出来谁不信,又有谁能将海南凤家与极西的大光明教扯上关系?

众人瞧了凤三片刻,便将眼睛移开。

申三通望着黄鹰和铁琴道:“十五年前参与截杀魔教的人中有刘长卿少侠的父亲,刘少侠当然也与魔教无关。长鲨帮的陈帮主虽然没有参加十五年前的那次行动,却与魔教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凤三站到铁琴身边,微笑道:“铁琴,你什么时候勾结的魔教?”

铁琴道:“我是陪公子来的,哪里有勾结魔教?”

这话倒不是撒谎。魔教是中原武林对他们的称呼,他们自称却是大光明教,听到有人叫他们魔教,便以为是绝大侮辱。这时说出魔教二字,其实完全不是申三通口中所指的大光明教。何况他们自己就是大光教的人,哪里用与大光明教相勾结?

刘长卿道:“铁公子是凤公子的亲随,必然不会是魔教中人。”

有刘长卿的担保,众人的眼光便落到了黄鹰身上。

李诩长叹一声,看看黄鹰:“你是魔教的吗?”

黄鹰垂着眉毛:“不是。”

申三通道:“有何可证?”

李诩跟声虫一样问:“有何可证?”

黄鹰道:“没有。”

“唉,这可难办。”李诩对着申三通一摊手,“既然他证明不了自己是魔教的,我看宁杀错一百不放过一人,就让他自杀吧。”

申三通一呆,便听李诩道:“你听见了?”

黄鹰道:“听见了。”

李诩道:“那你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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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鹰道一声“是”,拔刀挥刃自指。除凤三外,众人都是一惊,黄鹰却突然一转刀锋刺进神算子申三通胸中。

刘长卿和陈达大喝一声掣出剑。

黄鹰按剑竖目道:“黄鹰今日要杀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申三通这只认银钱的欺世盗名之徒,另外两个么……”他冷笑着扬眉,“要是他们两个没有死,我自会与他们算帐,刘公子和陈帮主还请袖手旁观。”

申三通滚倒在地,捂着胸口抽搐。

黄鹰俯视他,冷冷道:“申大侠,申老爷,你还记得八年前那个在你门前跪了五天五夜的孩子吗?他好不容易从仇人手里逃出来,求你帮他查明灭他全家的仇人的来历,你自命为大侠,却不敢告诉他真相,反而昧着良心叫人用乱棍打他,差点把他活活打死。”

申三通露出悔愧之色,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黄鹰冷笑:“你当然不敢,谁能相信武当的鲁仲长大侠这样的忠厚长者竟然是个贪恋男色,快活后杀人灭口的穷凶极恶之徒?”

刘长卿和陈达面面相觑,露出震惊之色。然而申三通的神色分明就是承认了。

申三通死了,黄鹰此来的目的是要报家仇,不管是什么样的仇,现在只要与魔教无关就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找到鲁仲长时他已经死了,这不知道算是鲁仲达的幸运还是不幸,至少黄鹰把他j□j戳得稀烂的时候他不用再痛苦了。一个个数下来,进洞的人只剩下凤三他们六人。

游戏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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