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岗上,士兵们都楞了,黑压压的部队除了赵杰全是解放军。有些士兵端起枪想往后退,我拔出手枪对准了他们历声喝道:“都给我站住,把枪放下!不知道师座的命令吗!如有违令者,就地正法!”我的四个哥们端起枪,把枪口对准了他们,这些士兵听到后停住了后退的脚步,呆呆地瞅着眼前的解放军部队。赵杰从岗上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焦急地问:“家属们可好?”
我的眼中差点涌出了泪水,哽咽地说:“还好,没有伤亡,只是部队死伤了十四个人。”
“难为你啦!我们在大石桥听到北边传出一阵阵枪炮声,就估计到你们可能碰到麻烦了。师长几次要求派部队来接应你们,可是由于部队处于改编中没能抽出兵力,直到今天早上四点种,老八路部队才抽出一个营来接应你们。”
周科长和董干事也跑了下来,周科长跑到我的跟前,抱起我“嗖”的就甩了一圈,嘴里说着:“可惦念死我啦!”然后把我的领章、帽徽、肩牌扯下来,扔到了路旁的草丛里,我惊愕地瞅着他。
赵杰说:“我们已经改编完了,现在我们是东北人民解放军辽南军区独立第五师。部队的编制没变,你仍然是作战科参谋。”
周科长、董干事和石干事上前握住我的手说:“恭喜你,王喜山同志!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啦。”
这一声三年来没听到的“同志”,把我的眼泪叫了下来。我冲岗下喊道:“弟兄们——同志们!我们现在是人民解放军了!”
空旷的山谷响着“解放军——解放军——”的回音,岗下多数士兵欢呼了起来,国民党军队的领章、帽徽四处乱飞。只有朴排长和少数士兵没有反应,但也把领章、帽徽摘了下来,偷偷地揣在了口袋里。
家属们纷纷跳下了毛驴车徒步走了上来,李科长老婆上来后就问我:“你们成了解放军,那我们这些老娘们算啥呀?”
“别人都是解放军的家属,你还是国民党的官太太。”
她听后一楞,随后“咚”地打了我一拳:“俺家老爷们是解放军,俺是国民党的官太太,拿俺二百五哪!我告诉你们,解放军救了俺的命,从今以后俺就是解放军的人!”
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家属们跑到赵杰跟前,这个问“俺家老爷们怎么样”,那个问“俺家当家的受伤没有”,把赵杰问得不知回答谁好。
我说:“大家这么乱哄哄的,叫赵副官咋回答?”
赵杰纠正说:“我现在不是随从副官,解放军没有这个编制,我现在是临时的‘联络部主任’,大家以后叫我赵主任就可以了。我告诉大家,各位的老爷们都好好的,官还是照样大。”
“那薪水呢?”
“解放军不叫薪水叫补贴,具体多少现在还没定,不过比以前肯定是少。”
家属们“哄”地一下子议论开了,有的说:“这薪水少了,以后的日子咋过呀?”有的说:“薪水不如以前还起什么义,这不是自己找苦吃吗?”
这时候,岗上一位三十多岁中等个四方脸,小眼睛挺魁梧的解放军军官向我走来。
赵杰分开乱哄哄的家属向我介绍:“这是刘营长,是军区长特意打他们来接迎你们的。”
我和他握握手说:“谢谢长的关怀,也谢谢你们了!”
他笑了笑:“你是王参谋吧?我听赵主任说,你的任务挺艰巨呀!带着这么多的老人,孩子和妇女行军打仗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我没吱声,心想何至艰巨,这家属的工作根本就不是男人做的。
他这时冲岗上喊了一声:“把东西拿下来!”
二十多个解放军战士扛着纸壳箱子从岗上下来,把箱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他说:“军区长非常关心家属们的身体和安全,这次特意叫我带来了一些食品,因为时间仓促,也没弄到什么好吃的,大家先垫巴一下(将就吃点),然后好抓紧时间赶路。”
赵杰指着地上的食品说:“这些食品弄得可不容易呀,大石桥驻满了部队,街上已经没有卖什么吃的了,这是从买卖家一家一家齐上来的。”
我打开一个箱子一看,里边装满了麻花、饼干和杠头。
家属和士兵们经过一宿的奔波、战斗和惊吓,又困又累又饿,听到有吃的都围了上来,有几个小孩闻到香味,跑到箱子前自己动起了手。
由于食品数量有限,我留下十箱分给家属,余下的全给了士兵。大家是连吃带揣,尤其是有孩子的家属,自己嘴里吃着,还得给孩子往嘴里塞着,忙得不亦乐乎。
那个报信的老板子走到我的面前胆胆怯怯地说:“长官,真不好意思张口。”
我问他:“啥事,你说吧?”
他憋了半天说了句:“我想要几根麻花。”
然后眼巴眼望(渴望)地瞅着我。
如果是别的老板子,这食品自然是不能分给他,因为东西少,解放军的士兵都没舍得吃,有的战士瞅着家属们吃的那个香劲,直巴嗒嘴。但是他不同,尽管他说的事没有生,毕竟是有一份心。我二话没说从箱子里拿出四根麻花递给了他,他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揣在了怀里:“我有点不知呵碜啦,不怕您笑话,我家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麻花呢!”
看到大伙吃得香甜巴拉的样子,我想起了老库粮食的事,想向赵杰汇报一下,四下一瞅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找不到赵杰,我只好走到刘营长的跟前对他说:“我们路过张家屯,打了一个有反动武装的恶霸,缴获了一批粮食,大米我们都拉着呢,其余的还在一个山洞里装着,你看——”
没等我说完,他打断了我的话说:“详细情况小石同志都已经和我说了,现在他已经带了一个排的兵力去了山洞。现在部队正缺粮食,这可解决了大问题,我代表部队谢谢你啦!”
我嘴上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心里想吃谁向着谁,这话一点也不假。石干事见着自己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汇报粮食的事,怪不得这么半天没见着他呢。
刘营长见我有点不愿意的样子,笑着说:“王参谋,等回到大石桥,我得建议你们师长给你记功。”
“功劳我倒没想,在处理这批粮食的问题上我也有欠妥的地方,只要不挨处分就实足(满足)了。”
我刚想解释分给老乡粮食和撤回部队的事,他已猜到了我要说什么,打断了我的话:“你不用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哪有那么多的说道!”
我看他既没说好,也没说坏,知道他就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好意思说我什么。因为我们毕竟不是一个部队的,我也觉得和他说多了也没用,于是告诉家属和士兵抓紧吃,吃完马上出。
这批粮食军区相当重视,在贫穷的辽南地区能一下得到这么多粮食实属不易。军区长得到刘营长的报告后,立即调派了大量毛驴车,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全部拉完,说起来好笑,这批粮食在山洞里半宿半天没人看管,居然一点没丢,这里边竟有张得友的“功劳”。
原来张得友那天晚上看事不好,领着几个心腹跑到一个砬子旁边猫了起来。等金连长他们走后,立刻返回洞里,现洞里既无家人也没血迹,急忙跑回张家堡,在老场院的破房子里找到了家人。亲人相见免不了痛哭一场,张得友拨出匕当即把自己的小左手小拇指削下一截:“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然后举着滴血的左手,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在屯里狂吼乱叫:“谁要是敢动我家的粮食,叫他全家绝根!”之后领着几个心腹不知了去向。张家堡的百姓都惧怕他的淫威,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老库拿粮食,有的人还把分到的粮食偷偷地送了回来,山洞里的粮食这才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家属们垫巴了点干粮,缓过点精神,有的人说:“都说这八路生活苦(家属们管解放军叫八路),这不挺好的嘛,穿戴挺齐整,在这荒郊野外还有干粮吃。”有的人把嘴一撇说:“就这么点破干粮把你打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这是先给你点甜头,苦日子在后边呢!”惹得旁边的解放军战士不是好眼睛地瞅着她们。
士兵们吃着干粮聚到一起议论着什么,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东一帮西一伙都离解放军队伍挺远。
看样子刘营长有些不高兴,脸沉沉地说:“搞什么名堂,都是一个部队的人了,还这么分心。”我说:“一下子不适应,慢慢就好了。”
他点了点头:“可也是呀,原来是敌对的关系,现在冷丁变成同志是有点别扭。”
看到家属们吃得差不多了,老板子们把毛驴也喂好了,我命令部队集合,家属上车,按原来的顺序和警卫出,刘营长的队伍在车队的两侧担任护卫。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