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宗室、官员,皆可拿,此律法也。怎么,夫子可是想辩一辩?”
辩……我辩你个大西瓜啊!
王文炳喘的跟个风匣也似,连连的咳着,干瘦的身子抖的像寒风里的玉米杆儿。
可怜啊,马麟脸上毫不掩饰的表露着自己的同情心,让刚刚好些了的王文炳一眼看到,不由又是一阵的羞怒交迸,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
“走!走,我们….走!”
无力的挥了挥鸟爪也似的手,王文炳满面灰败,在周昂的搀扶下,颤颤的爬上了车驾。随即将车帘放下,竟是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萧天也不为己甚,挥手令尤五放行。
车轮粼粼声中,众杭州府兵丁畏畏缩缩、推推搡搡慌忙跟上,路过萧天身前时,俱皆不自觉的绕开一些,待过了后,又再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夫子救命啊……”
“夫子,夫子莫抛下我等啊………”
“王文炳,你这老狗,贼杀才!某便做鬼也不放过你……”
“萧都头,萧都头,饶命啊,饶命啊。不关小的事儿啊,萧都头,您明鉴啊……”
眼瞅着王文炳等人撒手而去,被抓出来的十几个杭州府兵顿时彻底慌了神。一片声的哀鸿之中,苦求的,叫骂的,哀嚎的,霎时间如同开了锅的汤也似。
“守城之哨,虽职微而不苟、虽位卑而不容辱!若犯之,必以血洗之!来人,听我号令,将这些凶徒立斩!悬头城上以警之!”
糟乱中,萧天不动如山,一字一句蹦了出来,直如九幽寒窟中的冷风吹过。
“喏!”
马麟大声应着,瞠目大吼一声,手中朴刀当空一晃,噗的一声,已是当先斩落一颗人头。
随即,接连的闷响声响起,转眼间十余颗大好头颅落地,空中隐现红雾,血腥扑鼻。
“我等,谢都头大恩!”
尤五等人双目泛红,带着原本几个守城卒噗通一声,齐齐对着萧天单腿拜倒。
宋人不跪。宋人跪天跪地,除非犯罪,便是君王父母也不跪!这便是北宋,开明的北宋。单腿跪,是军礼,也是感恩。
再抬头时,几人均泪流满面。每个人望向萧天的眼神中,都满是狂热的感激崇拜之色。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小卒,在这个时代,向来只是被当做炮灰看待的。他们遭受的是不是公平,永远不会有人真正的关心。
今天这事儿,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能落下几文赔偿。这还得是遇上管这事儿的人要够级别、够分量的,当然还要肯同情他们的,否则,最可能的下场就是白死而已。
可是萧都头,就是萧都头,一个区区的都头,他却毫不犹豫的站出来,面对着权势凌人的知府舍人,毫不退让,毅然决然的竟直接下令拿人,斩其头颅,为自己这些下贱人讨回公道。
这一刻,尤五等人不但是深深的感动,更感到了一种朦胧的东西。那东西,叫尊严。
没有人在乎过他们的尊严,没有人给过他们尊严,从出生之时起,他们乃至他们的父辈,都从不知尊严为何物。
而今天,他们感受到了。尊严,你践踏了我的尊严,那么,我便以血还之、以血捍之、以血洗之!
这一切,都来自那个挺立在寒风中的身影。他伟岸、魁梧,如山岳崖峻,无远弗届。
噪杂的城门处忽然寂
寂下来,吴府众人尽皆牙齿打颤,得得得碰齿之音,在这一片静寂中,更带出三分寒意。
吴万财吴宝山父子面色煞白,吴宝山更是两腿发软,一颗魂儿飘啊飘的,直不知去处。
寒风中飘荡的血腥气扑面刺鼻,猛然间只觉得胃中一阵翻山倒海,哇的一声,就此大吐特吐起来。
随着他这一吐,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响起,顿时一阵酸臭飘荡开来。
萧天皱了皱眉,脚下微微后退两步,却仍是立在城门洞旁。面上一片冰冷平静,眼前的一切,对他毫无半分影响。
上一世尸山血海的经历,早把他一颗心磨练的磐石般冷硬。
好半天,吴府上下人等,总算是将肚子吐空。虽仍觉得肚中翻江倒海,却不过只是做几声干呕。
“我们…..也走!”
吴万财一手扶着儿子肩膀,好歹感觉腿上生出几分力气,目光偷偷瞥了一眼萧天,方才颤颤的对吴宝山吩咐道。
吴宝山两眼呆滞,机械的点点头,随着父亲肩头上手的示意,又得了下人的搀扶,这才艰难的举步,往城门处挪去。
车轮粼动,吴府上百人也终于开始了动作。走,走出这可怕的地方,离开那个可怕的魔鬼。吴府众人,不约而同的有了同一个心声。
“你们准备去哪儿啊?”
就在这时,一个冷瑟瑟的声音忽的响起,但听到吴府众人耳中,却不啻于雷霆霹雳一般。有那胆小的,身子一颤,顿时软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静静站在城门边的那个杀星。
吴万财身子颤抖,颌下的胡须簌簌而动,嘴巴张合着,如同一尾被抛出水里的鱼。
“你….你还待怎的?”
老半响,他嗓子中一阵呜噜,终是问了出来。只是这声音一出,连他自己都不由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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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沙哑嘶暗,如同钝器擦磨,又如枯枝败絮一般。
“我待怎的?”
萧天反问了一句,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就那么笑着,笑得光辉灿烂,笑得温如春风。若非刚刚亲眼见到,吴万财觉得自己定然不会相信,那悬在城头上,十几颗正随着北风晃荡的人头,就是眼前这人斩下的。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要公报私仇,你想要杀我们对不对?来啊,你来啊,来杀啊,来杀我啊,我不怕你,不怕…..不怕….得得….得得…..你……..啊,不!不不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招惹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呜呜呜….放过我…..”
吴万财身边,一直呆滞的吴宝山忽然发了疯一般的跳了出来,急急冲上两步,两手箕张着,似乎要扑向萧天。只是也只是跑了两步,忽又浑身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整个人就那么瘫软在地上。
从起初的嘶吼怒骂,转眼便成了痛哭流涕、哀哭求告。吴家众人先是心胆俱裂,但忽见少爷大哭告饶,也都纷纷拜倒,顿时一片哭声震天。
马麟等人满面鄙薄,除了在起初吴宝山扑出来时不约而同踏前一步,接下来便是冷冷的站在原地,不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萧天早已收了笑容,面无表情,目光在众人面上一转,随即看向只一个人呆立在那儿的吴万财。
“你….究竟要怎样?我们没杀人,你….你不能草菅人命。不
能……..”
吴万财一脸的灰败,眼珠儿迟滞的转了转,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艰难的说着。
“我有说要杀你们吗?吴员外,请慎言,按我宋律,污蔑可也是一种罪啊。”
嘴角扯了扯,萧天面上浮起一丝不屑,摇着头轻轻说道。
吴万财眼睛一亮,脸上不由的泛起几丝血色。他不是没看到萧天露出的那丝讥讽,可他现在却完全没心思去计较,或者确切点说,他根本不敢去计较。
他现在满心满耳的,就是萧天那句“我有说要杀你们吗?”
他不杀我,不杀我儿,好好,这就好,这就好。嘿嘿,哈哈,只要不死就好,只要不死,老夫早晚可报今日之辱。到那一日………….
吴万财如同忽然回来魂儿,眼珠儿也活泛了,心中急急转着念头,一抬头,却猛然对上萧天似笑非笑的眸子,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冷颤,顿时一身冷汗冒了出来。
那眸子冷幽幽清澈如水,深邃的如同无垠的夜空。就在那一霎那,似乎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双眸子看了个通透。包括,自己心中的所想所思……..
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吴万财心中发紧,不敢再抬头去看,只低垂下眼帘,低声道:“既然……都头没…..咳咳,那,那咱们这就告辞了。”
说着,脚下移动,上前将儿子扶起。
“唉,吴员外,你还是没明白吗?”萧天慢悠悠的语声响起,吴万财身子一震,霍然抬头看去。
“你们,不能离开。”萧天淡淡的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离开?你要做什么?”吴万财忽然激动起来,近似歇斯底里的嚷了起来。
萧天静静的看着他,眸光清澈,波澜不惊。直到见他连连咳着弯下了腰去,这才淡然道:“庞大人有令,封锁四门。王夫子不是我京口之人,又兼身负公务,自然可以离开。而你,你吴家,乃是我京口之民,岂能违反庞大人之令?”
吴万财咳的脖子上青筋直蹦,听着萧天淡然的语声,半响才住了咳声,在家人的扶持下,努力的直起身子,喘息道:“就…..就是这….这样?”
萧天耸了耸肩,点头道:“就是这样。”
吴万财死死的瞪着他,喘息如牛,半响,忽然大笑两声,结果张开的嘴被风一贯,又是连连咳嗽起来。
“就是…就是这样,咳咳….咳….你….你却…咳咳咳…..故…..故…..故弄玄…..玄虚….咳…….你……我….我…..”
他剧烈的咳着,语不成声,也不知是笑是哭,嘶哑着断断续续的说着,脸上再也隐藏不住,一片的怨毒之色。
“回去吧,要注意身体啊。”萧天忽然转身,慢慢的走开,仍是淡然的说道。
“哦,还有,你们被限足了。回去后,只能呆在指定的房中,不准任何人离开。”
风中,萧天的语声随风飘来。
“为何?凭什么?”吴万财愤怒到了极点,大声问道。
远远的,萧天停下来,转过身来看看他,微笑道:“因为你们逃离,怀疑你通匪。我们要搜查你的府邸。”
吴万财呆住。
“嗯,搜查,对,就是搜查。”萧天嘴角的笑纹愈发浓了,轻轻的重复着。可在吴万财眼中,却不由的激灵灵一个寒颤,只觉的那笑容中,满含着说不出的诡异。
魔鬼之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