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王庭,我没有见到殷王,而是直接被关进了地牢。殷国气候干旱,地牢里虽不阴湿却也不见阳光,角落里有新置的干草。
我在马车上颠了一天,又累又困。好在偌大的地牢中并没有其他栅囚,我挪到干草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不久,我被几声吱吱的鼠叫惊醒。原来是牢门口不知什么时间送来的食物引来一只大狱鼠。
我费力做了无数威胁的手势,老鼠对我完全置若罔闻。我见它也没有冒犯我的行为,便停止无用的恫吓,自己抱成一团缩到角落里。
两日过去,除了一个老妪进来负责给我梳洗送食物,就是那只狱鼠时时出来活动,再没外人来。
我两天没有进食。第二天晚上,我头已经开始浑噩,浑身无力的缩在墙角,迷迷糊糊间又听见鼠叫。我学了两声猫叫,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抓了一下。
我大吃一惊,刚想跳起来却被人按住。看清眼前人,我又惊又喜,一手抚去头发上粘的草屑,叫道:“白衣!”声音已经嘶哑。
柳白衣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玉儿,你受苦了。”
我还未开口,有人先惊叫道:“就是她!她是九命猫妖!大王快请道士和尚把她,把她``````。”
牢门外还有几个人,分别是瓜尔鄂以及多日不见的殷国王子阿忽台,旁边是一个华服中年人。
殷王远远坐着,他脚边跪着一个被黑布罩头身形矮小的男人。声音就是从那黑罩头里面发出来的。
瓜尔鄂一摆手,身边的侍从摘去男人头上的黑罩。那男人见我看他,目光躲闪,再不敢向我这边看。
我仔细打量他,对他满脸惊惧的模样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殷王冷冷道:“将你与本王说的话讲给国师听。”那男人转向柳白衣道:“小人原是越盛四王爷府门外伺候的小厮。”
不等他说完,我道:“方禾?”
这人头小身大,八字吊梢眉,不是那日逃走的小厮方禾又是谁!我本以为他也落进了安龚的手里,没想到他逃到殷国来了。
殷王道:“既然认识,也就说他所说不假。将你看见的听到的都说出来!”
方禾指着我道:“她是个妖精,我亲眼所见!刚才诸位大人都听见了,她是个猫妖!”方禾目光与我一相对就很快闪开,让我想起他送我去晚归楼的那天晚上满眼的惧意。
柳白衣冷冷道:“这样的胡言乱语难道是主上扣留姗姗的原因?”
殷王冷笑道:“不错,我是要提醒你不要被这样的妖精所迷惑。”坚硬的目光冷冷盯住柳白衣。
柳白衣避开他目光,道:“你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
方禾垂头道:“小的是越盛四王爷的家奴,她,她和另一个叫沈落儿的女子是前一阵子死了的苏国舅苏景送给四王爷的侍俾。那一个叫沈落儿的也是个妖精长相,不知是苏景从哪里找来专为勾引王爷的。”
柳白衣冷冷道:“说重点!”
方禾道:“是,苏景暗中收买了小人,让小人在王府里搭了条眼线,里面有什么消息好及时禀告他。小人是负责二门外传话的眼线,里面两位姑娘传出来的消息原不能直接传到小人的手上。突的有一天里面的人传出话来,说玉姑娘有万分火急的事情需和能直接回太师话的人亲自说明白,让我趁夜潜进内府去。那时,四王爷还在西漠打仗未归,小的使些手段便进入内府潜到约定地点,不想赶到那里时就看见一个男子与她,与这猫妖站在一起说话。”
柳白衣问道:“那男子是谁?”
方禾道:“小的不敢走近,却也看得出那男子是谁。他就是安王爷伴读,现在是王师前锋小将龙媒龙云集。”
牢门口三人同时道:“龙云集?”华服中年人指着方禾道:“你多说说他。”
方禾连连点头道:“听人说他本来是宦官采办来的小太监,进净事厅那天恰巧安王爷路过,他站在前排,本来不认得安王爷。看见了贵人,他竟不顾太监打骂,对着安王爷去的方向大声喊‘我不想当太监!’一连叫了三遍。”
中年人道:“看样子他是成功了!这个龙云集!上次偷袭我大帐的就是此人!”
方禾忙道:“后来安王爷留他在府中,还让他学得一身好功夫。再后来他又立下战功,做了先锋,比先前更加飞扬跋扈,无人敢惹的。他就是平日无事,撞见像小的这样相貌举止碍眼的,轻则赶着踢上两脚,重则命人一通好打。嗷,他还有一个弟弟叫龙歆,也在王师里!”
柳白衣道:“安王爷治军严厉,军规之严我曾亲身见过,说他纵容家人真是无稽之谈!”
方禾道:“小人也不知道。不过四王爷胞弟平康王的事迹大王与诸位一定听说过不少。”
瓜尔鄂这时道:“何止听说,原是亲身经历过的。传闻那平康见到越盛储君太子殿下必持大棒而逐之,太子每每远远看见他定会绕道而行。”
方禾道:“这传言是真的。”瓜尔鄂几人面面相觑,惟阿忽台垂首不语。
方禾道:“那平康王七小爷安陵原不是老七,而是排行十七。原来的七爷是一宫人所出,地位卑贱。四王爷权势滔天,百官奉迎拍马,那十七小爷就变成了御封的七小爷。原来的七爷就成了十七爷。”
中年人这时又叹道:“这变成十七爷的七爷前面凭空又多了几个兄长,只怕再与皇储无缘。安王爷这招排除对手的手法虽不高妙,却是嚣张之极。看样子越盛之主迟早非他莫属!皇兄啊皇兄,我大殷危已!”
殷王冷笑不语。
方禾道:“龙媒本是追随四王爷远在西漠,小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王府里。小的看见他后吓得大气不敢出声,远远躲在假山后张望。他和玉姑娘不知说了什么,突然出手将那玉姑娘打晕,扔进了旁边的水潭里。”
我“啊”一声,方禾抖了一下,还是接着道:“那龙媒在岸边看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见水谭里的人没了动静才离去。小的不敢靠近,等他走了许久才慢慢潜过去。将水里的尸身抓住头发提起来在鼻前一拭,早就没了气息。小的弃了那尸身,就要匆匆离开。谁知还没有走上几步,四周的树枝石头都“呜”“呜”叫了起来。小的当时吓傻了,回头一看,就看见``````。”方禾一手指我,一面发抖。“她,她竟从水里站了起来,整个人都是红色的!她站起来后,又钻进水里,再出来时红色都不见了。然后她,她就水淋淋的攀着石头爬出了水潭。”
我从水里爬出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湿淋淋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直到同心来找到我。也能想象得出,半夜在深园里看见这样一个场景,何其骇人!
柳白衣冷冷道:“你又怎会来殷国?”
方禾道:“小的那夜回去后,大病一场,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谁知小的刚好,苏国舅又要小的给里面带信去,小的哪里敢得罪苏景!那时四王爷已回朝,府里无人敢怠慢,紧的无处插针,小的几番周折都没有成功。后来,苏景从别处行动,派了高人才进去,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只当太师不指着小的了,谁知他们约了人,却左等不来,就又命小的前去接应。小的``````。”
方禾说到这里,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指着我道:“找到了她,小的不敢跟她多说话,心惊胆战地走在前面带路。谁想到走到一半,小的无意间回头看见,看见她``````”
我道:“我怎样?”
他说我从水里爬出来的那一段,我当时也是糊里糊涂,现在也弄不明白,我便当他说的是真的也就罢了。跟他去晚归楼那晚我却清醒的很,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把我吓得不轻,如今竟能反过来!
方禾竟然不怕了,指着我道:“她,两眼发绿光,就像,就像夜里面草原上的狼。小的说的句句是真的,小的将她送到地方后。吓得心都不跳了。小的不敢再呆在四王府,家也不敢回,连夜逃奔出了城。在城外躲两天听到消息,那晚同去四王府的人已经给四王爷一网打尽,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的。后来,小的就带着妻小千辛万苦逃到殷国来了。小的那晚若不是被她吓个半死,怎么可能事先逃出王府去?早也给安王爷一并扔进油锅炸了!”
“你?”我想站起来,脚竟踩到手上的铁链。柳白衣慢慢扶起我,将我头发上的草屑拿下。
殷王冷冷道:“你还是执迷不悟?”
柳白衣淡然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你找来的人这种慌缪的说法?”殷王冷冷笑道:“荒谬?劫婚的是什么人,你心里比我清楚!他肯拿月牙河方圆三百城池的地契来换这女子,你身为大殷国的国师当时就应该知道怎样做!你为这女子将我大殷子民置于何地?哼哼,这女子若不是个狐狸精,又怎会将你们这样的人迷的团团转?”
我先笑两声,道:“你妈才是狐狸``````。”瓜尔鄂与同站在狱门处的中年男子同时大喝道:“大胆!”我吓得一哆嗦,没敢把话说完。
殷王指着地上的方禾冷冷道:“那‘马贼’三日前投靠乌合术牧族,已被这厮认出。”
柳白衣冷声道:“如果记得不错的话这是白衣的私事,不知与主上有什么关系?”他素日无论对谁都是一派温静如水,今日却颜色大变,竟然对殷王出言不敬。
殷王面色灰白,目光凛冽,冷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本王!”
瓜尔鄂大声喝道:“白衣,还不住嘴!既然是你的私事,你为何先为儿女私情擅用职权占着王师弃军城不顾,后私离军营多日不归,这又怎么说!哪一条不是死罪!主上何曾怪罪于你?此女子来历不明,主上又听到这妖异之说,无非是怕你吃亏,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用这种没上没下的语气跟主上说话?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我轻轻拽了拽柳白衣的袍摆,柳白衣半跪于地,向殷王垂首道:“白衣知错!”
殷王沉默半晌,道:“起来吧。”柳白衣起身道:“不知主上又没有兴趣会一会拿劫婚的‘匪首’?”
殷王“嗯?”一声,我也吃惊地看着柳白衣。
柳白衣道:“殷族有人为剧毒的黑姥蛛所伤。那毒蜘蛛只在月牙河下游莽石滩的一处绿洲才有。在找到姗姗之前,我已经将莽石滩周围重兵包围。从找到姗姗的地方周围留下的脚印来看,那人应该是刚离开不久。他不可能再回绿洲,莽石滩周围没有别的水源,按理说他无路可走上上之策就是尽早突围,可是现在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主上说怪不怪?”
殷王微一沉思,突然拍案道:“你说他现就混在我王师军中!为何不早说?”
柳白衣看我一眼,才道:“白衣一开始并不相信他有这样大的胆子,只不过莽石滩那边已经三日没有动静,白衣不相信世上还有谁宁愿困死在沙漠中也不肯放手一搏的!除非,那人已经早脱身离开莽石滩,而离开莽石滩还有比混在王师兵卒中更安全的吗?至少白衣现在还未想到!”
殷王伸掌抓过案上的茶碗掷于地,道:“速速全营搜查,一个可疑人物都不许放过!”柳白衣回头看向我,道:“不必!求主上给姗姗一个机会。”
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阿忽台这时突然道:“你想拿她当诱饵?”
柳白衣没有回答,只是半弯下腰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道:“想得到必然先要付出,姗姗,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