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饭厅门口,听到里头无涯和唐鸿的说笑声,玄月停下脚步,低声吩咐轩辕将早饭送入自己房中,便径直回了房间。不一会儿,轩辕提了食盒进来,端出一碗米粥、一盘燕角和两碟小菜,随口告诉她听襄王的意思,是要明早出谷。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玄月勉强喝了一碗清粥便让轩辕收拾了去。随后的这一整日她便一直呆在房里,连屋门都没出,晌午饭也是让轩辕端到房中吃的。唐鸿进来问了几次功课,看她不喜,自去缠着无涯玩耍。轩辕见她古怪,也好脾气地并不追问。
晚上天色刚暗,轩辕进来,好说歹说劝着她去了饭厅,无涯和唐鸿早在厨房盛饭端菜忙得不亦乐乎。轩辕去窖中取了两坛好酒,拍开泥封,倒了三碗出来,顿时一屋子都是香溢的酒气。
唐鸿伸着手指数了数,滑下座位,端了空碗凑到跟前,奶声道:“轩辕叔叔,我也要。”
轩辕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个爆栗:“小娃子不能喝酒!”看着唐鸿嘟着嘴爬上无涯身旁的座位,笑道,“玄月,今晚的饭菜可都是襄王爷亲自下厨做的呢。”
无涯偷偷拿眼看她,玄月犹如未闻,神色间依旧淡淡的,端起酒碗一干而尽。轩辕只得上前再给她满上。如是喝了七八碗酒,便有些晕眩,饭也没吃先回房睡了。
无涯开始见玄月出来吃饭很开心,他忙了半日,煮了一桌子玄月爱吃的美食,原本盼着她能见到自己的心意消了气,说上几句话。可见她只管自己喝着酒,并不搭理自己,不一会儿便被轩辕扶回了房间,这才发了狠,抬手将桌上酒坛碗碟一股脑挥到了地上,飞裂的碎片四溅。他不管不问,忽地低头将脸面埋入双掌之中。
唐鸿受了惊,手里拿着勺子瞪着黑眼珠瞧着他,不敢吃饭也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见他仍旧不言不动,便跳下凳子,去收拾碎片。一不小心手指被划破,血瞬间渗出,他扁扁嘴,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转身时脚下一滑,身子摇晃着向前栽倒,惊叫声中,粉嘟嘟的脸蛋已朝着尖利的碎片扑去。
无涯猛然抬头,看到眼前情景大惊,心念电转,这小娃子是师姐的心头肉,可万不能让他有丝毫闪失!手掌拍向桌案,借力飞扑过去在他倒地的一瞬拉着小手臂提起,落地时踏在碎瓷上,站立不稳,忙用力扭转了身子,护住小娃子,仰面向后倒去。
碎裂的磁片被只着两件薄衫的身子重重压住,穿透细滑的丝缎,生生扎入肉里。嘶地抽了口气,没等他呼痛,唐鸿肉嘟嘟的身子落下,一屁股正坐在了他胸口的伤处上。
无涯胸部伤势本重,救他时使力大了,再被他这一坐,顿时裂开,一股温热的湿意在胸口缓缓流淌,前胸后背同时剧痛,一瞬间哽了声,半张着嘴,只剩了往外出的气。
唐鸿的手臂被粗瓷划破了几道口子,再经这么一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三两下击掌的声音。
“襄王爷真是爱民如子,连救个小孩子都能不顾自己的性命。”
无涯缓过气勉强转头,见轩辕抱着膀子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并没出手相助的意思,不禁有些恼火,忍着痛斥道:“还不快来帮忙!”
轩辕嗤地一笑,上前抱起嚎啕的唐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转身径自去了。
无涯直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早将这个没规矩的佣仆骂了十遍百遍。若是师姐在此,怕不早就心疼得……想到此,鼻子忽觉酸涩,茫然四顾,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好容易缓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一点轻微的动作都扯动伤口,疼痛难忍。待痛楚稍缓,摇摇晃晃扶着屋墙树木挪回了房。
后背被纷乱的碎片扎入,有几处较深的,阻着衣物都无法褪下,无涯试了几次,最后咬牙使力,刺啦一声扯掉了衣衫,血滴迸出,痛得他身子猛地一颤。他自小得父皇宠爱,奴婢成群,是被人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便是指尖被小草扎了根刺都有太医亲自看顾,哪里吃过这苦。
“你还是个男儿汉?”玄月不屑的眉眼在眼前闪过,他不觉咧了咧唇,喘息初定,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痛了。颤抖着手取过伤药,胡乱地在前胸后背的伤处涂抹,有些碎片没能取出,他也再没力气折腾,想着先忍下,等明儿一早楚晋来了再处理也不迟。
可这样却也没法安睡,趴着前胸疼,仰卧着后背痛,最后只得披着单衣伏在桌旁休息。可刚一迷糊就又被疼痛刺醒。这样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着,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忽然被房门叩击的声音惊醒。
没等他应声,轩辕已捧着一个小箱进来,掩上了门,躬身行礼:“鸿儿受了惊吓,我先哄着他睡了,襄王爷不会责怪我没早来伺候您吧?”轩辕的视线从他身上的伤处扫过,似乎含着淡淡的嘲意。
无涯不知他的来意,蹙眉不答。
轩辕打开箱子,里面都是药物器具,他取出小刀和伤药,道:“王爷请吧。”
无涯略一犹豫,知道自己也确实无法处理了伤处,便答了声好,除下了衣衫。轩辕先帮他胸口上药包扎,然后绕到他身后,用刀尖一个个挑出后背的碎瓷。这人出手极重,丝毫不在意他的痛楚,无涯紧咬着唇,极力抑制住喉间险险溢出的痛苦□□,背上的肌肉在每一次刀尖剜出时都忍不住颤抖。
等他终于扎好绷带,无涯暗暗松了口气,忽然后背一麻,却是被他点了穴道,提起身子推入了椅中。
望着他又惊又怒的俊美脸庞,轩辕嘿嘿冷笑:“襄王爷,您统率大军掠我鹿国边界,可万万想不到会有此劫吧?”
无涯抬眼望着他狡黠的面容,立时明白了大半,心中大骂自己糊涂。自数月前由仲天处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虽是玄月说他已失了记忆,仍是放心不下,命楚秋随身护卫。几个月过去相安无事便懈怠了,今儿可真是糊涂了,只顾了眼前的误会,竟忘了提防身边这个大敌。这人神思清爽,敌我分明,又哪里像是失魂之人?
盯视他片刻,无涯慢慢敛了诸般情绪,眸光冰冷,缓缓开口:“飞鹰将军储英?”
短短几个字散发的凌人气势令轩辕气息一滞,他微微一怔,笑道:“襄王爷当真了得,我数年未曾露过面,您竟然还能识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只要玄月信我便好。”轩辕微笑,在他面前来回踱了几步,道,“襄王一战成名,声威大震,我鹿国上下可都知道了您的大名呢!”
“储将军过誉了。自几年前储云故去,将军怕已是鹿国将帅中第一人了吧。”
“那是自然!”轩辕面有得色,旋身到他面前站定,“王爷此次打了胜仗,却不愿罢兵,仍欲进兵鹿国,咱们便是敌非友。襄王爷,小将今儿邀您去鹿国做客可好?如此曲鹿两国便可免了刀兵之灾。”
“玄月呢?”无涯脱口问道。这人竟然要带他离开轩辕谷,莫非玄月有什么不测?
轩辕嘿嘿笑道:“王爷放心,玄月身子不适,先睡下了。您今儿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知道的。”
“身子不适?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他声音冷硬,却掩不住语中的些许关心。
“王爷一猜即中!”轩辕抚掌道,“一点迷药而已,于身子无碍,明早便可醒转。”他起身走到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收了笑正色道,“是了,襄王此次也是为了宝藏而来的吧?可是知道了藏宝之地?”
“不错,你只管找我就是。”
无涯心道这人奸诈狠毒,不知要如何对付玄月,便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可话一出口立时大悔,这人显见是喜欢了玄月,多半不会轻易对她下手,自己可就要糟了!
果然眼前一黑,头脸大痛,已被轩辕掴了一掌。他望着无涯冷笑道:“我在谷中呆了数年,至今未听玄月提过宝藏二字,襄王爷,您又怎会知道宝藏的去处?”
脸上火辣辣地痛着,无涯也不生气,点头道:“将军说的极是,我确实不知。”既是已为人刀俎上的鱼肉,便须服些软。
轩辕偏着头瞧了他许久,点头道:“原来你当真知道。”他慢慢从襟下摸出一柄匕首,一点一点抽出雪亮的锋刃,慢吞吞道:“玄月似乎很看中您啊,只不知少了眼睛耳朵的师弟,她还认不认得?”
刀尖闪着寒光在无涯眼鼻处盘旋,他冷然道:“不知便是不知,你挖了我的心出来也是无用。”说完索性一咬牙闭上眼睛,不再理睬轩辕的威胁。冰冷的利刃在肌肤上逡巡,刺得他眼皮轻轻跳动。
轩辕低声道:“我原本受人所托要取了你性命,虽是非我所愿,可你若是执意不说,今日休要怪我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