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当头, 山坳中寂然无声,两侧嶙峋的石壁恍如盘踞的怪兽,春日的微风穿过山谷, 料峭寒意直侵入衣内, 玄月轻轻旋身, 四下里张望, 哪里有半个人影, 心内不觉暗暗失望。徘徊一阵,终于转身向谷口走去。
“既然来了,为何不等我?”
低沉的声音在狭窄的谷道中回荡, 玄月闻言回头,轩辕一身甲衣从山脚转了出来, 不甚清晰的面容上露出古怪的笑意:“玄月, 你对这师弟很好啊, 竟然真敢一个人来我这里。就不怕我捉了你胁迫襄王么?”
玄月心内一紧,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容道:“轩辕, 我方才以为你已回去了。曲太子无殇篡位谋反的证物在哪里?”她收了轩辕的信件,知道他愿意将这些证物交给自己,怕无涯担心,便没告诉他实情,一个人悄悄来了。曲无殇与鹿国交往频繁, 若是有这些证物在手, 乌鸦与太子争斗便不会落于下风了。
轩辕偏头望了她一会儿, 幽幽道:“玄月, 见了面也不见你问声好, 你对我就没一分半点的关心么?”他说着抬了抬臂膀。
玄月这才看清他左肩上突起的一块,似乎里面缠了绷带, 吃惊道:“你受了伤?可要我看看?”她心中暗想,昨夜的战事必是极为凶险,轩辕能护着鹿国太子全身而退,也是不易。
“不必了,军医已看过,小小刀伤而已。”轩辕语气萧索,撩起战甲在一旁大石上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玄月本想速去速回,可见他神情落寞,也不忍拒绝,在他身旁坐下。
“曲无殇的所有来往信件都在我书房密室之中,你若是想要就自己去拿吧。我今晚只是想见见你,或许……从今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没了下文。
玄月低声道:“轩辕,若是不敌,你降了吧。”
“降?”轩辕苦笑,“你让我降?太子是我兄弟,你让我交了太子出去以全自己性命么?明日之战,只能胜……”
玄月默然,只能胜,若是胜不得呢?胜不得降不得,莫非只有一死么?这一瞬间,她忽然起了逃离之心。这血腥的战场,万千性命,却无非是上位者的游戏。无涯如是,轩辕亦如是,她为何要无端牵涉其中……
轩辕忽然道:“玄月,你随我走吧!”
玄月一怔,道:“我不会随你走,等战事结束,我仍是要回轩辕谷去。”
“战事结束……”轩辕喃喃重复着,低头不语。玄月心里也越发难过起来。
这时,不远处马蹄声响,无涯策马奔进山谷,大声喝道:“玄月,什么都不要答应他,快随我回去!” 他一发现玄月不见,不顾楚晋拦阻,立即骑马追了过来。
望着疾奔而来的襄王,轩辕站起身大笑:“哈哈哈,襄王爷,你果然来了!”
他轻抬手,两侧山崖上突然亮起一排排松明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通亮。数百名弓箭手,个个弓如满月,锐利的箭头在冷月下寒光爆闪,对准了襄王。
数十名侍卫从谷中涌出,护住了轩辕。
玄月瞠目看着眼前情景,脑中嗡嗡作响,乱作一团。原来这只是轩辕设下的一个圈套!自己胡乱行事,却是害了乌鸦!
无涯骤然见到漫山遍野的火光也是一愣,不退反进,催马到了玄月跟前,弯身向她伸出手去:“上来!”
忽听弓弦响动,厉啸的羽箭已到无涯背心。
好快的箭!玄月忙扯住他的手向旁避开,无涯身子一歪,肩头已被这只冷箭钉上。他痛得一个哆嗦,顺着玄月的力道翻身栽下马背。
此时,密密麻麻的兵士已蜂拥而至,堵住了谷口。
玄月忙察看伤处,大约是来得匆忙,他身上只一件薄衫,未着盔甲,这一箭便伤得极重,箭上又有倒勾,也不能轻易拔除。
无涯轻轻推开她,拔剑出鞘,反手削去箭尾,咬牙攀上马背,密密的细汗瞬间布满额角,紧绷着的脸在明灭的火光下几无血色。
轩辕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冷冷道:“襄王爷,不用白费力气了,束手吧!”他缓缓拉开弓箭,指住了无涯。
玄月心头微凉,提剑闪身挡在无涯面前,大声道:“轩辕,你快放了襄王离开!”
“放了他?”轩辕嘴角噙着一抹冷冽的笑意,“好容易赚了他来,我为何要放过了他?曲国大军逼我至此,不拿了襄王,让我如何面对先皇,又如何向我太子交待?”他故意让人当着襄王的面给玄月送去书信,便是猜得他会一同前来。
“轩辕,若是让我看得起你,战场上和襄王决个胜负吧!”玄月怒声喝道。她心里又惊又痛,今日无涯涉险,全是因为自己鲁莽,轻信了眼前这人。
“你……还是选了他?”轩辕扬起了眉,面上是若有若无的嘲意,“我若是放了他,你可愿随我走?”
不等玄月答话,无涯已提马上前,将玄月护在身后,冷冷道:“轩辕,堂堂飞鹰大将军,胁迫一个女人,你还算是个男儿么?”
轩辕倏地沉下脸,一挥手,身旁的十多名侍卫已持着刀剑逼了过来。这时谷口忽然大乱,有人来报,是曲国楚晋带着侍卫追来,要杀进山谷。
轩辕伸手一指无涯,喝道:“先杀了他!”
突然,头顶的山壁上惊呼声起,一条黑影自崖上飘落,倏忽间掠到轩辕面前,剑锋闪动,已逼在他的喉头。
“让他们住手,让开路,放襄王离开!”高大身躯吐出的沉稳声音不容抗拒。命在人手,又如何能不听从?轩辕只得黑着脸吩咐下去。
“唐大哥!”玄月见到来人兴奋地大叫,见他微笑点头,忙回身冲无涯道,“你快走!”
无涯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探身提起她轻柔的身子安置在自己身前,拨转马头向谷外奔去。
“乌鸦……”玄月轻唤着想挣脱了跳下马来,腰身上的手臂却更加用力圈住,分毫不松。她也不敢使力,生怕加重他的伤势,只得由他揽着奔驰而去,迎上了楚晋一行。出谷的一瞬,她偏身向后看去,唐风挟持着轩辕,仍是屹立如松,巍然不动。
☆ ☆ ☆
“唐大侠,人都走了,该放手了!”轩辕冷笑道,“自昨日城破你便一直跟着我吧?你这样尽心帮着襄王,不怕曲无殇灭了你华山派么?”
唐风轻轻放脱了他,抛剑于地,淡然道:“唐风所为,与华山派无涉!更与曲国太子无涉!”
“哼!你二师弟水云是曲无殇的人,你华山派里里外外谁又能脱得了干系!”
唐风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喃喃道:“他是曲无殇的人?”二师弟入了流云教做了护法他是知道的,可他却不知他竟会是太子的人。那么流云教与太子又有何关联?
“难道你竟不知?”轩辕啧啧叹道,“真不知你这华山掌门是怎么做的!”他整了整衣甲,微一抱拳,带着人走了。
满山的鹿军转眼间退散无踪,谷中倏然空荡荡地没了声息,连带着心里也似空了一般。唐风的视线顺着陡起的山壁投向狭窄的夜空,轻喟一声。师父一去数载,杳无音讯,这华山一派,难不成要毁在自己手中么?
微醺的山风吹过,他拢了拢衣袍,一股莫名的凉意慢慢从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