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临行见锦儿一面

161 临行,见锦儿一面 文 / 半壶月

“治疗的费用是不是太高了?”她又笑,声音很压抑,“阿郁,既使你告诉我,你现在得了绝症,而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治好的你的人,我也会信!但我想破脑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治病需要让她搬进山海楼!她许莉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正处级的待遇,还没能力给自已一个落脚的地方?需要你用我们的……婚房来讨好她?不!别轻易开口——”她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巴,她的手冷,他的唇更冷!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单眼皮,眼尾微上挑,眼睛亮得如碎裂星辰,煞是好看,而在他的瞳孔里,她看到自已神情倔强,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嘴唇不知道何时被咬烂了,斑斑干涸的血迹粘在唇瓣上,演个恐怖片的女鬼连化妆也省了。

她的话没有任何拐弯抹角,那笑容如此云淡风清,眼中却是无限凄凉,路郁也看在眼里,心里覆霜,挟着酸疼渐渐没进心里,涨着、酸着、疼着,以至张着口启启阖阖,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难言之瘾一语道出,可谁能信?

科学昌明的今天,数十份最权威医疗机构出示的体检报告,都显示着他的身体毫无问题。

可夜夜,身体传来那撕裂般的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见他沉默,她呵呵地干笑两声,声音低了下去,近乎自语,“想清楚回答,你可以不爱我,可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瞒着我,但别面对着我眼睛时……骗我!”

霓红灯下,他眉目仓夷无边地看着她,“宁夜,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好!我不逼你,甚至不会给你任何压力,你好好想清楚,也别逼自已!这世界没有谁对不起谁,也没有失去谁会活不下去!一个月,我等你,但三天后的婚礼暂时取消!”她慎重点头,口气斩钉截铁,“别跟住我,A市太大,我就算是路痴,也走不到城市边缘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

……

法阵结束时,顾灵瞳缓缓步进移星阁,顾城风无法自行从冥思之状恢复过来,顾灵瞳亲自点了他太阳、百会、合谷和素廖穴。

画面突然一转,变得光色陆离,一条条奇形怪状扭曲着,五光十色,时而扭成一团,时而如气体般散开……

顾城风缓缓睁开双眸,眼眶内血丝弥漫,眼角腥红如血,唇色青白,脸上却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从一开始看到画面,尽管其中有太多的东西他从不曾接触过,包括那些语言,虽然听得懂,却消化不了。

但他确定,在长廊处出现的那少女,拥有一双媚时如水,冷时如冰的皓眸的主人就是贺锦年,一头如她所言的短发,却将那张精致的小脸衬得娇娆如画。

即便是她在笑,他亦感受到她的愤怒,她在厌恶被那男子在狎玩,她想反控住压制在她身上的男子,可她身体被药物所制,施不出力量。

顾城风听不懂第一个画面中,她说她有爱滋病是何意,但他却能感觉得到,她说这话时,心里抱着极为恶毒的挑衅。

接下来连着三天三夜,在幻境中,又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画面。

再看到新的画面时,顾城风已感觉到自已不是一个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舞台中一场不关他的戏,而是,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应到画面中女子的悲伤时,他的喜怒哀乐已融入到她的所有的情绪中,她的悲、她的恨、她的无耐、和她的绝望——

顾灵瞳是不得不停止法阵,她没想到能成功接收到如此多的画面,在过去,她也曾多次以这种方式去探究圣女在异世的情况,可成功的机率非低,且画面时常稍纵即逝。

而这一次,几乎每一个画面都可以连续长达一个时辰,这是她所预料不到。

而顾城风的情绪波动太过历害,显然是深陷其中,如果再让他看到那些画面,恐伤及他的心脉,损了身后,定会影响四天后的穿越时空之旅。

“皇上,请你静心禅坐,此刻思虑不宜过重!”

“朕……感同深受,为什么?”自始至终,他听不到声音,却仿佛能用心感应到。那种死前方发现贺锦年是女儿身的欲近不得,欲离不舍的熟悉的情感再次翻腾、涌动,仿佛要撕破身体冲出来。

那种离着遥完的时空,他怎样都无法参与的无奈,那种看着她与别的人恩爱纠缠的感觉,就象是彼时在苍月皇宫,他触上那一盈的丰满,以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时,却猛然幡误,若有一天,他回不来,她的美好或许有一天会在别人身下婉转呻吟。

因为爱她,不想让她受委屈,令他连任性的资格也没有……只能生生的放开了她!

想到此,盘绕在心口的恸悲愈发缠绵于心头,似乎他的路,无穷无尽地是离殇!

顾灵瞳深吸一口气,避开顾城风那一双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让人不知不觉同陷于悲伤绝望的桃花眼,转眸看着玉床四周开得灿烂的念奴娇,方淡淡道:“皇上,这是因为您在贺五公子的身上种下牵情,牵情是上古遗族札记上所记载的转世灵魂印记,所以,您才能接收到这么多的异世的信息!”

顾灵瞳此时亦如细雨中看雾,蒙胧一片。初时还以为是凑巧,可接二连三的看到完整的画面时,她就感觉到不一般,仔细一思忖后,便想起了牵情,一种血脉、灵魂相连接的气息。

但这理由顾灵瞳自知也过于牵强,为何百年前,她施法让顾奕琛看异世的姚迭衣转世时,明明顾奕琛也在姚迭衣的身上种下牵情,可每次施阵,几乎皆以失败告终。

“真的如此么?”顾城风失笑,他心乱,心智却无损,他听得出顾灵瞳解释得过于牵强,可在贺锦年的事情上,他容不得一丝的差错,便一针见血反问,“那为何百年前的顾奕琛到了异世却寻不到人,难道公主此前不曾偿试用此法,让顾奕琛知道她的下落?”如果顾奕琛能象他看到如此多的信息,怎么可能会错过圣女的转世?

顾灵瞳敛下睫羽,双眸仿佛熏染上了一层迷蒙,少顷,渐渐地清明,她抬首,微微动容,“皇上,这也是一种暗示,您和百年前已有所不同!”

对于转世到中国的圣女来说,顾城风和顾奕琛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人,所区别的,应是顾奕琛和顾城风有所不同。

究竟哪里不同,会造成如此大的区别?

顾灵瞳突然想,百年前,顾奕琛在圣女的肉身即将破败之前,在圣女的身上种下牵情,那时候的圣女早已剔尽灵根,流尽圣血,跳进龙淹潭,以术法布下结界,困住石碑,顾奕琛救上来的昏迷不醒的姚迭衣,已是一个不具灵魂和失了圣血的凡胎。

在那样的肉体上种下牵情,显然效果不大。

而顾城风在贺锦年身上种下牵情,贺锦年是姚迭衣的转世,她的身上不仅有姚迭衣的气息,更有两只雀儿小单和小双的气息。

思路一开,如福至心灵,顾灵瞳忆起,小单和小双在百年殉主之前,曾误吸了圣女身上的血液,这种能带着转世的奇异圣血,在申钥儿灵魂进入贺锦筝的那一瞬间,等于物归原主。

因此,贺锦年的身上应带有少量的圣血。

顾城风在贺锦年身上种下牵情时,吸食了贺锦年指尖的血,无形中,与百年前的圣女的联系更进一步。

但此时顾城风心绪波动过大,顾灵瞳不愿再深谈这个话题。

她走到案桌边,打开药盅,从瓷盅里盛了半碗的浓稠糊状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端着,缓步至顾城风的身前,“皇上,这是念奴娇的花蜜,味很酸涩,不易入口,但非常珍贵,百年了,本宫才收集不到三两,请皇上饮下。”

未接过药盅,顾城风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他眉眼不动接过,一口饮下,同时,双眉倏地蹙紧,双颊鼓起,若非及时用手掩住嘴,必定呕了出来。

顾灵瞳神情略显尴尬地递上一杯茶,“皇上请漱漱口!”她自是喝过,当时只喝一小匙便吐了整整一天,念奴娇花虽艳,但味道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皇上,本宫先告退!”言毕,微微福身告退,临退出前停住脚步,犹豫片刻,叮咛一句:“皇上,四日后,本宫为皇上施术,请皇上务必调养好身体,莫思虑过重。那些事……皇上到了异世后,那些所见的一切,皆成空,皇上不需要闷于心怀!”

顾城风到了异世后,姚迭衣曾经在异世中生活过的轨迹很可能会随时着顾城风的刻意改变,而完全不同!

可他若在途中出了意外,连是如今的贺锦年亦与他无关,一种难忍的苦涩感在他的胸腔蔓延开来,“公主请留步!”

顾城风记上古遗族里有一种术法可以让人灵魂迅速移至千里之外,彼时贺锦年在大魏时,姚九落曾对他说过,可以通过术法,让顾城风灵魂脱体,去大魏皇宫,看看贺锦年究竟是否与秦邵臻旧情复燃,彼时的他并不愿用这种方式去窥探贺锦年。

“朕想临行前,见锦儿一面,请公主为朕施术法!”

“今日皇上心脉波动过大……”顾灵瞳目光深叹中夹着恸意,片刻,方颔首,“皇上先休养一日,待明晚吧!”

顾灵瞳为这样的顾城风感到心疼,明知再让他们两个相见无济于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应下!

……

大魏,通州城南是丘陵之地,四下山峦微微起伏,群山下,苍月驻军就在一处水源地方扎营。

今夜无风,星月皆隐于厚厚的云层之外,军营中,除了巡夜的士兵外,所有的将士都已歇下。

贺锦年是被心口的疼痛转醒的,象积蓄了千年般无法排解的沉痛刀挖似地活剐着他的每个寸肌肤。既使是在昏迷中,她还是忍不住惨叫出:“城风……”

她捧着胸口坐起,胸口处疼得恍若被撕成碎片,每一寸骨头、每一根神经,无不碎成渣!

又梦见他了!

在血海连天的忘川之水,一身明黄衣袍无风而动,双足没血水之中,视觉移进时,那百虫在他的足踝处翻腾撕咬,泡在血水下的双足,血肉磨糊,脚趾处可见森森白骨。

她曲着双膝,一手环抱着自已,一手无意识地摸索着足踝处那一条的红绳。

自从顾城风驾崩之后,她一直浸于悲伤之中,浑浑沌沌不知身在何处,醒时怔坐在顾城风的陵墓前缅怀,睡时恶梦连天,到了通州行营中才发现自已的脚踝上戴了根结绳。

结绳完整如新,但从编织细绳的材料上看,这是多年前在苍月民间流行的绣线,如今的苍月商铺里,已鲜少出售这种绣线,从结绳的编织手法,以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猜测,定是从燕京的月老庙求来。

她从不知道,顾城风何时收藏了这样的一根月老绳,直到驾崩前方缚到她的足上。

她每一回去触摸、去感应时,总能看到多年前的顾城风,白衣胜雪立于人群之中,象所有求爱的少年一样,虔城地向月老许愿,求一条姻缘绳。

因为容貌出众,许多来许愿的少女偷偷看着他,人群中不乏也有认出他就是景王殿下。

众人纷纷猜测,景王是为了哪一个佳人而求取姻缘,最后,不知是谁提了句,晋安国公府的韩昭卿是苍月第一美人,又与昊王妃相熟,定与景王殿下也有交情。

也只有如此佳人,方值景王殿下一心求娶。

此人的一番见解,很快得到众人的呼应,从此后,顾城风痴情于韩昭卿的流言便传遍整个苍月大陆……包括当年的申钥儿,也正是听到这样的传言,亦认定了顾城风与韩昭卿之间的情愫。

原来,一切缘于此!

每一次夜半从梦中醒来,她总要反反复复地回忆着那一段她错过的岁月,从这五寸的结绳中,看到彼时的顾城风对申钥儿的一往情深,每看一次便心悸一次。

除了征战外,每到夜里,已成习惯。

再无一丝睡意,她披衣下地,赤足走到黄铜镜前,镜中,少女两颊苍白无色,白色的云织彩锦柔顺地贴在她的身上,越发瞧出肩头、胸口已消瘦见骨,双眸美则美已,却涣散无精气,在幽幽晃动的宫灯下,如一抹生魂,无丝毫人气。

她现在总算刻骨认识到,为什么顾城风在她离去后,会夜夜失眠,食不知味,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破败至死。

那时因为,顾城风灵魂缺了一道精魄,他魂识不全,在感情中,他患得患失,总以为有一日会失去所爱,所以,他方紧紧将她囚锢在身边,容不得他们一丝觑觎。

而在她执意去了大魏后,他既无法承受她离开,又极度担心她与秦邵臻旧情复燃,两相折磨之下,身体极速破败。

而她,离开他后,始终相信他的爱,她从不相信他们会分开,既使血咒缠身,既使血咒一身不破,但她笃信,只要没有夫妻之实,他们还可以相守一世。

尤其是平安渡过了苍历113年,前世的死期后,她从不曾想到,生离之后,竟会死别!

如今,没有了顾城风,她也熬不下去了,只待攻下大魏汴城,统一了天下,待来日把江山还于昊王顾城军,她就不用逼着自已活下去!

她穿上宽大的衣袍,披上银色甲胄,戴上银盔,定了定神,黄铜镜中,只露出眼睛和嘴唇的她显得英姿勃勃,再看不出一丝的萎靡不振。她步出帅营,开始夜间巡视。每到夜里,她趁着失眠,就会开始无规律地抽检士兵的帐营,两军对峙之际,最忌纪律开始松懈,出现聚众赌博。

苍月的营地按着八卦阵落地而设,首尾连接,正中间是将营,八个方位的兵营,内轴是弩兵营和粮仓库,中间一圈为步兵,最外圈的为骑兵,一旦被敌军攻击,外围的骑兵可最早突围,以免发生马惊闯入步兵密集区,易发生踩踏事件。

轴心的弩兵人少,却最为精练,所以,一旦发生有变,马上出帐营,便可自动围成圈,万箭齐发朝营外射去。

夜间巡逻的线路有五种,由不同的步兵组担任,每夜负责巡逻的组到酉时方由贺锦年决定,所以,即使有内奸混进,也很难掌握步兵巡逻的盲区。

最后,军营里每晚都会放飞三十几只飞鹰,在空中盘旋,若有异状,会马上发出啸声示警。

营中的夜巡将士已习惯了看到深夜贺锦年出来抽查,迎面遇见是,众人默契的噤声而过,以免惊动营中休息的将士。

巡视至战马营时,她走进了一间属于雪声和雪箭的马房。

雪箭似乎已睡了过去,雪声看到她,摆了一下身子,慢慢地踱到贺锦年的身边,低下首,亲腻地用脑袋摩挲着贺锦年的头,然后,开始用嘴巴叼衔着她的袖子,一扯一扯地撒娇。

贺锦年微微一笑,轻轻理了一下雪声脖子上的综毛,低声一笑,“知道你馋了!”说着,便从袖子中掏出几粒糖喂给了雪声,又俯下身,轻轻扶抚着雪声略微鼓起的腹下,神色温柔,嘴里却嫌弃地道:“都当妈妈了,还这么贪嘴,小心别把肚子吃得太大,到时候就不好生马宝宝了!”

雪箭听到动静,亦醒了过来,马上蹭了过来。挨在了贺锦年的另一边。若说以前,雪箭一定也会讨着要糖,但自从雪声怀孕后,雪箭就有了做父亲的意识,开始处处让着雪声,连糖也不抢了。

贺锦年又从怀里掏出五六颗摊在手心上,雪箭粗粗地喘了一口气,似乎挣扎了片刻,低下头,舔了一块后便马上走开了。

贺锦年呵呵笑开,郁气渐散,她拍了拍雪声,“瞧,你的夫君这么疼你,次次都把好东西留给你!”

雪声是到战营后怀上的,刚怀的那一段时间,突然变得焦燥不安,又不肯进食,贺锦年以为它是不是误食了什么,传来太医一诊,疑是怀上了。

而雪箭的脾气也开始变得火爆起来,它不允许任何人和任何战马靠近雪声半步,除了贺锦年和戴少铭几个它相熟悉的人外,其它的人,包括战营中的马夫也被他踢了一脚,躺了半个月还下不了榻。

贺锦年马上派人到城中找兽医,马上确认,已有一个多月。

雪声是初孕感到不适才焦燥,而雪箭,则是动物的本能,开始保护伴侣和幼崽。

贺锦年听兽医说,马的孕期为十一个月,加上幼马出生时,也要半年后才能断奶,这期间都需要特殊的照顾。

贺锦年本想派人把雪声送回燕京的挽月小筑,但瞧雪箭气势汹汹护着妻子的模样,显然是无法将二人分开。

何况,她亦知一对情侣被分开后的痛苦。

所以,贺锦年当即下令负责战马的后勤部给雪声和雪箭单独建立马房,并单独给雪声配置营养的粮草。

她命马夫每天按时把雪箭和雪声所吃的粮草和水放在马房外间,尽量不要打扰到它们。

雪箭和雪声通人性,并不需要象别的公用的马房一样锁紧马房,完全可以让它们二人自由在军营中行走。

而贺锦年,只要有空都会挑出时间去看看雪声,给它带一些糖果。

雪声怀孕,需要休息,白天军营很吵杂,雪声无法法入眠,加上雪箭多数不在,雪声显得有些焦燥。

所以,尽管贺锦年在这里的心情可以变得舒缓些,但也不敢太长地停留,呆一盏茶时后,离去!

贺锦年依然毫无睡意,便接着巡视,至弩步营时,突然一种异感袭来,贺锦年猛地扎住了脚步,抬首看向西北之方向,只见那里几只飞隼在绕空盘旋,虽未发出鸣叫,但振翅之声极为异常。

贺锦年脑中“嗡”地一声,握剑的手不停地颤抖,胸口仿佛裂开,那种疼痛连毛孔都会感觉得到,几乎剥夺了她所有的知觉,甚至听不见身后跟随她的两个小兵紧张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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