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洛华有些痴痴的望着窗外,嘴角吃力扬起,映衬这眼角微微闪烁的晶莹。
这算是笑着。
可他笑的多么苦。
洛华周围的江川怀辰和老先生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在等这个从未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点脆弱的男人重新调整恢复自己。
这没人能帮他。
洛华眼见默默的滴下一滴泪,低下头,有些吃力的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
“老茶壶,我知道。”
洛华重新收复起心情,释然灿烂笑着说。
洛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这样的情绪。
江川说,阿姨永远是你的软肋。
洛华当时笑着言语应付,没有在意当真。
也许,已经不知不觉积攒好多了吧。
那滴泪释放了好多。
“我没问题。”
洛华神情正常说道。
老先生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眼神掠过江川怀辰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日子,准备准备吧。”
老先生下了逐客令。
三人轻轻关上门,离开老先生的禅房。
门外江川看着若有所思的两人,淡淡说道:“都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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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昌流华,蓝色别墅。
深夜。
杨怀辰身体疲惫的到家,家里依旧灯火通明,赵姨在杨家已经很多年,每次杨怀辰晚回家时家里总是会打开全部的灯,这是赵姨在作为管家入住赵家时大当家杨浦亲自吩咐的。
每次怀辰回到家都会看到一幅很有意境的潇湘竹扇,挂在底面是墨笔山水质感的墙壁上,诗意萦绕,一直没曾太过于注意父亲收集的这些古色古香东西的怀辰第一次把眼光停留的这么久。
“自娟鸢,卿涂我山河,磅礴灵意,有大气未央,载不动千秋;
从细水,吾恋君朱颜,玲珑至镜,是天妒绵延,盛不了相思。”
提款是杨岸辉。
杨浦,字岸辉。
父亲说这是一个老友为他制作的一把纸扇。
娥皇女英潇湘泪,无尽等待刻斑竹。
父亲说,母亲偏爱竹子,这对女孩子来说很少见,别墅里的那片淡竹就是父亲特意种的。
怀辰的眼神在竹扇上停留了很久。
“写的不错吧。”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怀辰深厚传来。
“字好像还不错,意思不懂。”
怀辰没有转身,是父亲。
“夸一下你爸你也没什么罪吧。”
杨浦笑着说道,慈眉善目,沧桑下绵延不绝的父爱。
杨怀辰转身挠了挠头:“那行,写的比川子好太多了。”
杨浦无奈儿子蹩脚的奉承。
“来,坐坐吧。”
杨浦走到沙发上将杯子里有些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满上两杯。
茶球。
瘦湖暖雪。
香气窜出茶杯淡淡之间融入父子的鼻息。
怀辰这个有些心细的粗人不禁端起一杯,游荡过舌尖,喉结,早就体会到江川说的茶道,但也意识到父亲的茶艺也不缺浓郁风范。
父子俩默契的放下茶杯,的确清新。
怀辰抢在父亲之前把茶杯满上。
都没有着急把这杯端起。
“老先生说了吧。”
杨浦说道。
怀辰摩擦着大拇指,在父亲面前他是不吃瓜子的。
“恩,老人让我们回来准备准备。”
“有什么打算吗?”杨浦问道。
“不出意外,我们会去柏佳。”怀辰干脆说道。
“挺会选地方啊,中国的潜力城市。”
杨浦端起茶杯,他可不想茶水再凉,那可是他儿子倒得。
“呵呵,我们都这么认为。”
怀辰也端起那杯茶,茶杯温暖。
“需不需要————”
“不,不用,靠我自己。”
怀辰立刻打断父亲接着说下去。
他不想碰父亲的钱。
杨浦释然一笑,的确像自己啊。
做了这么些年父亲,儿子第一次离开,在董事会和媒体面前谈笑风生应付自如的杨浦竟也有些不知所措,突然发现,虽然知道儿子早晚就要走,可真临近了,真不知道儿子要走了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杨浦不能平息的喝下那杯茶。
完全没了心境。
看着父亲表现出的有些意乱怀辰放下手里的茶杯。
“爸,我们喝几杯吧,我是说,喝酒。”
怀辰提议道。
杨浦有些意外怀辰的提议,但还是随着怀辰的示意来到家里的小吧台。
杨浦现在其实并不爱喝酒的,但也谈不上排斥,上次杨家酒柜的好酒都被怀辰为了洛华生日带去小村庄,可是时间不长,酒柜里有还是满了。
杨浦虽说洁身自好保持良好的生活作风但还是难免落入世俗所谓的“礼”套。
平时杨家企业只要新项目,总会恰好有客人来,而此时酒柜恰好不满,而来客恰好拿着有待“品尝”的酒。
杨浦问过赵姨,赵姨也没有否认。
杨浦以后也没说什么,能在不经意间帮助赵姨,杨浦并不去捅破。
赵姨毕竟得到杨家信任好几年了。
怀辰本是要找瓶葡萄酒,但不知道是不是年份不够,架子上并没有,他知道父亲喝不了太烈的酒,架子上伏特加和老白酒都是真正的摆设。
怀辰无奈只好去冰箱里拿出几瓶吉尼斯黑啤。
非常不错的爱尔兰饮品。
杨浦示意怀辰不用拿杯子了。
直接瓶饮。
想起自己长这么大,从未跟父亲在一起喝过酒聊天,也许吧,正如听外人说的那样父亲白手起家时是一个简朴甚至是落魄的赤脚医生,嘴上不停地旱烟,拇指泛黄,到了晚上父亲手里总会有一瓶最便宜的酒,那时父亲只是单纯的麻痹,或者提神。
可父亲还是不停努力看着能到他手里的每一本书。
记住了,就不吃烟,不喝酒,攒钱,在买下一本。
烟酒是父亲生活不单调的调剂。
杨浦才是真正的孤儿。
所以他现在对从么见过父亲母亲的小村庄人格外亲近慈祥。
之后,在算是一场意外的美丽邂逅夏居静洛。
仿佛这一切都是天注定。
相遇,相知,相恋,相爱,相守。
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时的杨浦就不在喝酒,不在吃烟。
为的只是让老婆儿子有一个说不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不至于说乌烟瘴气。
可是生活就是不会让你知道下一步是好是坏。
就像每一个让看官读者大呼狗血的剧情。
从那个雨天,夏居静洛就没有在擦扫过那幅大青衣。
赵姨说,她当年其实很害怕在自家医院抱着已经有些懂事的小怀辰守候37个小时的杨浦会一夜白发。
可父亲看着小怀辰还是熬过来了。
杨浦顺着静洛的意思把一半骨灰放在大青衣旁。
他知道现在那骨灰在怀辰手里。
“爸,你怎么办?”
怀辰终究还是问了。
“不知道,也许会做个撒手掌柜出去逛逛。”
父亲将小瓶的黑啤一饮而尽,说道。
之前喝酒的底子还是有的。
重新开启一瓶。
“怀辰,好好混,你还有川子华子,没什么事抗不过来。”
杨浦拍着身边怀辰的肩膀也不免俗套的说了这些官方鼓励的套话。
可是句句真心。
怀辰也重新开启一瓶狠狠点头。
“爸,你跟我说说你落魄的时候都什么样吧。”
怀辰笑着朝杨浦问道。
杨浦喝了一口酒,思考一会,冒出一句:“要不我跟你讲讲我发迹的时候吧,那多有成就感?”
“那我不听了,没意思。”
怀辰赶紧打住。
“那时候,你妈妈碰见我,我那时我还是只有一个登不上大家的三无医生——”
杨浦根本没把怀辰的打住放在心上。
“说说你怎么落魄的。”
怀辰又强调道。
“——只会死命啃书——”
“不听,不听。”
“臭小子,这是长辈宝贵的经验,别人想听我还不说呢。”
“先听你落魄的样子。”
“等我说完的。”
“这酒不错。”
“你就对你老子这个态度?”
“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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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只会在儿子面前表现自己顽童一面的老子,一个把父亲看做人生最重要导师之一的儿子,两人喝了不下20瓶黑啤。
怀辰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身边也趴着的杨浦看着早已比自己高的儿子,笑意浓密。
起身,拿起一张毛毯,轻轻盖在怀辰身上。
十几瓶黑啤下肚,他还是那个喝着茶清醒着的杨浦。
千杯不醉。
杨浦慢慢走进书房,脚步轻缓。
杨浦的书房是整个普昌流华最先看到日出的房室之一。
他轻轻从书桌最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本《西厢记》,翻开,里面夹着每一封当初被夏居静洛笑骂做幼稚的情诗。
他知道,洛儿都会留着。
一封又一封的打开看着,其实早已经倒背如流。
看着这些诗词和旁边清秀的批注,满世界洋溢着决堤般的温暖。
有人不解,试着问杨浦都这么些年了,何必?
杨浦说,当初洛儿陪着他受罪吃苦,他也曾经问过洛儿:
“这些年跟我,你何必?”
那时夏居静洛抱着杨浦狠狠的说:“我愿意。”
我愿意。
杨浦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和怀辰一摸一样的白色瓷瓶。
小心翼翼的拿着,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放在书桌上。
第一批阳光已经穿过云层到达那本《西厢记》上。
还有一幅简笔画,微笑的国色女孩。
栩栩如生。
“夏居静洛”
杨浦踱步到窗边,看着不太刺眼的阳光。
洛儿,这样你之后就能陪着我跟辰儿了。
那白色瓷瓶里,是夏居静洛另一半骨灰。
其实,在某类人眼里,人生最美,不过三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