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沧海满怀心事地出了麒麟轩的门,天色暗沉,下着雨。
他仰首望向苍天,竟是看了许久。
幼时,他亲耳听到沈淑妃宫里的宫女在背后议论娘亲,称她是叶海特族派来复仇的妖妃,整日装病,引得圣上不上朝,沉溺于后宫……
当时他哭着跑到秦贵妃身边哭诉,娘亲却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册,“沧海,娘亲告诉你,务必记着。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猜忌,诋毁,争斗,”娘亲伸出手指点着他的嘴巴和眼睛道,“这里,该糊涂时就得糊涂。”又点着他的心口道:“这里,该明白时就该明白。叶海特族人的眼泪最是金贵,不能轻易掉的,更何况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人言可畏。人心莫测。
慕云沧海永远记得娘亲有一次临风垂泪,喃喃地念着这八个字。人言可畏自然是说宫里女人为了争宠尔虞我诈。而人心莫测,自然是指的是娘亲的亲妹妹秦婉娘,趁母妃怀孕,爬上龙床。
娘亲是怕的,宫里成长的人都是怕的。
九年前,娘亲被刺杀,加上多年积郁,终于薨逝,他在外地军营里历练,来不及看到娘亲最后一眼,娘亲死时,身边只有四皇子慕云青恒在侧。而听说父皇在娘亲卧榻前几乎哭晕了过去。
他回京后,父皇将他叫到书房,说:“你母妃死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你,你说你爱什么,父皇都为你取来。”
他当时摇头道:“儿臣什么都不要,只要母妃活过来。”
父皇那一刻看他的眼神让他永远忘不掉。父亲的慈爱中多了一丝忌惮。
就像一直忌惮娘亲会用叶海特圣女的身份,带领叶海特族人造反一样。
父皇说:“除了皇位,除了让你母妃活过来,我什么都给你。”
七年前,他恋上神奴营叶海特女孩赵晚词,皇帝知道后,将赵晚词连夜赐死,那时候赵晚词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儿,一个四个月大的男胎。
七年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晚词腹中的孩儿,难道不是父皇的孙子?难道不是慕云家族的骨血,为何父皇却
对她和她的腹中的孩儿赶尽杀绝?
当年他跪在父皇卧榻前三天三夜,只为让父皇撤下杀令。父皇不是亲口允诺过他,除了天下皇位和母妃,他什么都会给他么?
可是父皇终究是不允……
七年来,他每夜冥想。
后来,经过赵昱的提醒,他终于想通了。
父皇之所以扼杀赵晚词,无非是晚词怀了他的孩子。
而父皇见不得慕云家族和叶海特族人再次联姻。
父皇说过,不会给他皇位和天下,更是狠心扼杀他的子嗣。
只是因为他血液中有慕云家族和叶海特家族两个家族的血液。
在父皇心中,他慕云沧海因为叶海特族人的血统,永远无法坐上皇位。
而他,终究是不服!
青冥跟上来,问道:“公子,刚才十七姑娘来过了,您没见到她么?”
慕云沧海神情一凛:“冰然?”她竟然来过了?
莫非看到他和晚词谈话,便悄悄地走了。
那她该不是听到了晚词劝他谋逆的话了吧。
情不自禁地走出王府,坐上马车,朝神奴营而去。
神奴营的雕梁画栋没有燕王府那般精致细腻,草木山石也都是黑黝黝的一片稀疏沉闷,山脚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菊花,满是荒凉。一如他此时沉闷压抑的心情。
赵昱见他来,立刻小跑着从营门口跑出来,为他掀开马车帘子:“公子,下着雨,您怎么就来了?”
慕云沧海道:“昨夜把女孩送到玄机洞的人,是你的亲信吧?行踪那么容易暴露,留有何用?”
赵昱慌忙擦了擦头上冷汗:“是属下办事不利,派了个没用的,竟然让冰然发现了,且跟了过去。”
燕王顿了一顿,简简单单道:“杀。”见赵昱依旧在身后跟着,道:“你去燕王府跟你妹妹聊一会儿吧,她刚清醒,情绪不稳,你去安慰她……切记打消她为孩子报仇的想法!”
赵昱道了声是,便匆忙赶去燕王府。
燕王却向冰然的厢房走去,冰然却
不在。倒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从旁边跑过,看到燕王,立刻恭谨道:“公子,您是来找圣女的么?”正是昆生。
慕云沧海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敲着桌面:“圣女人呢?”
昆生回道:“禀公子,圣女刚才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淋透了,我见她换了衣服便去外面了。”
“圣女带伞了么,多派些人去找。”
昆生道:“公子,圣女对京城那样熟悉,定然不会走丢了。您就甭担心了。不过……”昆生豁然想起什么,道:“哦,圣女临出门前,还问我太子府的后门在哪……圣女该不是去太子府了吧……”
慕云沧海神情顿时冷下来。
她听到了晚词和他的话,难道是向太子报信去了?
知道她爱慕太子,太子失忆后她心有不甘,没想到,她竟是对太子如此痴情,痴情到,要背叛他……
……
冰然神思恍惚地走着,胸口被打伤处一阵痛,其实不是胸口痛,而是心里涌起一丝不安,让她胆寒。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太子府附近的荷塘边上。
便坐在荷塘旁边的亭子里,怔怔地出神。
晚词撺掇燕王谋逆,燕王心思深沉,虽然没明面上说出他的野心,但是冰然却深深地知道。他早晚会谋逆。
因为,他每月都抽去她的血,饲养大匡帝国镇国之宝水麒麟。
这等忤逆的事,不牢牢印证着他的野心么?
却听身后一声“十七……该死的!”声音夹杂着一抹隐怒,在风中冷冽逼人。
冰然扭头看去,这一眼看下去,便怔在那里。太子慕云流正白衣飘飘地站在她身后,目光清冷,纤尘不染,目光冷冽又陌生。
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忽然想起这可是太子府的后门门口,太子很有可能从后门出入。
只是此刻的慕云流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她刚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一样是这样冰冷而戒备地盯视她。
看来,太子失忆了,对她的记忆依旧停留在她打他一掌,他吐血差点死掉那一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