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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清华院上房,一进门儿,翠喜翠思便张罗唤人备热水侍候候爷和大奶奶沐浴更衣,翠怜却站在那儿环视一下屋,立时沉下脸来,转身就走了出去,媚娘坐在桌旁看着她的背影不作声,只示意翠喜拿茶来。
王妈妈说大奶奶累了,让奶娘和夏莲抱了恒哥儿去擦洗更衣,带他睡下,王妈妈也是累了一天,腰酸背痛,腿脚都僵了,让橙儿打热水来洗洗,便也上床躺下歇息,上房有个丫头服侍着,她是放心的。
上次腿上风痛发作之后,媚娘总劝她少做事,多歇息,更不要她值夜,除了要求橙儿苹儿每日贴身相随,还指派仆妇婆服侍左右,请名医开了滋补调养的食谱,让厨房蔡妈妈安排人专门给她做吃食,把个奶娘奉养得如同一般,王妈妈嘴上说消受不起,心里却是甜滋滋地很受用,又安慰又欢喜。她老于世故,早看出候爷对媚娘的心意,偏媚娘不迎反拒,一门心思只想往候府外跑,把老婆急得什么似的。她没有秦夫人从一而终的观念,但她和秦夫人一样,认为能给予媚娘幸福的除了候爷,再没有别人!只有王妈妈知道,候爷是个多么好的儿郎,媚娘做出那样犯天条的事,他忍受着痛苦,一力为她担承下来,光是这点,媚娘就该感恩戴德,一辈敬他爱他,安安稳稳和他过日。更何况候爷还认了嫡长,维护媚娘嫡妻之位,这样还不够么?她还想怎样?
王妈妈一边为媚娘的不懂事忧心忡忡,一边小心冀冀地刻意躲避着候爷,只要候爷在上房,她就会消失,她知道的多,不确定候爷是否愿意看见她,为免候爷突然想起往事不愉快,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出现在他面前。
媚娘和徐俊英各自沐浴更衣后,徐俊英回书房阅看公,媚娘唤过翠思,问了问恒儿的情况,翠思说奶娘和夏莲早陪着睡下了,媚娘便打消抱他回来的想法,待要入内歇下,翠怜走来,向她禀报了一些事,媚娘垂着眼帘,打了个哈欠说:
“我注意到了——算了吧,不必去追究,也不必责怪谁,这院咱们又不住多久,总归是要还人家的!”
翠喜从里边出来,说床已铺好,全部换了新的棉被和床单,媚娘点了点头,起身去歇息,对翠怜说:“昨晚是翠思,今晚你值夜吧,恒儿不在我身边,你可以睡得沉些!”
翠怜看了翠喜一眼,欲言又止,只恭敬地福身应了声:“是!”
媚娘亮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有什么话就说,你们知道我不喜欢遮遮掩掩!”
翠怜低了低头:“回大奶奶:昨晚翠思没在上房值夜!”
媚娘怔了一下,看向翠思:“我不是交待过你的吗?我累了,定是睡得很沉的,昨晚你在不近前,恒儿掉下床可怎么办?今早我一起来就不见恒儿,是不是他真掉下床了?”
翠思转头看了看遮下帷幕的小书房,轻声道:“回大奶奶话:是候爷教我出去的,他说要在榻上看公,顺便听着恒哥儿动静……”
媚娘眼珠定住不动:“他?他来照看恒儿?”
那就是说,徐俊英晚夜到过她的床前!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她睡得实在是好了,但她有一阵感觉到有人揪她头发,软软的小爪似的手儿触摸她的身体,她心知那是恒儿,半梦半醒间仿佛有人过来制止恒儿,将他抱走,她记得安排了翠思守在外间,是翠思来了吧?她安心了,又继续沉沉睡去……
翠喜说:“昨夜候爷应是陪恒哥儿玩了很久,软榻上尽是恒儿乱扔出来的小物件,今早我和翠怜收拾了许久呢!”
媚娘不再问什么,抿了抿唇,摆摆手:“翠怜睡榻上,翠喜翠思下去吧,我歇了!”
钻进棉被躺下睡着之前还在想,徐俊英要干什么?利用恒儿接近她的床,难道想制造混乱,趁机爬上去,造成某种事实,此后她就不得不从了他?
做梦吧,姐是哪个世界来的人?难道会为贞节二字抹不开?笑话!
她很想爬起来跑去讥诮责问徐俊英半夜跑她床前去有何居心,身却沉沉地动不了,眼睛睁也睁不开,意识逐渐糊涂,直至睡着。
徐俊英在书房里看完所有公,已是更,宝驹在外边轻叩房门,问道:“爷还要不要热茶?”
徐俊英说:“你进来吧!”
宝驹端着一壶茶进来,徐俊英问:“刚才让你去问的事,怎样了?”
宝驹回道:“都问清楚了:漏出消息的是咱们院里听差的曾福贵家里,曾福贵是家生,这媳妇却是老当年陪嫁丫头生的闺女……大奶奶接了娘家讯息,将身边亲近的大小丫头连同王妈妈都带出府去,走了不消一会儿,庄姑娘就带着人来了,陪着来的还有二奶奶,在廊下值守的婆得了翠怜姑娘的令,本不欲开门,庄姑娘跟前的金锁嘴巴厉害,骂了婆,说什么等过几日新奶奶住进来,你们就是想守在这儿,都嫌碍眼!婆们禁不住她拿新奶奶名头压人,便开了门,庄姑娘和二奶奶进了上房,也只是四下里丈量一番,并未动里边的物什,婆们听金锁说,到时这屋里的所有家俱摆设统统要换新的,庄姑娘正在置办,需要量好尺寸……对了,书房重新收拾布置过了,爷的床铺换了新被褥新床单,是庄姑娘亲手所为!”
徐俊英挑眉四下里看了看:“是她?我还以为是翠思她们——这事我知道了,下去歇着吧,交待他们:曾福贵家里,还有像这样儿的仆妇婆,回过王妈妈,都清出去。再有荷池边上那两位,大奶奶不便出面料理,你去找二位姨问一声儿,姨心慈良善,会办好此事,发还她们的卖身契,每人给一处庄和一笔银,由她们去吧!”
宝驹点了点头:“小的明日就去办!”
徐俊英看着宝驹关门出去,起身往上房这边来,榻上的翠怜和衣而卧,睡得很浅,徐俊英一走进来她就醒了,忽然坐起来,几乎把徐俊英吓了一跳,翠怜说道:“候爷要茶么?”
徐俊英将桌上的灯拔亮些,摆了摆手:“不要,在这儿若睡得不好,就回房去歇着吧!”
边说边走往内室,翠怜咬唇想了想,决定不听他的,和身倒下,用棉被蒙了头装睡。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走去捺开媚娘的纱罗帐,看她睡得正香,便替她掖了掖被角,在床前站了一会,转身出来,也不理会榻上的翠怜,自顾去翻橱柜,竟让他找出两条被来,抱进书房扔在白天庄玉兰新铺的床榻上,一条垫着一条盖着,连续两晚不睡的人,闭上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起来,媚娘又过起熟悉却有些不同的日,赶紧地洗漱打扮吃早点,恒儿已经在自己身边,咿咿呀呀稚嫩的喊声在院里回响,犹如天籁之音,媚娘听得笑个不停,忍不住走去和他玩了一小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依照翠喜的安排,先往秋华院去探看郑夫人,再锦华堂,然后上紫云堂。
她现在还是徐府大奶奶,住在候府,就必须照候府规矩行事。
媚娘没想到郑夫人对郑美玉如此疼爱,得到她的死讯,郑夫人居然得了急症,类似于重中风——手脚抽搐,半边身失去知觉,连同嘴角都歪了,口涎流淌着,说话半句都听不懂,媚娘站在郑夫人床前,差点认不出她来,心里暗自叹息:至于吗?那样恶毒的侄女,在她心目里竟然是个天使,若是让她知道郑美玉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直接就把她给气死了?
白景玉早间忙于处理候府事务,长房庶女徐小容昨夜守得晚了,今早来的是四奶奶甘氏,守在床榻前侍候汤药,何妈妈和春月则早晚寸步不离,看护着主,媚娘来到之后,先对郑夫人行了礼,说明这几天不能在大病榻前守护侍候的理由,告诉她恒儿很好,不必牵挂之类,郑夫人嘴里唔唔作声,眼睛眨个不停,媚娘问何妈妈这是什么意思,何妈妈拭泪道:
“这是想恒哥儿了,要见恒哥儿!”
媚娘点了点头,对郑夫人说:“忍耐些吧,恒儿昨日随我回娘家,累了一整天,今天让他歇好了,明日自会抱他过来给祖母请安!”
郑夫人不作声了,闭上眼,动也不动。
媚娘叹口气,微施一礼,转身走出那间让她感觉很压抑的卧室。
出得房门,才走了几步,听得身后门帘响动,何妈妈的声音哽咽着喊道:
“大奶奶!”
媚娘一回头,就见何妈妈领了春月跪伏在地上,何妈妈脸上泪水纵横,泣不成声:“大奶奶可怜可怜大罢!看在大自小儿看护大爷,如今又真心疼爱恒哥儿的份上,大奶奶莫要计较往日的严厉——那样对大奶奶,可都是为着大奶奶、为恒哥儿好!说过,大奶奶性软弱,若不打压磨炼,怕难以成材……这候府里,比大奶奶有才华能干的人多着,可大只要大奶奶来接她手中的挑,只因为大奶奶是长房长媳,是嫡亲的媳妇,是恒哥儿的母亲!”
媚娘看了看垂遮下来的门帘,示意翠喜扶起何妈妈和春月,皱眉道:“妈妈怎好如此说话?大是候府主母,曾经掌管整个候府,她有儿媳妇女儿孙孙女,要谁可怜?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我身为儿媳,唯有感激婆母的教诲,怎敢怪她严厉?嫡亲不嫡亲的,妈妈日后莫再提这样的话,倒教亲兄妹妯娌听了生分,都是老爷的女,谁没有尽孝道?妈妈若是怪我没来侍候病榻,我方才也说得明白——皇命在身,我随候爷进宫为皇后念佛经祈福,昨日我娘家嫂嫂产,一胎双生,我不能不回家帮着料理些事务,回来府中,自然是要照看的,儿媳应尽的本份,我自会做到,不劳妈妈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