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日晚,梅梅带着恒儿自宫中回到岑宅,天色已擦黑,恒儿白天玩得太过,伏在她怀里睡着,翠思帮着奶娘在车下接了恒儿去,梅梅只觉手上一轻,松了口气,这小子越来越沉,抱得双臂都麻木了。
前天皇后让梅梅抱恒儿进宫给她看看,结果皇上和皇后都爱上活泼爱笑的恒儿,尤其是皇后,捏捏恒儿的小胖脸蛋,握握他藕段般的白嫩手臂,羡慕地说:
“日后我们大皇子也这么壮实就好了”
皇上信心满满:“朕的儿子怎会输给徐俊英的儿子?咱们把他养得比恒儿还要胖还要壮实”
宫里妃嫔个个都是马屁精,来坤宁宫请安,见皇上和皇后喜欢恒儿,也一窝蜂上来献媚讨好,皇后防备心很强,大皇子是近不得边的,只有争着抢着抱恒儿去玩,回来时恒儿身上就系满了这样那样的挂件,金银翡翠,明珠宝石,样样精工细作,价值不菲,梅梅看得发呆,立马就想摘掉还人家,偏偏恒儿是个护宝的,那些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金蝉银蝶玉蜻蜓,挂到他身上他就当是自己的了,娘俩一个要摘下来,一个扯回去,忙乱不停,皇后在一旁笑坏了,皇上笑着说:
“罢了,这样有趣的小物件,娃娃们谁不爱?既是她们自愿送的,就留给恒儿玩吧这小子跟徐俊英一个样,只要是喜欢的,抓在手里就不放了”
皇帝发了话,就不好骄情了,梅梅只好抱着恒儿随皇后指派的嬷嬷去向赠了东西的妃嫔一一道谢,客气话说了一筐,口舌都干了,恨得瞪恒儿,恒儿却向她嘻开笑脸,调皮可爱的小模样又引得她笑了,只好狠狠亲他几口。
月子里的皇子总是睡觉,恒儿一来,玩得高兴就又喊又笑,小孩儿间似乎有种特别的感应,皇子不睡那么多了,恒儿一喊,他就睁着眼四处寻找,脸上做着各种各样调皮有趣的表情,皇后很高兴,皇上对梅梅说:
“往后进宫都带着恒儿,他们俩瞧着很合得来”
梅梅一百个不愿意:那不是又走徐俊英的老路了?从小陪太子玩,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不定有多黑暗呢,她不信徐俊英和当今皇上从小到大都是好好儿的,闹矛盾各执己见的时候,还不是太子说了算,徐俊英根本没有分辨的份
她可不希望恒儿那样,无奈的是她现在只能答应下来,一个要求公平、渴望自由的灵魂落在君主制朝代,真是太憋屈太悲剧了敢拒绝吗?惹恼了当权者,先就不让你活下去,到地府阴曹去找公平自由吧
好在孩子们都还小着,谁知道再长大些会怎样,或许那时皇子又不喜欢要恒儿陪了呢。
梅梅坐在桌旁天马行空地乱想,一边看着奶娘和翠思为恒儿擦洗,换上柔软的细纺绢棉睡衣,翠喜帮着放到床上去,翠怜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刚走来要请她入内沐浴,忽见邹妈妈进来,俯身道:“回夫人:大门外有位秦公子,说是夫人的哥哥,非要见夫人”
翠喜和翠思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起回头来看梅梅,近旁的翠怜脸上甚至微带喜色,梅梅目光把三个丫头一路扫过去:毕竟朝代不同,这些女孩虽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她跑,内心里还是希望她有所依靠,秦宅的人这么久不出来,女孩们比她还要着急,夫家可以离弃,好歹娘家支持一下嘛,女人家无依无靠孤家寡人的,以后再嫁都没个人替她作主
梅梅垂下眼,对邹妈妈说道:“什么秦公子,我不认识,让他走吧”
邹妈妈快步走出去,翠喜等三个丫头面面相觑,一起奔过来,劝告着:
“夫人那是大爷啊大爷来了,夫人见见吧”
“大爷最疼夫人了”
“是的啊,那天我回去传话,大爷还追出来,叮嘱我们一定要看顾好夫人和恒哥儿”
“夫人快发话,请大爷进来吧”
梅梅懒懒地说道:“谁家大爷?你们认识你们自去见他,我住这许多天,没听说过哪个大爷来寻我”
三个丫头不作声了,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婆子仆妇们大呼小叫,吵吵嚷嚷,又听见宝驹的声音:“让开让开,不想挨打就赶紧让开”
接着是秦伯卿的声音:“让我瞧瞧,她如今变成什么样了竟连哥哥都不认了么?”
梅梅惊怔之间,秦伯卿一头是汗,满脸通红,手里抓着根棍子掀帘撞了进来,兄妹俩四目相对,梅梅眼里倏地腾起一阵雾气。
秦伯卿见梅梅眼中泪水滴落,赶紧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急步走来,喊了声:
“妹妹”
谁知这声妹妹却引得梅梅痛哭失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明明不是亲生骨肉,可就是把人家当亲人依赖,说着不在乎秦家人,过了这么多天,确定他们真的不要自己了,心里像刀扎似的难过。
一个人最好不要动情,动了情必定会被伤害,即便是亲情也一样
秦伯卿把梅梅揽进怀里,由着她哭,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不作声地陪她流泪。
梅梅哭了一会,发泄够了,才闻出秦伯卿身上有浓浓的酒气,便推开他,眼睛红红地瞪着他:
“你竟然喝酒你还吃着张先生的药丸子,那药须得忌酒的”
秦伯卿在袖子里掏掏,找不到帕子,仍将拿衣袖拭了拭眼睛,抬起头对她笑道:“妹妹,哥哥考了个贡元你高兴吧?”
梅梅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秦伯卿拉她坐下,又说:“今日有位年兄相邀,去为他家老太太贺寿,喝的寿酒,哥哥是记得要忌酒的,盛情难却,原只要与寿星喝一杯,谁知一杯开头,后边怎么也推不掉……不过哥哥不后悔,不喝这点酒,刚才还没力气打进来呢,就见不着你了”
梅梅一楞:“你刚才是打进来的?”
“可不是打进来的?我好不容易趁得这机会来见一见你,老实站门口等着,他们竟说什么:我们夫人不认识秦公子,你走吧我一怒之下,抢了旁边一人的棍子,就打进来了”
梅梅噗哧一笑,宝驹和百战他们守在前院,认得是秦家大爷,不然凭他一个白脸书生,能打进来才怪
旁边几个丫头也拿衣袖遮着嘴笑,秦伯卿对翠思说:
“笑什么?瞧着你家大爷不会打人是不是?给我拿杯茶来”
三个丫头互相推挤,争着往外走,大爷这一来,大家都只顾着欢喜,竟然忘记去倒茶了。
梅梅忙说:“先给大爷一杯温开水喝,翠思让厨下煮碗醒酒汤来”
“是有些醉了”
秦伯卿看着丫头们出门去了,扑靠在桌上以手支额,长吐口气说道:
“你嫂嫂和我说了些话,我也能知你心里酸苦,那样的高门勋贵,确实不是我们这样人家攀附得起父母只生有我们兄妹二人,自小形影不离,我明白你的心思……徐候求娶时,母亲与族人喜不自禁,只道是富贵逼人来,我只隐隐觉得不安,后来果然出事幸而妹妹又活了回来了,死过一次,完全变了个人,不管你怎么变,始终是我秦伯卿的妹妹出了什么事你都不怕,你有哥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哥哥是你的哥哥,跟你站一边儿”
翠怜捧了杯水进来,梅梅含着泪接过,递到秦伯卿手上,示意翠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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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伯卿将水一饮而下,喷着酒气,继续说:“这次你在徐府闹起来,徐府二老爷去过咱们家,说你趁着候爷不在府,忤逆老太太,将老太太气倒,之后又擅自带了恒儿出府,合府人都拦不下,去了别人家里居住徐二老爷让母亲速速来劝告教导你,将你送回徐府,免得候爷回来,就难以收拾了……母亲当场病倒,如今还躺在床上,她老人家严令:家里人谁都不准来寻你,连王妈妈和你那两个小丫头也不准这就是为何你出来这些天,我没能来看你的缘故。我看母亲每日哭过了又发呆,却不像往常愁苦时不思饮食,她还能进些粥,你带回去的燕窝,王妈妈给弄了,她也吃着,我猜她老人家有两个想法:一是想让我装聋作哑避开此事,等过了四月初殿试再说;二是母亲想通了,她让你自己拿主意,不接你,不看你——她早从你嫂嫂那里知道岑宅是你买的,你在外边这段日子里,不给你任何依靠,由你细细去思量,你是作母亲的人了,回徐府或出来单过,自己作主事情过去后,母亲还是你的母亲,娘家的门还为你开着妹妹,这只是哥哥猜的,母亲不定作如此想,哥哥希望是这样”
梅梅听了秦伯卿一番话,心境豁然开朗,又哭又笑,怎么看秦伯卿怎么觉得他可爱,她擦了眼泪,问道:“既然母亲严令不准来看我,哥哥怎么不听话,就来了?”
秦伯卿终于支持不住,头枕着手扑在桌上:“我是出来吃寿酒的,说过了晚上回得夜些,与你嫂嫂商量过,怕你难过,偷偷来看看……前些日子也来过,白天来,守门的说夫人进宫见皇后,怎么天天进宫啊?晚上不能出来,你那俩侄女侄儿白天睡,晚上哭……只要父母抱,缠人得很”
梅梅俯身去看他:“哥哥,你这会子真醉了”
“没醉……我清明着呢,只是头晕”
“那我就跟哥哥说实话?”
秦伯卿坐直来,看着梅梅:“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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