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媚娘与宁如兰分别,去往秋华院看恒儿,面对郑夫人时心里直犯嘀咕:这也是个不贤的女人!明明知道小儿子与长媳互通款曲,还纵容隐瞒,现在干脆抢回亲孙子,当徐俊英的长子养着,不让徐俊英有自己的亲生子嗣,妄想让恒儿做世子,继承爵位。
唉!妇人之见啊,徐俊英哪有那么傻的?天远地远地吃了那个暗亏说不得,眼皮底下还肯明着让你来算?
媚娘抱着恒儿,端详着他酷似徐俊英的五官,不禁苦笑:毕竟是血脉近亲,徐俊英和徐俊杰应该长得很像,要说恒儿是徐俊英的儿子,还真没人不信的。
她搂紧恒儿,偷瞄一眼坐在上边喝茶的郑夫人,老婆子养的好儿子,敢和嫂子偷情,定是从小少管教,被宠惯坏了,想怎样就怎样。恒儿放在她手上养,十有八九也会被养坏,怎么办啊?得想个法子要回儿子才好,免得再让她给害了。
正暗自想着,郑夫人开口说话,把她吓了一跳:“过了十五,就让他们去接玉儿回来,你觉得怎样?”
媚娘猛省:对啊,还有个郑美玉!徐俊杰和秦媚娘通奸,其中有个最关键的人物在,没有郑美玉放风把望,四下打点,他们应该做不成什么。
郑美玉,媚娘忽然想通了一点:为什么郑美玉可以在清华院和东院来去自由,在徐俊英面前撒娇撒痴,敢于放出风声说自己与候爷有染,那么珍贵的银狐皮毛,徐俊英都没舍得给庄玉兰,却给了她——她早已投靠徐俊英,把亲表哥徐俊杰给卖了!徐俊英给她的甜头,就是迎娶她进门,做继室,后来又冒出庄玉兰这个靠山更大、难以打败的对手,她只有退而求其次,做妾也算了。
什么烂表妹,可恶的女人!亏得郑夫人还护着她,为她作打算。
媚娘说:“母亲作主就是。表妹自小在候府住惯了吧,回家几天就待不下去了!”
郑夫人放下茶杯,叹道:“可不是!生了她以后,我娘家哥哥身子便灾病连连,去各处算了又算,都说玉儿与父亲命里相冲,我们郑家是大族,又不能将她送给人去养,只好我与几位姐姐轮流养着,她倒爱跟我住,五六岁后更常住在候府,与俊英、俊杰相处融洽,表哥们凡事让她容她,把她娇惯的!”
媚娘点着头:养吧,惯吧,养出个白眼狼来了不是?郑夫人不是挺精明的吗?怎么光想着让郑美玉去巴结徐俊英,就没想过万一郑美玉爱上徐俊英,什么都会说出来吗?合着她以为自己是透视眼,能看得到侄女儿的心是向着自家人的。还好徐俊杰自己死掉了,不然看着傻娘和烂表妹做的事,非气疯不可。
秦媚娘连新郎官都没让碰,却和徐俊杰那么快做了苟且之事,其中郑美玉这个助力功不可没。媚娘打定主意,等郑美玉来了,倒要探一探她,彻底了解当初秦媚娘和徐俊杰是怎么勾搭上的,郑美玉这个红娘又是怎么做的!
正月初八,媚娘让翠喜出府去了一趟仙客来,翠喜回来报说仙客来初六开始有客人订酒席,整层楼整层楼地订,一直订到了初十。
翠喜有些不安地说道:“我在仙客来见着宝驹了,险些儿让他看到,问过陆掌柜,他说宝驹订了十桌酒席,候爷要宴请同僚友人……大奶奶,咱们,真要收候爷的银子?”
媚娘双手笼在袖里,正绕着清华院的水池子散步,听她这样问,不由得两眼望天,说道:
“能怎么办?难道去跟他说这是大奶奶开的店,不收候爷的银子?找死!反正是陆掌柜出头,他爱收多少收多少,咱们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对了候爷的酒席订在几时?”
“正月十二。”
“嗯。正月十五之后,年酒就该请完了,到时你再去收银票——我却没算着,还有年酒这么一笔!”
初八过后,太阳明朗,天气更加晴和起来,风儿也不那么清冷,媚娘每天打理候府事务,看公、私帐册,坚持多步行,遣开丫环,在房里锻炼身体,按时到老太太、太太房里请安问好,和恒儿多亲近,跟如兰借书看,试着弹瑶琴,宫商角徵羽,五音调式,学起来真是难,难怪后辈人宁肯接受西方传来的1234567,那个容易多了。
如兰前阵子给了她一些蜀锦,还有一些蜀地产的绒线,说是给她打络子用的,她让翠怜把绒线绕成线团,然后画了图像,叫王妈妈找人出去给打了几根银质的勾针回来,教丫头们勾毛衣,绒线不够再去买,居然一个个勾得有瘾,翠喜、翠怜给秦伯卿和冯氏勾一件,翠思给秦夫人勾,自己给恒儿勾了一件小毛衣,很快完工,那时想着讨好徐俊英,也给他勾了一件,谁想勾好准备让人送去给他试试,王妈妈说了那件事,弄得她没了心情,包起来扔进柜里。
翠喜、翠怜和翠思勾好第一件,各自给各自勾一件贴身的背心,翠怜手快,给王妈妈勾,媚娘便自己给自己弄一件。
总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快,转眼到了正月十二,白景玉、宁如兰甚至甘氏、方氏都陆续回娘家过节,徐俊英不发话,媚娘也不作声,心里巴望着正月十五过后,他上朝忙起来,自己可以趁隙出一趟门,偷偷回一次娘家,未为不可。
晚上,媚娘坐在灯下翻看了一会帐册,让翠喜收起来,另拿了一本书来看,正看得专心,王妈妈从门外进来,走到她身边说道:
“奶奶,东院的瑞宝来了,不知是什么事。”
媚娘翻着书页,说:“让她进来吧。”
瑞宝快步走进来,对着媚娘福了一福身,面带愁容说道:“请大奶奶过那边看看候爷吧,候爷他、他又像上次那样了!”
媚娘一怔:“怎样了?”
瑞宝说:“奴婢也不知道,今儿候爷在外边请客吃酒,回来去了老太太房里问安,百战说的,又是庄姑娘煮了茶喝,回来就又吐又……”
“又吐又拉了?”
“回大奶奶话,这回倒没有拉,又吐又晕,对了,候爷说头晕、头疼,吐得黄胆水都出来!”
“你们,没去请太医?”
瑞宝着急起来:“大奶奶!百战说大奶奶能治得候爷,上次大奶奶都治好了的,让奴婢赶紧来请大奶奶过去看看!”
王妈妈已经拿了媚娘的鞋子来:“奶奶快些儿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再让他们去请太医!”
媚娘一边穿鞋一边对瑞宝说:“报了大太太、老太太没有?有事尽管来找我,又不去找太医,出了事我不是……”
王妈妈咳了一声:“大奶奶快些吧!”
媚娘不再说话,配合着翠喜穿上外袍,匆匆往东院来。
文锦轩里,徐俊英吐得声嘶力竭,媚娘站在外边,皱着眉等他吐完了才走进去,叫百战去请太医,百战说:“宝驹去了!”
房里倒是点了两盏灯,媚娘教拿了一盏到床前,照见徐俊英紧闭双眼,满脸酡红,问百战是怎么回事,百战说:
“候爷午时起在仙客来请客吃酒,散席时只是有些醉而已,扶着还能走路回府,去了老太太房里问安,庄姑娘煮茶给候爷醒酒,喝了几杯,候爷就出来了,仍让我和宝驹扶着走回,那时就说难受,头晕头疼,想吐,走到池子边就真吐了,一直回到东院,一路都在吐,却再没有什么可吐的了。”
媚娘坐到床沿,看着徐俊英,也不知他是晕着呢还是清醒了,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摸一摸他的手、脸、额头,都是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又问百战:
“你看清了,候爷第一次吐,有什么东西?”
百战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一直都在吐水,黄胆水!”
媚娘看了他一眼:“先是酒,后才是黄胆水——你家候爷大概只喝酒,根本没吃什么食物!瑞珠瑞宝,温开水,调一碗糖水,拿来喂候爷喝下去。”
她站起来,指着分放在房间两头的火盆说:“这两日天气晴暖,不用火盆了,开窗,保持屋子里空气清新。让人去熬点白米粥,一会候爷喝了糖水之后,不再吐了,就让他喝粥。他空腹喝酒,先是醉酒,又喝了庄姑娘的醒酒茶,又醉茶,便成这样儿了,没事,会好起来的!”
百战一楞:“醉茶?”
媚娘笑了一下,好巧不巧,穿到这个世界之前有个同事就是因为醉茶晕倒,她打电话找医院里的老舅,老舅再找专科医生给她解释了一通,她也才懂。
“没错,醉茶!以茶醒酒不可取,有害无益,下次候爷喝了酒,教他不要再喝茶。你跟随他多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胃应该不是很好……”
瑞珠端了碗糖水进来,犹豫着站在床前,媚娘说:“你喂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喂!”
瑞珠和瑞宝就上前去喂糖水,刚喂完,徐俊英又吐了,把瑞珠瑞宝的衣裳裙子弄脏,两个丫头苦着脸,却也不敢作声。
媚娘看了看身边的翠喜、翠怜:“再调碗糖水来,再喂!”
第二碗糖水喂得很顺利,徐俊英也不吐了,瑞珠瑞宝松了口气,退下去换衣裳。
媚娘交待百战:“你看着吧,我先过去了,一会太医来诊看,要吃什么药你们再弄!”
百战求道:“大奶奶等会儿吧,我怕候爷他、他又要难受!”
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媚娘身后,又移了火盆过来:“开了窗有点冷,大奶奶烤着火坐会。”
媚娘说:“不必把窗开那么大,开一个小缝儿就好。”
百战忙又去关了窗,仅留一条小缝,回来站在媚娘身边说道:“方才大奶奶问候爷的身体,候爷确实肠胃不好……在边关被冻坏饿坏的,大奶奶知道怎么治就太好了……”
媚娘额角冒汗:当姐太医啊?姐冒允一下蒙古郎中还可以,真遇上什么严重的急病千万别来找!
宝驹和太医久等不来,媚娘坐不住了,徐俊英躺在帐子里无声无息,她让百战去看一下,别一碗糖水灌死了,百战走去仔细看了看,又给掖好被角,过来说候爷睡着了,媚娘便放心离开。
媚娘刚一离开,徐俊英就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在床头,把百战叫过去,有气无力地低声骂:
“去请太医就好,又喊她来做什么?上次还嫌我不够丢脸吗?还跟她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再敢这样,你就别跟着我了!”
百战低着头:“小的再不敢了!小的只是觉得,大奶奶懂得候爷,她只要摸一摸候爷的手和脸,就知道给候爷吃什么管用!”
“给我闭嘴!”
“是!”
百战停了一下又说:“大奶奶交待:以茶解酒,有害无益。候爷以后喝酒后不能再喝茶了!”
“闭嘴!”
“是!”
宝驹带着太医回来,徐俊英基本上已平稳下来,不再吐,好多了,太医诊过脉,只说无大碍,开了一个方子,拿了诊金,宝驹又送了回去。
瑞珠和小丫头拿了热水和热茶水来,徐俊英下床洗漱,瑞宝便端来刚熬好的米粥,徐俊英吃了一碗,百战看了,将那太医开的方子扔进火盆烧掉——候爷的脾气,能吃进食物就不会吃药。
正月十四这天午后,甘氏从娘家回来,拿了些家乡土仪来给媚娘,媚娘正坐在院里晒太阳,一边勾毛衣,见甘氏捧着个包袱进来,忙站起来接着,笑问甘氏是什么,甘氏说是一些很好吃的米饼子,肉干,豆包等等,媚娘便放在石桌上打开,一样样拿来看,尝尝味道,一边和甘氏讨论哪样绵软,哪样酥脆,哪样最好吃,吃得高兴,也聊得高兴,忽见徐俊英从院门外进来,甘氏和媚娘忙给徐俊英行礼,甘氏说了声:“大哥安好!”
媚娘嘴里含着东西,手上还拿着半块饼子,悄悄藏到背后,作不得声,只好低下头。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甘氏说:“这是才从娘家带来的一些小吃食,大嫂爱吃,大哥也尝一尝吧!”
徐俊英笑笑说:“我才从外边赴了宴席回来,却是吃不下,留着吧,弟妹有心了!”
甘氏又和徐俊英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去。
趁他们说话的当儿,媚娘将手里的半块饼子放回包袱,快手快脚盖上,嘴里的也赶紧嚼咽了,刚好赶得及和甘氏说声:
“多谢四奶奶,再来坐啊!”
接下来便和徐俊英相对无语,以前看见他还能想着巴结一下,以妻子的身份假装温柔贤淑,现在是宁可不见他,看见了总觉得欠他什么似的,很不自在。
她指了指自己原先坐的绣杌,让着:“太阳暖和,候爷要不要坐坐?”
徐俊英说:“不坐。”
却又不走,媚娘没话跟他说了,伸手拿起石桌上勾到一半的毛衣,抱在怀里,一针一针慢慢地勾着,心里催徐俊英快快走开。
徐俊英看着媚娘做针线活,说道:“你哥哥初八那天来过,我没空见他,是俊庭和俊轩接着,在前堂说了会话,之后俊轩拉了他出去,说是去参加一个极重要的聚会。他带了些东西来,都是给小孩儿的,让人送到太太那里了……你刚去过娘家,就不必再去,今晚早些睡,明天我带你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媚娘猛然抬起头:“觐、觐见皇后娘娘?!”
相对于她的激动,徐俊英表情平淡多了:“没错!明天元宵节,皇后邀请外命妇入宫赏花灯。我本意为你报病假,但皇后亲自点了你的名,除非有一口气在,就得去!”
媚娘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情绪外露,入宫啊,见皇后,见外命妇,之前徐俊英明说了,她没有参与社交活动的权力和机会,人家的请柬刚到外院就被徐俊英收走,她一点办法没有。现在突然可以进宫,真是太出乎意料了,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抓住机会,见的人越多,认识的人越多,将来就多一分希望,跳离苦海,不是梦啊!
她小心冀冀地说道:“我知道了,明天一定做好准备,早早随候爷入宫!”
“不用很早,辰时入宫,殿上行礼之后,依次序入内觐见,轮到你,该到午时了。午后宫里赐宴,晚上赏了花灯,再回来。”
徐俊英跟她说了些入宫应该注意的事项,和一些礼仪规矩,媚娘认真听着,两人站在阳光下,相距几步远,一个负手而立,看着对方,一个温婉地低着头,如果不是徐俊英脸色过于端肃,倒很像一对正在喁喁私语的有情男女。
徐俊英交待完,就转身回东院,媚娘兴奋之下,针线活也做得飞快,已到尾声的明紫色毛衣被她一鼓作气,提前完工。
前世的妈妈在针织方面做得最拿手,受了妈妈影响,她八九岁就会娴熟地拿着勾针,边开起电视看动漫,边运针如飞,为芭芘娃娃织了无数件小小的可爱衣裳,二十岁以后她只为男友勾毛衣,分手后就再不动手做这个,拼着事业,也没有那个时间了。
抖开织好的毛衣,花样款式全是前世记忆里的,精美雅致,手工一流,妈妈传授的针织法啊,非物质遗产,得好好珍惜,除了身边几个亲近的妞,谁要学,交钱!
媚娘为自己这个想法笑了一下,抚摸着柔软的毛衣,忽地又有了一个想法:去见皇后,不要送礼吗?也许徐俊英会打点,可若是送点特别的礼物,她不是对自己更加深些印象?这种漂亮温暖的毛衣,这个朝代的人谁见过?不稀罕才怪!本来是为自个织的,不如带着进宫,如果皇后身量和自己一样,就当礼物送她,回来再织一件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