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钟彦霖开完会出来回到办公室,卓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坐下后一直等待她开口,不过她却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你好。”钟彦霖见她闷不吭气,便很有礼貌地先向她打招呼,“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打过电话给遗嘱的两个见证人,其中一个不愿意上庭作证。我表示愿意支付出庭作证的所有费用,可是都被决绝了。”卓澜抬眼看向他,眼神似是在求助,“怎么办?”
“是不是你和对方沟通的时候,语气态度上有些问题。一般而言咄咄逼人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反而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局面。”
“在你眼里。。。我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这真是我待人处事有问题,还是你对我存有偏见有问题,”卓澜挑一下眉尾。“哈?”
“现在不是关注你有问题或是我有问题的时候,”钟彦霖嘴角扬起一丝嘲弄,“而是如果这个见证人不肯出庭作证的话,我们会多出无谓的麻烦事。”
卓澜耸了耸肩,说:“所以就要看你的了。”
“两个见证人,一个是肿瘤医院特护病房的护士长王淑芬,一个是萧延的老朋友何守均。你说不肯出庭的是?”
“那个护士长王淑芬。”
钟彦霖叹口气站起来,“我去找她谈谈,希望能够说服她。”
“我跟你一块去。”
“我想我可以应付得了。”
他的语气温和,目光却跳跃着不耐烦。卓澜寻思:他的目的应该是尽快打发我走。他肯定希望我是个傻气又听话的女人,不反对也不多嘴。她仔细端详他的脸,心里琢磨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对自己动心,似乎是有又似乎没有。他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那天晚上她注意到他沉默的时候,经常触摸套在手上的结婚戒指。他是个极为有克制力的男人。
“可是我坚持要去呢?我是当事人,她是为我作证的。”卓澜缓缓地说。
“随便你吧。”钟彦霖阴沉着脸转身往外走。
卓澜随他身后走出办公室,经过公共区的时候碰上白薇,她们俩没说话,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卓澜还做了个电话联络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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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的路上,钟彦霖保持一贯的沉默作风,只是给那王淑芬打了个电话,表明自己的律师身份,希望她能出来见一面。
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茶餐厅坐下。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些什么。钟彦霖点了杯咖啡,而卓澜则要了杯红茶。
“你好像只喝咖啡?”卓澜望着茶杯里腾起的袅袅轻烟,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钟彦霖轻嗯一声。
“其实红茶也不错,你可以尝试下。”卓澜拿起茶匙缓缓地搅动着。
“喝咖啡是我一向来的习惯,”他的嘴角往挑一挑,“我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
“说得这么肯定?也许你试过以后会改变现在的想法,”卓澜端起茶杯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而后优雅地啜了一口,闭上眼睛全身心品味着泌人心脾的香味,几秒后她再徐徐睁开眼睛时,眼眸似水般闪着晶亮直逼视他,诱人的细语从散发着茶香的唇齿间吐露:“细品慢味之后,可能你会有另一番感受并且会慢慢地爱上它,最后发现原来在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这种味道。”
钟彦霖的感觉心跳缓慢性失常了一瞬。他觉得极不自然,于是偏过头望一眼餐厅门口,又看看手表,接着就沉默了。
卓澜手指悠悠地转动茶匙,憋着想笑出声的冲动,心里暗道:这太有趣了。
二十分钟后,王淑芬如约到来。
“你好,我是卓澜的辩护律师钟彦霖。”他彬彬有礼地对王淑芬微笑,“这位是我的当事人卓澜。”
“你好,王护士长。”卓澜翘起嘴角浅笑。
“你们好,长话短说吧,我还有病人。”王淑芬在钟彦霖对面坐下。
卓澜留意到王淑芬说话的时候,眼珠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卓澜本来对她拒绝上庭作证就有些微不爽,现在看到她视线没离开过钟彦霖,心里就更有气了。
“我们这单案子,需要你帮忙上庭作证。”钟彦霖礼貌微笑说。
“好麻烦的,这种事。”
卓澜听到王淑芬娇滴滴的声音,浑身打了个冷颤,被刚抿入嘴里的红茶呛到连连咳嗽。
坐在旁边的钟彦霖向她投来讶然的一瞥,随手递给她一张纸巾,然后又转过头对王淑芬说:“其实这很简单的,也不需要花你太多时间。你上到法庭只要陈述一遍你所知道的事实就可以了。”
“这样啊。。。”王淑芬面露难色,“那我出庭作证的费用怎么算?”
“按规定证人费我们会支付你出庭作证的交通和误工费。”钟彦霖耐着性子解释。
“交通费和误工费不就是那么一点点。”王淑芬撇着嘴说。“你们俩一个是做律师的,一个即将继承一大笔飞来的遗产,只给我那么点钱就想让我出庭作证?”
卓澜看着王淑芬那幅嘴脸觉得撮火,但决心至少要维持基本礼貌,于是她按捺住想站起来离开的冲动,回答说:“王护士长,你要清楚,我们不可以私下给你想要的价钱。”
王淑芬饶有深意地把视线从钟彦霖的身上转移到卓澜身上,眼睛不无嘲讽地端详着她,目光透着蔑视和嫉妒,卓澜判断这里面的意思是:你不就是婊/子,靠美色迷惑住一个身价好些亿的老男人,从而分得一份不薄的家产。
卓澜心想这个女人此刻肯定恼恨没拥有令男人着迷的美貌,以至她自己无法获得一个老富翁的垂青。
“现在但凡是长得漂亮点的都能搞到钱,哪像我们勤勤恳恳地工作也只够糊口的。”王淑芬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一边撇着眼角打量卓澜。
王淑芬那自以为妓、女鉴定家的目光,让卓澜感到尴尬、厌恶和愤怒。她极为努力克制自己。这时钟彦霖右手迅速悄悄覆盖住她搁在膝上的手,并用力一握示意她冷静,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说:“假如我们给你超出正常范围的费用出庭作证的话,那司法机关会有理由认为我们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词或者作伪证的。这是妨害司法罪,触犯了刑法,后果会很严重的。”钟彦霖故意加重语气,“到时候你也会有麻烦的。”
卓澜被他这样一握,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这种感觉从脊背底端开始,仿佛一直蔓延到颈项处。一股几乎是陌生的情绪在她内心骚动,让她的心跳超出平常的匀速运动,以至于有些气紧。
王淑芬听了钟彦霖的一番话,脸上显露出些许动摇之色。
见她还在犹豫,钟彦霖又继续说:“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民事诉讼法规定证人出庭作证是一项法定义务和责任。”
说话间他放开了卓澜的手。这让卓澜顿时松了口气,莫名的空虚感接踵而至。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有钱拿那就不同了。你留个电话给我,过两天我答复你。”
王淑芬说罢,接过钟彦霖递给她的名片,顺手塞入口袋里,一扭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顺带不屑地瞥了卓澜一眼。
“她这种人会出庭作证吗?”卓澜咕哝着,脸上流露出心头的烦乱。
“她这种人?”钟彦霖用那深邃的眼睛打量着她,“我以为你从不介意别人是如何看你的。”
“我明白,人一旦对某些事或者某些人有了偏见,基本上是很难改变已经形成的看法。”
“你没必要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上到法庭,审判长怎么看这件案子。”
卓澜沉思了一会,说:“那如果她不肯上庭的话,我们也毫无办法吗?”
“呃。。。我们应该正面一点看待这个问题,事实上她有自己选择是否出庭作证的权利。她不上庭也不属于违法,所以。。。我们还是要以说服为主。”
“作证不是她的义务吗?这样算什么?”
钟彦霖两手一摊,“没办法,现在我们国家证人上庭作供困难是目前困扰我们司法界的一大难题。这其中有很多的原因,相关法律制度的不健全,这是最关键的原因。”
卓澜对这些法律常识缺少兴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心里在乎的是在这个男人眼里,自己看上去像那个角色吗?会不会已经被盖上一个靠美色获取财富,一步登天的女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