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钟彦霖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驱使他停不住打岔:“你刚才突然闯进来时候,那声音架势,不抬头的话还以为是哪里冒出个剪径大盗。”

“不要插嘴好不好, 求你了。”说话时卓澜仍然低垂着眼睑不看他, 是不敢看着他。“你一插嘴, 我真的没办法再往下说了。”

“这件事有这么重要, 这么紧急, 非要现在说吗?明天都等不了?”钟彦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全身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以至挺着的背脊变得僵硬。

“是, 非常重要,非常紧急。”卓澜用力地点下头。

钟彦霖尽量让自己放松, 他瞅着她, 她低着头, 长长的黑发软软地垂下来,脸庞隐匿在那黑影里, 让他看不淸她的表情。

他缓缓地眨了下发紧的眼睛,抿着嘴角点了点头。“嗯,你说吧。”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提起过我父亲有另外一个女儿。”卓澜说完这句顿住了。

钟彦霖双手交扣置于桌面上,十指交替弹动,这次他没有出声, 眼睛微眯了一下, 眼底闪过疑问。

卓澜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正面与他的目光碰撞。“我原名叫尹亚兰, 尹映雪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说得飞快, 快到舌头有些打结, 吐字不十分清晰,但钟彦霖确实听得清清楚楚。

这让钟彦霖相当震惊, 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卓澜,仿佛她是个来自火星的怪物似的。

卓澜又垂下眼帘,避开他变得锐利的视线,低缓地开口:“这次是我唆使陈澈陷害她的。。。那个担保公司总经理,我用钱收买了他,他们公司除了备案公章,还有另外的备用公章。他在合同上盖的不是备案公章,有什么事他可以不认账。”说完,她悄悄抬眼看他,等着他判决。

钟彦霖一面听着一面紧闭双唇,面部肌肉紧绷,似乎有些恼,卓澜绝望地推断他肯定是恨极了她,她瞳仁里透出浓浓的忧伤与惶然。

“所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沉默了片刻后他问,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探究,声音有些冷淡。

卓澜瑟缩了,“是的。”她低下头,声音低细如蚊呐。

钟彦霖心头划过一阵锥心的刺痛,他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起了波澜,忽然想起刘煜辉对他的那句评价——喜怒哀乐是人的正常情绪,你现在完全没有,是因为你还没碰上让你有正常情绪反应的人。

她不爱我,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上重重地捶了一记,让他的心布满了裂缝。

“所以,你根本不爱我?”钟彦霖语音拔高了些,没有了往日的柔和,空荡荡的,卓澜此刻特别留恋他富含感情的语调。

“不。”卓澜低声喊起来,她喉头发紧,鼻端发酸,慌乱地表明心迹,“我当然是真心爱你的,这点求你不要怀疑。”

钟彦霖久久地凝睇她,她的目光饱含坦诚,她的脸庞满是凄惶,让他的心一阵阵紧缩疼痛,疼到几乎无法呼吸。

忽地,他颓然垂下头,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卓澜的眼睛湿润了,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只眼见他一双紧紧交握着的手,指关节有点发青,两拇指不停地交替按压,显然是正在经受痛苦的煎熬和道德责任的考验。

良久之后,他抬起无力低垂的头,眼光没投向她而是撇向别处,他不敢直视她,怕对着她的眼睛说不出口。

他微动动唇刚想张嘴,被喉咙里隐隐作痛的苦楚哽住了,不得已停顿,下意识地抚了抚潮湿的眼角。

缓了一会儿情绪后,他才低沉说:“无论如何,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自己行为所造成的后果负责。”

卓澜早预料到他会这样,她是有思想准备的,也打算要承担这一切后果,但现在亲耳听到他的话,在感情上仍是有点难以接受,让她内心万分失望惆怅。

“我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她说话时嘴唇有些微颤抖,心底的怆然、伤感、失落、酸涩汇集成一股复杂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慢慢往上浸透心腔,渗入喉头鼻尖,再漫进眼眶。她慌忙站起转过身,想要在眼泪落下前离开这里。

“等等。”钟彦霖低低而急促地叫住她,声音里压抑着苦涩与心痛。

卓澜停下仓促的脚步但并未回过身。

“我会尽力帮你辩护的。”他极力攥住要泛滥奔腾的情感,让自己保持平静。

但后来卓澜拒绝钟彦霖做她的律师,而是委托了白薇。钟彦霖曾一度发生强大的心理危机,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重建修复。他尽心尽力协助白薇,从而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卓澜被判了三年。

高墙耸立、电网密布,四周的守卫亭站着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武警,让人产生一种无以言表的沉重压抑感。

卓澜走进这座堪称现代化深牢大狱的那天清晨,乌云盖顶电闪雷鸣,天色如夜一般。

进去后,一个长相蛮端秀的女警官对她进行了全身检查,然后卓澜木然地把衣服脱了,将自己身上一切物品都交由狱警,目睹着那些属于她的东西被封存到纸袋中锁进柜子里。

卓澜穿上灰蓝色的囚服跟着女警官来到一个监房,“从现在起,你编号是72350,记住互相之间不准说话,不准打架闹事。。。。。。好好表现可以争取减刑。”女警官用严厉地声气提醒她,随即又厉声警告监房里的其他囚犯。“给你们送来一个新人,不要闹事欺负新来的。”

在女警官说话的时候,卓澜怔怔地打量着这个住着十二个人的监房,三年,三年的牢狱生活就要在这里度过!

转眼间,一个月时间嗖一下便这样过去了,这两晚监房里的其他人皆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难以入眠,因为每月一次的探监就要来了。只有卓澜表现出淡然沉静,她不希望有人来探监,不想见任何人。

“72350,有人申请要见你。”狱警照例来通知她。

“谁?”她淡漠地问。

“尹映雪、白薇、钟彦霖。”

“我可不可以拒绝?”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狱警略带讶异的说,“你考虑清楚了?”

“是。”卓澜简短回答,神情浅淡。她觉得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不适合面对他们,她需要一段日子来将自己整个人沉淀。

此后每个月的探监日,狱警来通知,她都是一如既往,同样淡淡的表情同样平静的回答。有一次狱警禁不住摇头说,你真够倔的,你的亲人朋友也真够执着的。这话语不经意间敲到她心坎上的某一点,她凄然地笑了一下。

半年后,又到会见日。

“72350,有人要见你。”

卓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着头沉默了十秒钟。

“72350,问你话呐,见是不见。”问话的女警语气有点急。

卓澜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女警。

“不见是吧。”女警说着瞟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这次谁申请要见我?”卓澜这才徐缓地张口。

“还是那三个。”女警停下来。

“我只想见白薇和尹映雪。”卓澜吸了吸鼻子,稳定好内心的情感波动用坚定的语气说。

狱警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方转身离开。

几天后,卓澜被两名狱警带到会见室,里面的几组服务窗口一字排开,最右边的玻璃窗口外坐着白薇和尹映雪。两人看到卓澜出现都显得有些激动。

卓澜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走到这指定的窗口前坐下,定睛注视着尹映雪,神色恬静淡然,她的神经现在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妹妹已经没有了什么特别的敏感。

而尹映雪在她的盯视下有点踌躇不安,她缓缓拎起电话,一副半吐半露地样儿,嘴唇微微翕动着却没说出半个字。

卓澜手握着话筒依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也没主动张嘴吱声。

将近一分钟后,尹映雪才吐出一句:“你怎么样,好像瘦了些。”她刚才犹豫是因为不知该不该叫卓澜一声姐姐,这一阵磨磨唧唧最终还是没叫出口。

“多谢关心,我很好很平静。”卓澜不紧不慢说。

尹映雪目光锁在她脸上,试图找寻童年的痕迹,但她发现是徒劳,是枉然。“其实有句话想对你说,为我母亲也为我自己。”她吞吞吐吐地低喃,“对不起。”

卓澜抽动一下嘴角:“没必要了,该听到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想到母亲受的屈辱,卓澜不自禁心头一酸。

尹映雪听她这样说,不觉黯然神伤,赶紧低下头,一时语噎了。

卓澜瞧她这般模样,心里竟然泛起了不忍。“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追究这些没什么意义,再说我也陷害了你,算是扯平了。”她淡淡地说。

这时候,在旁边一直默默看着她们的白薇,轻叹着从尹映雪手里拿过电话,她细细端量着半年未见的好友,轻声说:“卓澜,里面没人欺负你吧?”

卓澜难得地浅笑一下:“没有,我很好,不要乱用你的想象力。”

“我们在外面会尽量想办法,加上你表现良好的话,减刑应该没问题。”

“别费那个事了,其实现在对我来说,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监狱不见得是最糟糕的地方。”卓澜耸下肩,平淡地说。

因为这会探监的人特别多,会见的时间大概只有二十分钟左右,等白薇和卓澜说完,尹映雪想再说几句时已经到点了。

白薇不舍挂上电话,焦急地等待了这么久,却只有如此短暂的相见时间,便要无奈地再次分离,虽然外面和里面只隔着一堵墙,但相隔的距离却不止千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