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的洪水一路咆哮而去,安城渡两岸,一片沉寂,就连在丛林上空飞翔的鸟雀,也停止了聒噪。
北岸,隐蔽在山石草木下的日军全部站立了起来,向河滩上被洪水淹没的一百八十名日本官兵立正敬礼。
姚喜大叫:“总爷,开枪吧,对岸的小日本不要命了!”
周宪章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向河滩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沉声说道:“撤!”
安城渡之战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战,是甲午战争中,清日两军陆军的第一战。史载,清军阵亡二十人,日军阵亡二十五人。
而周宪章的安城渡之战,改变了历史。
二十五人的小分队,七人阵亡,歼敌二百二十四人。这场小小的遭遇战,变成了一场大捷。
历史的蝴蝶效应就此展开。
小分队刚刚撤离了高地,高地就被铺天盖地的炮火覆盖了。高地成了一片火海。
雨停了。
日军主力到达了安城渡。
桥被洪水冲垮了,但是一条小河根本不能阻挡日军前进的步伐。
明治维新的日本军队已经变成一支有着多兵种协同作战能力的现代化军队,他们的工兵部队很快就能在小河上架起数座浮桥。
而清军还没有工兵这个兵种。
周宪章在高地东南与赵小满汇合。
赵小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周宪章立正敬礼:“总爷,淹死了一百多小日本,只是……”
“只是什么?”
“总爷,这也太损阴德了。”赵小满有些不忍。
周宪章望了一眼燃烧着大火的高地,拍拍赵小满的瘦小的肩头:“是我让你干的!要损的是我的阴德,不干你的事,阎王爷不会找你的。”
“总爷,要是阎王爷怪罪下来,我也不怕!狗日的小日本活该!”赵小满昂首说道:“不过,总爷,这枪用着太不顺手了。”
赵小满背着一杆毛瑟枪,和他个子差不多一般高,用着是太不顺手。
“回去我给你找把手枪!”
“谢总爷!”
一个小时后,小分队回到了牛歇里。
安城渡大捷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清军阵地,武毅军将士一片欢腾,士气高涨,就连章字营那五百士气低落的前正练军,也受到鼓舞,军心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这正是周宪章要需要的效果。
但是,安城渡之战掩盖了清军的虚弱和落后。
那一百八十多个视死如归的日军官兵,让周宪章领略了日军的可怕!
现代化的装备、良好的训练、高涨的士气、严明的纪律、铁血的精神,日军似乎占全了。
而清军却是处处不如人!
更为糟糕的是,在成欢,清军还占据着绝对的兵力劣势。
参与进攻成欢的日军至少有大岛义昌的混成旅团八千人,第三师团主力和第五师团是否参与进攻,尚不可知。
而成欢清军只有一千五百人。
周宪章知道,即将到来的战斗将是异常惨烈,然而,不论是武毅军还是章字营的官兵,对此毫无心理准备。
安城渡的胜利,提高了他们的士气,也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但是,周宪章宁肯他们被蒙蔽了眼睛——没办法,处处不如人,如果士气再垮了,这仗就没法打了。
周宪章迅速指挥章字营在牛歇里展开部署,准备迎敌。
清军主阵地是月峰山,聂士成亲自坐镇。月峰山海拔一百五十米,是成欢附近的最高峰,可俯瞰成欢城。南山里在月峰山侧后,是一座山丘,与月峰山互为犄角,相互策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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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歇里则是扼守在成欢到天安的咽喉要道上,地形险峻,是清军的唯一退路,只要牛歇里在清军手中,清军可以从牛歇里撤往天安,与叶志超汇合。
为了确保牛歇里的安全,聂士成把军中的8门7.5厘米德国克虏伯野炮部署在牛歇里。章字营的任务就是保障这8门野炮的安全。
聂士成对正练军出身的章字营不报任何希望,这支部队从营官到哨长都跑了,就算周宪章这位新上任的营官有两下子,可士兵都是窝囊废,能指望周宪章有什么作为。
所以,聂士成另外派了武毅军二百人负责牛歇里的防卫,给周宪章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大炮。
聂士成把8门大炮部署在牛歇里的制高点上,方圆五公里范围均处于野炮的炮火覆盖中,不仅可以控制成欢到天安的大路,也可为月峰山和南山里提供炮火支援。聂士成对这一部署非常满意。
周宪章重新调整了章字营。章字营原有三个哨,每哨一百五十人左右,由脚夫组建的新军哨一百七十人,哨长赵小满。剩下的三百多人分为两个哨,每哨一百五十人。第一哨哨长那哈五,第二哨哨长赖传武。姚喜继续给周宪章当副官。
那哈五升了官,一张脸笑开了花,对周宪章感恩戴德,发誓赌咒要为周宪章上刀山下火海,啰嗦个没完。
而赖传武却是面无表情,只是说了句“谢总爷”,便带着他的哨队去构筑阵地。
那哈五没完没了的阿谀奉承让周宪章心烦,而赖传武的冷漠,却让周宪章心中隐隐做忧。
这个赖传武有些本事,枪法和战术素养都是上乘,这在正练军中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要不是亲眼所见,周宪章简直不能相信,叶志超的队伍里竟然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赖传武的身上有一股桀骜不驯。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这点,周宪章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周宪章总觉得这个赖传武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息。以赖传武的本事和脾气,怎么会在正练军中甘当一个小兵?这家伙就是当个营官也是绰绰有余。
周宪章暗地里打探赖传武的底细,出乎预料的是,营里的兵丁只知道他是直隶人,其他的信息为零。
大敌当前,周宪章也无暇细探赖传武的底细,只要这家伙能好好打仗,其他的,以后再说。
按照聂士成的命令,周宪章把那哈五的第一哨部署在野炮阵地的右侧,赖传武的第二哨部署在左侧,自己带着赵小满的新军哨居中策应。
事实上,周宪章对第一哨和第二哨不报希望,这两哨人马一旦受到日军攻击,很可能会不战而溃。
能够与野炮阵地共存亡的,只有这支脚夫组建的新军。
忙活了一天,阵地布置停当,已经过了子夜。
周宪章在阵地上巡视了一番,这才借着月光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躺下来小睡片刻。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营帐外传来零星枪声。
周宪章一跃而起,叫道:“姚喜,什么地方的枪声?”
姚喜从帐外跑了进来:“禀总爷,是宝莲山,我军与日军先头部队接火了。宝莲山离咱们还远,总爷您可以再睡一会儿。”
“睡个屁!出大事了!”周宪章大叫一声,冲出了营帐。
周宪章迈开大步,跑到野炮阵地上。姚喜带着二十多个亲兵,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些亲兵全是从赵小满的新军哨中选出来的脚夫。
远处,宝莲山方向的枪声稀疏,应该是小股部队的遭遇战,一会儿,枪声归于沉寂,双方脱离了接触。
寂静不会太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爆发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日军是在火力侦查!大规模的进攻就要展开。
野炮阵地上,8门野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月峰山方向,那是日军的主攻方向。
一百多个清军炮兵各就各位,精神还算饱满。在清军中,炮兵是一个新兵种,也是高科技兵种,享受的待遇高于步兵,整体素质也比步兵高。所以,野炮阵地井井有条,士兵们各就各位,井然有序。
炮兵管带罗鸣芳跑了过来,拱手说道:“周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指教?”
周宪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从六品的千总,是中级将领,可以被称为“大人”。
想当初在运河河滩上,周宪章死里逃生,冯国璋当着周宪章的面自称“大人”,牛.逼哄哄,可没想到,时过一年,周宪章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大人”,冯国璋还是个七品骑尉,这让冯国璋情何以堪。
炮兵管带罗鸣芳二十八岁,面皮白净,两眼炯炯有神。他是天津武备学堂第二期炮兵科毕业的,算是周宪章的师兄。罗鸣芳这位炮兵管带和周宪章一样,都是从六品的千总,也是一位大人。
周宪章拱手道:“罗管带,请你立即把野炮转移到对面的坊主山上!”
罗鸣芳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说道:“为什么?”
周宪章说道:“日军的主攻方向是月峰山和南山里!”
罗鸣芳大笑:“周大人,你是步兵科出身,不懂炮兵也是情有可原,克虏伯野炮射程5千米,牛歇里野炮完全可以覆盖给月峰山、南山里。”
“但是,从这里发射出去的炮弹,无法覆盖月峰山后面的宝莲山,那里正好是一个炮击死角。”
“宝莲山?”罗鸣芳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周大人过滤了,宝莲山不是我军的防守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