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已经昭告天下的圣旨,齐颜仅仅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事后才来传至的宫人。不接旨,也不抗旨。
“齐相。”宫人被齐颜毫无笑意的眼眸看得有些胆寒,他再次举高圣旨,提醒齐颜该下跪接旨了。
“你们!”齐嫣然握紧红枪,上前一步即被高少扬拦了下来。
“你等不是要找我耍枪吗?到武场等我。”齐颜淡然道。他撩开长衫下摆,单膝侧跪。
这不是接圣旨该有的姿势,但是齐相肯下跪接旨,传旨的宫人巴不得直接将圣旨留下就走人。规规矩矩读完圣旨,宫人在御林军的簇拥下,连滚带爬疾步离开。
“二哥,二嫂她……”齐嫣然自然是知道齐颜对柳夕颜的承诺的,她不明白之前还在朝堂上立下重誓的齐颜,为何此刻轻易妥协。
齐颜转动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笑道。“天素公主自小与大哥青梅竹马,自然是大哥的妻子。”
时至盛夏,齐颜已是半透长衫,而齐严却仍身着略显厚重的两层长衣。
“我以为你不会接旨。”齐严坐在窗前照着棋谱铺摆他的棋局,言语间亦凝视着棋盘,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本欲抗旨,后一想,你也是时候娶妻了。”齐颜掀开衣摆落座,执起黑子随意落于一处。曾经他厌恶这种耗费脑力时间的游戏,但是不知何时开始却突然生了兴致。
齐严一愣,随即又笑开。“我道你此次怎会妥协。”语毕,他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本整日挂在唇边的笑容隐隐退去。“我此生并无成家之意。”
“原本我也如此打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齐颜并不接受这个理由。“严莫要忘记,齐家还等着你开枝散叶。”
“你认为,女子嫁于我会有幸福的日子吗?”齐严苦笑。“我此般孱弱的身子……”
“会的。”齐颜淡淡应道。
“为何,不留下那孩子?”齐严也如齐颜那般快速落子,原本棋谱上错综难懂的棋局在两人的快速往来中,形势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你说初夏?”齐颜端过齐严放在手边的酒杯,一口饮尽。与梅花酿不同的辛辣味道,立刻冲淡了他心中突然风起云涌的涩。
那个孩子……
“莫要以此生只有无尘一子的理由搪塞我。”齐严难得收敛了笑容。
齐颜笑而不语。
“原本是齐府嫡孙,若是男孩……”齐严惋然。他未预料到齐颜那般狠绝,得到消息时,他已晚了一步。
“我与这孩子无缘。”齐颜一语带过。
“你此般,是报复夕情,还是惩罚你自己,或是两者皆有?”
“征西遥遥无期,我亦无法恨你,遂,我只能报复我自己。严猜对了,如此答案,你可满意?”齐颜嬉皮笑脸道。
齐严不语,欲落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乱了棋局。
“秦鸣剑医术高超,但我身边的辛逸也不弱,我问过他,只要你清心寡欲,虽不能于我这般驰骋沙场,但要高寿也没有问题。”齐颜突然提起齐严的病情。“无人规定你娶了天素公主就要与她干柴烈火爱到肝肠寸断不是?倒也只把她当成为齐家延续香火的工具罢了,进了洞房,尽快成事不就皆大欢喜?”与军营中粗鲁的大汉呆多了,齐颜的话语不自觉直白了起来。
齐严苍白的脸色顿时一阵潮红。
将棋子重重落下,齐颜笑道。“将军!严,今日你总是恍神。”
“离婚期尚有一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身子,乖乖等着做新郎吧,千万莫耍花招。”饮尽棋桌旁的酒酿,齐颜将白发拨到一边,步履随意地离开。
辛逸知晓齐颜征西大计,亦明白他已开始部署,身为齐颜的智囊,他在西楼国情势稍稍稳定下来之后便动身前来。
世人只知清阳王死于伏袭,与朝廷并无瓜葛,其独子乱后不知所踪,清阳王一位后继无人,而傲龙堡大小事务现在皆由管事炎兮经手,非清阳王领导,群龙无首,人心涣散,故纪颢臣并未过于为难傲龙堡。
离宫仍是纵横江湖,齐颜暗中操盘,风吟轩执事。
慕容沧月变身成名为撩月的绝色歌姬,辛逸动身彼时她已经成为纪颢臣新宠,虽此时品阶不高,但因性子清冷,为人低调收敛,又是一副“君王带笑看”倾城容貌,深得君王宠爱,大有宠冠后宫之势。
在书房密谈了半日,对于辛逸的提议,齐颜扬眉摇首没有深思便否决了。
“征西一定要得到李氏一族的全力支持,李硕安横空出世,确为少年俊才,将来必是李氏新主,若为姻亲,短时间内万事皆可商量。”辛逸分析其中利害。
“我知。”齐颜点头。“但嫣然不喜。”
“二小姐深明大义……”
“辛逸,此计就此作罢,往后莫再提起。”齐颜冷然打断辛逸的劝说。“嫣然心中有人,我自是乐观其成。”“难得有心人……”齐颜轻声呢喃着,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又马上摇头将那样的思绪赶出脑海。
辛逸会意,不再言语。齐颜自己身受情苦,自然深知其中苦痛,齐嫣然是他珍爱之人,他希望她能幸福。
“先生谋略过人,齐颜仰仗。”齐颜回过神,笑道。
辛逸俯身回礼。
窗外素颜清丽,英气逼人的脸上不见悲喜。
风过无痕,红花残了一地。
真是不听话的主,警告了他不许耍花招,可是婚礼当天还是玩起了失踪。
齐颜安静地坐在屋中,母亲来回走动的焦急身影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
“夫人,找不到相爷。”高少扬站在门外。
“再找!”曲曼儿着急地看向齐颜。
齐颜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曲曼儿又看向丈夫,他眼中却只有无尘。
“让大家别找了。”齐颜招来司修祁。若是齐严有心要躲,那根本就是找不到他。没想到诡计多端的齐严居然会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拒婚,着实有喜感。
“那怎么办?”
“自然有事弟弟服其劳。”齐颜站起身,准备去房中更换喜服。这一头白发,本也该他前去。
“又能桃代李僵多久?”曲曼儿心急似焚。
齐颜一愣,随即笑起。“月娘之前也如是怀疑,不过,桃代李僵不也是一辈子?”
慕容沧月离去前原本想见曲曼儿见上一面,但最终却只是远远看了正开怀逗弄无尘的齐阳曜许久。
那夜,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泪雨滂沱,而他,就像看见母亲在自己面前哭得如孩子般不知所措一样,亦是慌了手脚。他只能心疼地抱着她,陪伴她。
她告诉他,她与齐阳曜原本相爱,原本她才是齐府的新嫁娘,却在出嫁前一天被人暗算,原本属于她的良人变成了最亲近的师姐的夫婿。
她冷眼等着曲曼儿究竟能桃代李僵多久。可是,没有爱人的寻找与解释,她这一等待,便等一辈子。
曲曼儿顿时脸色惨白,原本笑容满面的齐阳曜也是震得失了心魂。
“想来,无尘还是月娘新手接生的。”齐颜别开目光,犹自言语。
“你说的人在哪里?”将无尘交给楼丞,齐阳曜迅速站起。
齐颜淡淡地笑着,不语。
“齐颜!”齐阳曜皱起眉头。
“父亲该关心的是母亲不是吗?”齐颜看了曲曼儿一眼。他没有厌恶他的母亲,相反他对她亦是怜惜,她是他刚来这个世界时第二个给他温暖的人,可是慕容沧月之于他,是更重要的存在。适才突然想起她今生受的委屈,那般酸涩的嘲讽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她在哪?”齐阳曜看向脸色苍白的曲曼儿,有些颓然。
“二十多年前没想过要找,如今又是何苦。”
齐阳曜立而不语,知道曲曼儿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才疾步上前扶住她。
“她不想见你。”心底突生了一股恼意,齐颜暗笑,他好似将父母与外人弄了个反。
“她好吗?”他问。
“那般算好?”倾城红颜,自有宿命。他们为那人报仇,生命有所寄托,如此这般,算是好吧?只是他不知道,午夜梦回时,她是否也好。
此般心疼,原来同为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