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达一时的漫不经心,使得他未经整肃的两千人马被李玄霸和雄阔海二人杀得濒临溃散,他的解决之道却显得更加漫不经心,那就是关门放箭。
须知在古代大规模使用的弓箭兵从来就不是一个实施精确打击的兵种,而是类似后世的炮兵,用于大面积覆盖性的打击。说白了,段达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射死李雄二人,毕竟要弓箭兵们在上千人里边精准的只射死其中的两个人,这个难度堪比登天。
其实他想要打击的目标恰恰是那些溃兵,只有把这些碍事的溃兵干掉,扫清了射界,再关闭营门以为阻隔,拉开了距离,然后只需给弓箭兵们留出三箭的时间,上万支箭就能把这俩穷凶极恶之徒射成刺猬。甭管他们武功多么高强、盔甲多么坚固厚实,在万箭齐发之下统统都是白给。
这就看出私兵和寻常军队的不同了。段达也是没少带过兵打过仗的将军,那时候他要是敢这么干,就算士兵不当场哗变,事后皇帝也不能饶了他。毕竟相比带兵的将军,皇帝更信任他的府兵,而府兵效忠的对象也唯有皇帝,将军算老几?
私兵就不一样了,像段达这样的勋贵是他们的主人,不仅给予他们生计,也能操持他们的生死,更何况他们的家小还攥在人家手里头,想要他们的命难道他们还敢不乖乖的去死?所以段达压根就没把那千余条人命当回事,想都没想就下达了命令,轻易得像是命令猎狗咬死一群兔子
可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私兵再卑微、再恭顺、再对主人无条件的服从,他们也不是猎狗,更不是兔子,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虽然卑贱得如同尘埃,可是也有喜怒、有爱恨,更有一个能够自己思考的头脑。此时在两个杀神的追杀之下苦苦求生的那些人,是他们的袍泽,更不乏他们的同乡、亲戚甚至父子,如果说在平常主人们像处置牲口一样惩罚甚至杀掉这些人时他们还不敢反抗,但是在战场上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在生死线上走过无数个来回的老兵,所以他们都很清楚,人与人之间在身份地位上的巨大差距会被战场这个吞噬生命的魔鬼迅速抹平,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主人,挨上一刀或是一箭的下场跟他们这些卑微的私兵没什么两样。
尽管什么都明白,尽管他们也很愤怒,但是长时间逆来顺受带来的惯性使得他们在收到段达的命令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或反抗,而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
不过就是这么一犹豫,便足以要了段达的命。
此时段达已经先于溃兵一步跑到了营门口,却发现无论是弓箭兵还是营门两侧的私兵们都没有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大都在满脸木然的瞅着他,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抽出腰间的横刀没头没脑的朝着自己的部下砍去。
可是他的横刀还没来得及挥下,段达就觉得胸口一阵冰凉。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胸前透出一柄半尺多长的槊锋,殷红的鲜血正顺着血槽汩汩流淌。
段达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但是从这杆大槊就能判断出对他下手的一定是那三男一女中的那员女将。可是那娘们明明离他还有百丈之遥,而且他逃得也不慢,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被追上了?
原因无他,唯李秀宁座下的那匹贱马耳!
话说李秀宁这回骑的可是那匹从突厥大叶护步利那儿弄来的宝马乌云踏雪,怎么就成了一匹贱马?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想当初步利在葫芦谷被活捉,乌云踏雪自然也随之成了民军的战利品,可是李秀宁耍起大小姐脾气非要这匹马去气李蔓珞,杨霖也没辙,表面上充大方赏赐了民军上千匹战马和无数牛羊,其实就是为了换回这匹马。
李秀宁得了乌云踏雪之后便趾高气扬的牵着马去气李蔓珞。怎么气?当初李蔓珞还是华山女侠的时候,因为被师父娇惯得无法无天,所以把山上的一众师兄欺负得叫苦不迭,心眼活络的三师兄就劫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大户弄来五十贯,然后买来一头漂亮的小母驴来贿赂小师妹。虽然这头驴脾气坏,还死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可是偏偏对了李蔓珞的脾气,对这头驴宠爱有加,走哪儿都牵着。
乌云踏雪通体黑亮,唯有四蹄生着沃雪一样的白毛,故而得名。而那头被李蔓珞爱称为“朵朵”的母驴,却是全身灰毛唯有四蹄和口唇雪白,所以李秀宁才牵着这匹块头和分量能装下三个朵朵的骏马跑到李蔓珞面前显摆。更重要的是这匹马是杨霖费了老鼻子劲给她弄来的,李蔓珞那头五十贯买来的破驴怎么比?
结果却是没等醋娘子李蔓珞大发雷霆,李秀宁自己倒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为啥?原来乌云踏雪还离着朵朵老远,目光就开始迷离了,鬃毛都竖起来了,尾巴噼里啪啦的都快甩上天了,然后一甩头扯开李秀宁拉着缰绳的手,撒腿就往朵朵那边跑。
乌云踏雪本就比一般的战马高大雄壮得多,朵朵在它面前矮小得像个小马驹子似的,没想到这头贱货竟然双膝跪地趴在小母驴面前,谄媚的伸出舌头给人家舔毛,还鬼鬼祟祟的想去闻人家的屁股!可是你想朵朵那是什么驴啊?杨霖上次手贱撩饬它,结果被愤怒的朵朵追得满院子跑,要不是李蔓珞出手相救好悬被它咬死,乌云踏雪的行为比杨霖还无耻一百倍,朵朵岂能饶了它?愤怒的小母驴一尥蹶子正中乌云踏雪的大脑袋,好悬没把它踢瞎了!可是结果怎么样呢?这匹贱马非但不生气,干脆一翻身露出硕大的肚皮冲着朵朵,四腿乱蹬,嘴里还咴咴的欢叫着,那意思似乎在说你随便踹,老子就好这口……
本来脸色已经发黑的李蔓珞顿时笑得满地打滚,本想气人的李秀宁倒被气得半死拂袖而去,从此再也不搭理这匹贱马一眼。不过这次出战杨霖还是逼着她骑上了这匹贱马,毕竟光有重甲是不够的,战马才是武将的第二生命,一匹好马对于武将的作用不管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山文甲的防护力不下于明光铠,可是分量只有五十斤上下,而李秀宁身材娇小,体重还不到百斤,乌云踏雪这匹贱马驮起这点分量完全跟没事马似的毫不吃力。而且相对于段达座下那匹也算不错的坐骑,乌云踏雪简直就是这个年代的超跑,百多丈的距离对它来说也就是撒个欢的事,所以段达与其说死在李秀宁槊下,还不如说是不明不白的被这匹贱马玩死了。
段达授首,本就军心散乱的私兵们就彻底崩溃了,除了少数的死硬分子被李秀宁毫不客气的戳得满身窟窿,剩下的大都跪地投降,连逃跑的都没几个。这是因为一来这座山谷本就是个死地,除了正面冲杀连逃都没地方逃,二来段达已经挂了,就算他们能干掉这几个罪魁祸首回去也难逃一死,主人什么时候跟他们讲过道理?
至此,金墉城一战以荥阳军大胜而告终,而且除了李玄霸和雄阔海这二位沾了一身血,几乎是兵不血刃的不战而下,还平添了近三万大军。而此时,李君羡已经率领一万人从水路向东都开进,留守东都的三万郡兵早就被策反,只待荥阳军兵临城下之时便改旗易帜。所以说这次的攻取东都之战对于杨霖来说就是一次武装大游行,顺得不能再顺了。
可能是这家伙运气好得有点过头,连老天爷都有点看不过去眼了,所以翻云覆雨间,给他找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当初皇帝打算把他的心腹爱将王世充派到东都来替换屈突通,以实现东西并进、圣驾还都的目的,结果遭到了杨霖、屈突通和李渊这三个跟皇帝多少都有点不对付的地方诸侯的一致反对,杨霖甚至还嚣张的给王世充送去一封私信,里边就五个字“想死,你就来”。在遭到地方实力派反对之后,可能是皇帝也觉得他拿这些实际上已经等同于自立的臣子无可奈何,所以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等到杨、屈突、李三家把地盘划分完毕之后,就谁都知道所谓的圣驾还都怕是再也没戏唱了。
可是有一个人不甘心,不但不甘心,他还想做点什么,而且把主意打到了杨霖的头上。
这个人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的出身非常卑微,经历也非常坎坷,如今的功劳禄位全是靠他自己一手打拼来的。他祖上本姓支,其父随母改嫁到了王家,这才换成了个汉姓,其实他是个胡人。话说中原大地都被胡人统治三百年了,即便大隋恢复了汉家江山,可是朝廷的勋贵大臣、民间的巨商大豪中拥有胡人血统的依然不少,社会地位也很高,怎么轮到王世充这个胡人就备受歧视呢?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出身西域的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