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离去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洛涵风依旧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处,挺拔的身躯挡住了窗前昏黄的日光,硬朗的红木书桌前,一个拉长的身影,略显寂寥。
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位于十八层,天风大厦,当年他父亲结合父子两人的名字为大楼命名。
此刻,从他所站立的角度可以看到群楼环绕的广场上,闻声起舞的音乐池,熙攘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层层叠叠、此起彼伏似群山般环绕四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几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样俯视人群,看清他们千方百计、谄媚献礼的嘴脸,看清他们无处不在、极尽其能的暗算,看清这城市灯红酒绿、繁华背后的孤独和苍凉。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驻足停留,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的心重见春日的温暖……可是最近,直到最近,他突然有些矛盾地很想近近地看着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如投影一般格外清晰地倒映在心里,让他不知不觉地就想随着她的笑容而微笑,随着她的哭泣而难过……
他知道,她已如一棵兰草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如此稚嫩,却又充满勃勃生机,此刻,他该如何抑制它疯狂的生长?
他在心里一遍遍疑惑地询问自己,却没有得到答案。
洛涵风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却听到青宇唤他的声音,他回转身去,发现青宇一手拿着一叠文件,一手优雅地敲着门。
“人都进来了,还敲什么门。”
“我还以为小俪跟我开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她说你这两天推掉了所有会议,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跟丢了魂似的。”宇说着话,人已走到他眼前,把一摞文件放在他的案头,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跟傅筱雅是来真的么?”洛涵风懒懒地坐回到旋转皮椅上,答非所问。
宇笑笑,满脸的无所谓,“我们这是各取所需,我闲着无聊,她又正好单身,彼此志同道合,一起玩玩,打发打发时间。”突然又警觉地望向洛涵风,认真地说,“可是人家诗瑶小姐,对你,可不像是玩玩哦?”
“那又怎么样?”
宇清澈如水的声音再次悠悠响起:“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市长千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她诚心邀你去参加生日宴,你送去的礼物竟然是一个女人,还为那个女人伴奏,惹得全场惊艳。你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吗?还有那个白姝安,就是你在月城认识的女孩吧,似曾相识的那个?”
洛涵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用双手,把一份今日的《静江晚报》缓缓推至宇的面前。
宇低头一看,会意地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王之逸这一死,春华群龙无首,他们闹出来的事自然也会渐渐平息,距离项目到手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至于另外那五成,就看你对诗瑶的态度了。”
宇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洛涵风,扯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怎么,这个问题你想了两天还没想出结果,以前你可不是这么拖泥带水的人?”
洛涵风垂眸沉思片刻,突然神色凝重地望着宇说:“你说我该不该把她送回去?”
“她?”宇把连日来洛涵风的各种神秘行迹串联起来,突然间豁然开朗,俯在他身侧奸笑道,“好啊,你小子,竟然还学会了金屋藏娇!”
洛涵风浑然不顾宇的打趣,正色道,“我断定白姝安这次来云城,跟王之逸的事有极大的关系,现在王之逸这一死,只怕……”
“怎么,怕她嫉恨你?”宇痴痴一笑,“难怪你这两天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在为这个事情烦恼。哎,原来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洛少去哪儿了,你这样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洛涵风见宇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随心所欲的样子,觉得十分惹人厌烦,便直起腰来狠地推开他,不再与他答话。
宇拱手讨饶:“好吧,我说正经的,子墨已经在丽都订了包厢,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聚聚,你也一起去吧。”
洛涵风这才如梦初醒似地回了句,“今晚恐怕不行,我要去解决一些事情。”
宇取笑他,“好吧,我不妨碍你去会美丽的白姑娘了,现在走的话,我们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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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洛涵风与青宇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天风大厦。
广场的水池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一抹清水蓝的身影十分亮丽而又惹眼……人群里不断有人驻足,走出很远,还不时回头观望……
随着距离渐渐逼近,洛涵风看到了人群里茕茕孑立的她。看得出她仔细地装扮了自己,那袭修身的蓝色舞衣,柔滑如丝,紧裹着玲珑身躯,竞显妩媚,缕缕长发绾成花状斜斜地贴在耳际,任斜阳夕照,她像一朵温婉的睡莲,静静地吐露着芬芳。
宇跟着走上来,见洛涵风呆立在原地,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清丽的身影,他狡黠地笑道:“想曹操,曹操到,你不用再眼巴巴地赶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在这儿等了你多久,众目睽睽之下,啧啧,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
见白姝安也提步慢慢地向着他们靠近,洛涵风抬起手肘顶了一下立在身后胡言乱语的宇,宇会意地住了口,只笑眯眯地望着。
待白姝安走到眼前,洛涵风却只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等你。”白姝安面上带着一丝笑,一双灵动的秀目死死地盯着他若明若暗的脸。
之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见两人好似故意僵持着,宇只好嗤笑了一声,表情悠哉地走到他们两人中间,热情地说,“相请不如偶遇,白小姐,正好我们晚上有个聚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涵风他原本就想去接你来着,涵风,你说是不是?”说完,侧头瞟了他一眼。
洛涵风不答,白姝安轻轻拽了拽随风起舞的裙角,爽快地说道:“好啊,恰好这两天我一个人待着,正闷得慌呢……”
还没等白姝安说完,一直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洛涵风,突然一阵风似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她脚下的高跟鞋踢踢踏踏,步履艰难,只顾往西面走去。随风留下的只一句话:“你去吧,我跟她还有事!”
青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默念道:“洛涵风,你也有今天!”然后继续踱着步往丽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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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姝安狼狈地跟在后面,想着这样的场景,如此地熟悉,两个月前,他们初识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义无返顾地拉着受伤的她离开了剧院,只不过那时受伤的是她的手臂,而现在却是她的心,仿佛每走一步,她躁动不安的胸口就会随之刺痛,涔涔鲜血冷冷地淌到地上……
她的心中有许多疑惑,“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失控地抱着自己那么久,难道只是因为酒精?为什么两天不见踪影,难道真是因为工作如此繁忙?此刻又为什么一言不发,难道真的希望自己不告而别?”
明明有这么多问题,此刻却一句都不敢问出口,任凭他拽着她转过广场,走到地下车库,他才松开了紧握的手。
洛涵风转身望向白姝安,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里忽而凝起无数清亮的星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停,那里面似有千言万语,即将倾泻而出,可话到嘴边,还是未能成言,他定定地望了她许久,依稀叹了口气,走近车身,打开车门,示意她一起上车。
蓝色的宝马车疾驰过喧闹的街市,钻进荒芜的郊区,直至翻过一片宽阔的草坡,才停下来。
两人沿着碎石路,爬到一片坡顶,看到夕阳里,远处山坡上,偃旗息鼓的草叶中,一排排青灰的墓碑在阴凉中矗立着,白姝安的心渐渐冷下来。
她沉默地面对着山那边密密麻麻、整齐有序,令世人生畏却又寄托着无尽哀思的陵墓,突然心有所触,眼里凝起层层湿雾,渐渐迷蒙了双目。
洛涵风把一份报纸递到她眼前,白姝安平静地接过来,“春华剧院半个世纪守护人王之逸老先生赫然离世”,标题醒目,跃入眼帘,再一看日期竟是今日,她渐渐明白了洛涵风次行的用意。
惊闻噩耗的伤痛,也许只有在面对满山墓碑时才会有些许慰藉,可是她跟这个王之逸之前没有半点纠葛联系……
她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向他,发现他正以一种好奇的神情打量着她,“曼姨为了王老先生来到云城,现在王老先生突然逝世,曼姨一定很伤心。”
他眼神里的好奇渐渐转变为难以置信,“你真的不了解你曼姨跟这位王老先生之间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我只听若旻哥提过,王老对曼姨有恩。”她眼神中的困惑慢慢醒转,一双秀目里隐隐聚起一丝惊惧:“难道王老的死跟曼姨有关,还是,曼姨出了什么事?”
洛涵风脑中的思绪也变得混乱,心里恍恍惚惚,害怕自己接下来每说一句话,她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她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跟曼姨有关,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洛涵风眺望远处的目光慢慢收回,低头俯视着身边不知所措的她,安慰道:“放心,你曼姨没事。”之后便开始陈述王显告知的那一段遥远的过往。
“曼姨做过舞女?”听完这段离奇的过往,白姝安的心情复杂,好似沉浸在追忆中,又好似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曼姨从来不愿提起过去的真正原因?难道我的父母也……”
“你的父母?”
“我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曼姨说我的父母是她的故人,在我出身后不久就在一场车祸中双双离世……可我一直都不愿相信……因为曼姨从来不肯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她突然说不下去,神情凄凉,面色苍白。
黄昏燥热的风拂过彼此,身畔的他却如突然置身冰窖,浑身发冷,“所以,你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查探自己的身世吗?”
被他猜中心中所想,白姝安并不介意,只是平静地回答:“算是吧!”
她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凌乱的发,昂起头,一手拉着裙角,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山坡下走去,那袭蓝色的衣裙在风中飒飒作响,满地绿草已焦灼失色,她却像一朵冷艳的玫瑰精灵,神采奕奕,泫然怒放……
洛涵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急急地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去找曼姨。”
“等一等。”他加快脚步,从后面拽住了她纤瘦的手臂,“我会送你过去,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再呆一会吗?”
白姝安回身,昂首迎着他深邃的眼眸,那沉沉哀求的眼神,如屡屡薄冰直刺她的心底,令人无法拒绝。
她沉默地在草坡上席地而坐,过了一会,他也坐到了她的身边。
两人并排而坐,望着眼前一条由石子铺成的崎岖马路,弯弯曲曲延伸到不远处一座村庄,绿树层层包围着农舍,袅袅炊烟升起于竹篱围墙间……望着远方的夕阳渐渐坠入山坳,直至天色完全变黑,晚风呼呼卷起山间的草叶,黑暗中那两点身影,仍固执地相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