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姝安与映柳从咖啡厅出来时已接近黄昏,两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去。
阿郎驾车载着她一路穿过繁闹的街巷,在初冬荒芜的原野上疾驰,深灰马路曲折向前,火红落日坠落天际……
白姝安一手支颐,倚靠在半闭的车窗旁,任刺骨冷风飞舞起黑色长发,一张清丽面容迎着远方的暗红天色,显得格外地凄冷……
脑中闪过连日来静敏痛不欲生的模样,想起若旻宠辱不惊的清癯面容,想起隐忍莫测的洛涵风,忍不住胸口一阵抽痛,心里面盘结交错的那张网,已经越织越乱,她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这个时候,究竟应该怎么做……
***********
冬日里白昼迅速变短,回到洛园时,不过6点,天却已全黑。
白姝安疾步走进大厅,径直朝楼梯口走去,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叫住:“洛太太这么晚才回来,是去了哪里?”
循声望去,洛涵风西装革履,翘起一条修长的腿,正歪坐在左侧大客厅的米色沙发椅中,好似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报纸。看他这身装扮,想来是从公司回来不久。
此刻虽跟她说着话,却依然没有抬头。
“跟朋友去咖啡厅坐了会。”白姝安淡淡地答了一句,继续往楼上走。
“什么朋友,竟然谈得忘了时间。”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斜斜地望向她。
她不得不再次停步,却低了头,苦笑一声,不冷不热地回答:“老朋友见面,话肯定要多一些。”
“不是老相好就行。”那人口气淡漠地说出这句讽刺的话后,竟还不怀好意地朝她笑了一笑。
白姝安心中怒火中烧,已经忍无可忍,但此刻两人身处客厅,这样的话被任何一个路过的家佣听去,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便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抬脚上楼。
“吃饭了吗,我让文嫂帮你留好了。”见她固执地不出声,洛涵风轻飘飘送过来一句话。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她边走边说,不一会已经走上二楼。
***********
落地窗门大开,随风送来阵阵冷意,房内灯火通明,白姝安一个人静坐在沙发里,苦等了一个小时,仍不见洛涵风进门。
一颗抑郁的心,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致使他突然怒火中烧的理由。
他的计谋已然如愿,他害得静敏失魂落魄,害得她左右为难,她还没有找他兴师问罪,凭什么他倒先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那天在服装秀的现场,他明明已经回了云城,却只在舞台边神出鬼没般停留了片刻便突然离奇失踪了……
好歹,好歹在发布会结束后,也该礼貌性地说几句庆贺感谢的话吧,从头至尾,都是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臭脸,简直是不可理喻!
是的,这个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是在身上她的所作所为,却从来不知道礼貌为何物?
想到这里,气愤更深!
因为静敏情绪崩溃,洛天齐日夜看守,分身乏术,他只得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出现在静敏的房中两人打了照面,当着洛天齐的面,也只是虚情假意地客套几句,又何曾认认真真地谈过一次话。
而今天,她不过是跟久未见面的闺中密友去喝了一次咖啡,他就冷言冷语,这简直是可恶至极……
她感觉到胸中的怒火已经翻江倒海般烧到了心口,腾地起身,奔向门口,手刚触及门锁,就听到“咔嚓”一声转动,由外至内,房门被打开,旋即进来那个令她守候多时、百般纠结的男人。
四目相对,她面带怒意,目光如炬;他表情镇定,神色自然……
白姝安迟疑片刻,忽地放开扶在门上的手,大步走回沙发边。
刚走进房内的人,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将手中端着的装满食物的托盘置于她身畔的餐桌上,语气淡淡地说:“听阿郎说你喝了一下午的咖啡,我想光喝咖啡应该不会饱吧,所以给你随便拿了点,你……”
脸色烧红的她头也未回,铁铮铮打断他的话:“我不饿!”
话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地响起一长串清脆响亮的咕噜声,只得赶紧用双手捂住肚子……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突然盛怒的他就这样凛然立在沙发对面,朝她大声吼道。
一时之间,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怨怪、太多的苛责,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烧红的脸颊瞬而变青,猛地转头反问:“什么时候,你又好好地跟我说过话了?”
见他不答,她抬了头,愤怒地迎上他幽暗的目光,继续说道:“静敏现在这个样子,不正是你一手导致的结果么?是,你不顾一切地得到了你想要的,却也同时伤害了那个最爱你的人,现在你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你还要让我怎么没面对你?”
“这么说,你是因为对我的行为感到可耻,才不屑于搭理我了?”一直矗立在她眼前的挺拔身形,此时微不可及地一个颤动,向来风采卓然的一张俊脸突然间变得颓废不堪。
望着洛涵风脸上渐渐显现的痛苦表情,白姝安虽有不忍,却难以抑制心头积压多时的怒火,毅然决然说道:“所谓的食物中毒事件,所谓的阮氏秘方新闻爆料人……难道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十多位顾客食物中毒,华侨老者带头集体起诉,神秘人爆料秘方造假,然后就有华裔房地产商突然从天而降,低价买入大额股份……
所有这一切就像一张精心布置的网,每一步都环环相扣,分明是有人提前设下了套,就等着阮凌秋主动入瓮……”
洛涵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义正言辞地说完这一切,那双轻放在沙发上的手已然死死攥紧,露出暴突的青筋。
“呵呵……”突然爆发的一声低沉冷笑惊得白姝安全身发颤。
此刻,他漠然地望住她,幽暗的双眸喷出可怖的星火,灼热地溅到她脸上,仿佛想要刻意将她隐藏多日的怒火统统点燃。
“洛太太果然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愤怒而变得潮红的脸,竟直言不讳地说,“是,是我亲手策划了那场食物中毒案,那个老人其实原本就有肾脏囊肿……也是我找人曝光了那桩秘方的新闻,导致阮氏腹背受敌……”
洛涵风的坦言来得太快,竟震得她六神无主,无言以对。
这段日子以来,自己苦苦相逼,不就是想要得知这样的答案么,如今他承认了,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却如刀绞一般地痛,原先的愤怒被无言的哀伤取代,沉沉席卷而来……
洛涵风却对她瞬息而变的痛苦表情视而不见,今天的他似乎已经铁了心,想要一吐为快,只顾自己接着说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7年,筹谋了7年。终于在今年年初得知了阮凌秋的这桩愚蠢行为,我知道我苦心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临了。
我不惜闹得满城风雨,不惜违背爸爸的意思,跟你签订协议,把你娶进家门……
为的,就是要办一场万众瞩目的婚礼,为的就是要调虎离山,怂恿静敏带着阮凌秋一起回国,这样我才能把握机会伺机而动。”
白姝安惊魂未定,呆呆望着面目冷峻、目露狠戾的洛涵风,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他的声音依然平静而没有波澜,只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在瞬间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仍在继续。
“你应该不会忘记独自一人在莲心岛度过的那十天吧,其实蜜月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噱头,我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去美国,策划安排那场中毒事件……而阮凌秋迫切地赶回美国也是为了处理这桩危机……”
听完这段迟到的真相,白姝安跌坐在沙发中,一颗心被沉重的苦楚束缚,攥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之前根据掌握的信息推测的结论大都是准确的,只不过他坦陈的这段真相当中,似乎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他说阮凌秋做了蠢事,那为什么警方搜到的牛肉精里面最后鉴定的结果竟是安全的。
抬起踌躇不安的脸,眸光迷离恍惚,迟疑地问,“你所说的阮凌秋所做的蠢事,难道是指她授意在牛肉精里掺杂了有毒化学物质?”
洛涵风的唇角微微一扬,扯出一丝冷笑,而这一次,他的笑仿佛是针对自己,如炬目光里有一丝迷茫的踯躅。
居高临下望着她,缓缓说道:“倘若她不是因为做贼心虚,走投无路,又怎么会轻易上了高远的当。
她做事,虽然太过自信,但毕竟在商场打拼了这么多年,这样一笔巨额资金的投入,又是在阮氏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别有居心,哪里会有这样的美事。”
“你是说她急需资金流动,才会……”
“哼,她当然知道,一旦警方的鉴定结果出来,作为阮氏集团的董事长,终究是要第一个站出来收拾残局的,轻则阮氏破产,重则阮氏破产之后,她阮凌秋接受牢狱之灾。不做这最后一搏,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洛涵风转身走到落地窗旁,黑色光亮的钢琴盖上,倒映出他因痛苦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以为跟警方疏通关系,多方斡旋,就能改变最后的结果了……如果这次我真的打算置她于死地,恐怕,她现在就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阮氏集团的大楼里了。”
白姝安深陷在沙发中的僵直身影突然一颤,连带着吐出的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这么说,是你提前将那批掺杂了有毒化学物质的牛肉精给调包了?”
“要不是为了静敏,我根本就不会这样做。”
此时洛涵风收紧的手掌突然重落在身侧门框上,一阵玻璃晃动的沉闷响声,像连绵不绝的咒语般,一圈圈缠绕在白姝安已然混乱纠结的心坎上。
窗外黑暗无边,将毅然挺立在落地窗边的俊朗身影勾勒出一层迷蒙凄冷的光晕,他的声音伴着窗外的冷冽寒风沉痛地传来。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心,可是当抉择就这样清楚明白地摆在我的眼前,想起静敏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那几年,她伴我走过的凄楚时光,我知道除了这一件事,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回报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