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穿着厚厚的袄子,趴着门槛那儿偷偷瞧他。
谭顺乐了。
太监因有缺陷,故此大半都喜欢小孩儿,尤其是小男孩儿。
他顿时从包袱里取出宫里带出来的点心,冲小男孩儿招手,“小孩儿,进来,别怕,爷爷给你吃糕点。”
小孩儿吮着小手指头,却忽地回身跑了。
谭顺颇为遗憾着整理着铺盖,忽地那小孩儿又咚咚咚跑回来了。奶声奶气的说,“新来的爷爷,我,我跟你换。这是我中午得的素馒头,好吃的。”
看这小不点儿拿着个白生生的冷馒头跟自己换,谭顺也挺开心。把点心掰小块些喂孩子,还给他倒了杯热水。
“慢慢吃,好吃吗?”
好吃。
小孩儿吃得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还不忘拉他衣角,示意他也吃。
这样的冷馒头可没法吃,谭顺怕伤了孩子的心,便搁到炉子上烤着,“热热爷爷再吃。”
小孩儿点头,等一块糕点下肚,一老一小就蹲在炉边聊起天来。
小的知道了老的叫谭爷爷,老的也知道了小的家里是花匠。
姓是陶盆的陶,小孩儿乳名就叫阿土。今年三岁半,据说过了年就能长得跟他爹一样大了。
谭顺乐得不行,小孩儿还总不忘去看那只圆溜溜的素馒头。
瞧这日子过得,连一个馒头都这样稀罕,谭顺对庆平公主府的期待度又降了三分。
看馒头热了,他想掰开跟孩子分分,可小孩儿说,“这个不能分,只能自己吃。”
为什么呀?
谭顺不明白,可小孩儿一个劲儿的推让,他便咬了一口。
呃……
原来这馒头还是带“素”馅儿的。
香菇冬笋馅儿,很素。
但是调味酱是把肉斩成碎末,细细熬化,里头还加了高汤,味道不错,但还可以做得更好。
谭顺笑得满脸皱纹都开了,寒冬腊月的,竟是觉得日头格外灿烂,这公主府的日子也比他想的更有奔头。
唔,既然主子只能吃“素”,那他往后下厨,也得多加把劲儿啊!
另一头,陶土他爹小陶忐忑的去问郭让,“阿土那孩子不晓事,拿了素馒头给新来的老太监,没事吧?”
他家能吃几天安稳饭可是不容易,不管老陶小陶还是小小陶,统统不想走。也不羡慕别人家的富贵,只想在庆平公主府养老送终,所以极怕给主子惹祸。
郭让瞟他一眼,“你觉得能有什么事儿?”
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能不偷嘴就不错了,还指着他去吃素?那老太监的一身膘,可不是萝卜白菜能养出来的。
“行啦,回去吧,没事儿!他既喜欢你们家阿土,就让阿土没事多过去走走。往后你要是能多生几个,过继一个跟他姓,那老东西得跪下给你磕头!”
小陶憨憨一笑,“这样占人便宜不好,他若喜欢,让阿土给他当干孙子也没啥。您老既说不用担心,我就回了。”
等他回去,却见谭顺已经带着他家阿土去了厨房,说是练手,拿了只鸡蛋给孩子蒸了碗嫩嫩的鸡蛋羹。
吃得小孩儿一张小脸几乎埋进碗里,连里头的蛋渣都舔得干干净净。
谭顺也不嫌脏的拿袖子给孩子抹抹小花脸,还说,“晚上爷爷再给蒸一碗也带‘素’馅儿的。”
当然,庆平公主晚上更先吃到了这样一碗。
“嗯,不错。”庆平公主很是满意,“往后就这么做吧,咱们府上人少。你好生用心当差,自不辜负你投奔我一场。”
谭顺听得明白,越发高兴的留下了。
果然,跟着宁小王妃的选择走,就不会有坏果子吃!
有人高兴,就有人生气。
忠勤伯府。
新安郡主正在嫂子屋里哭泣,“……凭什么他拿着钱去养小狐狸精,倒叫我拿钱去做善事?除非他把那小狐狸精打发出去,否则,我再不依……”
自庆平公主带着捐钱捐粮,皇室宗亲纷纷响应,新安郡主自然也不能例外。
可她实在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这要捐钱,就要了她半条命了。
谁知又听说丈夫在外养了外室,别看新安郡主已经人过四旬,醋劲可一点也不小。顿时冲去,打了个稀巴烂,可到底拦不住人要进门。
忠勤伯府的大儿媳梁大奶奶给她哭得头疼,可也不好赶人出去,只得劝道。
“莫再说这样气话了,那妾室不过人送来的一个玩意儿,哪个当家主母会认真放在心上?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来只有往里头买人,哪有往外头打发人的?到底都跟了自家爷们,未必还打发出去,让自家爷们戴着绿头巾不成?要说这做善事本是好事,且皇室宗亲人人都做了,咱们哪好不做?”
听了这话,新安郡主也不好撒泼,只是哭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我就想不通,我处处赔着小心,在皇上跟前替他求来升官体面,难道就是让他这样寒我的心?”
梁大奶奶反倒笑了,“都一把年纪了,看不出你还是个醋精!咱们这样的岁数,给男人纳几个小妾,本是寻常。再说二叔在官场上走动,人家送个妾室给他,莫非他还好意思打发出去?那倒叫人家小看,且笑你不贤惠不识大体了。行了,你且回去,二叔那儿我说说他,必叫他给你赔不是,体体面面给你个台阶下来才是。”
好说歹说了半天,总算把新安郡主劝走了,梁大奶奶才命人把自家小叔子,郡马仪宾阮子尧请来。
阮子尧也是年纪一大把,孙子都有了的人了,却临老入花丛,闹出养外室的笑话,自己也觉怪没脸的,见着大嫂便有些讪讪的。
谁知梁大奶奶却是体贴,见面没说他一句重话,反叹道,“我也知道,你这些年的郡马仪宾瞧着风光,其实做着不易。新安自幼养得娇,脾气急,这些年你一直让她让惯了,是以半点委屈也受不得。本来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却闹成这样,险些成了笑话。唉,也真是一言难尽!”
阮子尧听得感动,还是大嫂体贴明理,忙道,“可不是么?外头同僚送了我人,我也不好推辞。想着她那个脾气,我也不好往家里领。本想先在外头放一放,等寻个合适的时候,再缓缓告诉她听。到时要怎么安置,不也是她这主母做决定?谁知她也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便怒气冲冲打上门去,如今砸得个稀巴烂,倒是过了明路。我若不把人接回来,那才是笑话了。”
梁大奶奶叹道,“可不是么?方才我劝了弟妹半天,总算是把她劝住了。你回去好好跟她赔个不是,还是把人领回来算了。只暂时也别搁她跟前了,放我东北角那个小跨院里吧。”
阮子尧道,“这如何使得?”
梁大奶奶道,“自你大哥过世之后,我这边能打发的人都陆续打发了,实在也用不了这许多院子。那地方清幽安静,既邻着你那院子,却又跟你那正房隔着些距离,倒是最合适不过。只那地方从前是我身边的管事嬷嬷议事用的,你若嫌弃,那便罢了。”
阮子尧不过是假意客套,忙道,“怎会嫌弃?还是大嫂想得周全。”
梁大奶奶笑道,“自家骨肉,何必客气?你若同意,我这就打发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先收拾间干净屋子出来,你好接人进门。至于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你让她自慢慢收拾去。”
阮子尧大喜过望,再三谢了大嫂,高高兴兴走了。
此时心腹丫鬟才上来问道,“奶奶也太好性儿了!那二房抢了咱们大爷的爵位,摆明了不想还给哥儿,您怎地还帮着二房收拾烂摊子?”
梁大奶奶轻声道,“傻子!若不帮着把那小狐狸精弄进来,可叫新安跟二叔合伙,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么?”
丫鬟道,“那要是郡主记恨您接那狐狸精进门怎办?”
梁大奶奶轻笑,“所以我说了,我只出房子,且只收拾屋子。剩下要怎么弄,都是二叔自个儿的事,我可不会插手。再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家丑不外扬,新安要如何恨我?真要二叔臭了名声,她不也跟着受连累?如今她那边可有两个丫头等着议亲呢!”
丫鬟这才安心,“到底奶奶有见识!只便宜二爷了。”
梁大奶奶摆手道,“便宜他也算不得什么,我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把这个伯爵府撑到我儿长大。只要哥儿有出息,不愁这爵位日后夺不回来!”
丫鬟点头,忽又笑道,“那回郡主可真是赔了老爷又折兵。白弄回个妖精,还得倒贴上一年俸禄。”
梁大奶奶嗤笑道,“这也是活该!成天克扣着我们娘儿俩,肥他们公婆,如今也合该要她大大的放一回血!几位公主捐的都是俸禄,没动自家一分一毫。她若好意思拿公中的钱填她自个儿的俸禄,我就嚷嚷得满京城知道,看她有没有脸!”
既然小狐狸精进了门,新安郡主便去忙着妻妾斗法,选择性的把捐助之事给“忘了”。总想捱过这阵风潮,兴许就不用捐了。
没成想变故横生,竟是让她大大的出了回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