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现在的举动,有点像是恼羞成怒,莫名地带着三分心虚。由不得人们不去猜想,她究竟在心虚什么。
虽然皇子们从来都不曾小视过她,但是在他们眼里,她最大的长处就是哄皇帝老子高兴和赚钱查帐,而且赚钱查帐还得排在哄皇帝老子高兴的后面。
皇子们也承认,武令媺还擅长管理宫内杂事,日后会是个将后宅管得妥妥帖帖的好主母。但她在朝廷政事方面,从来没有展露过天份。哪怕有澄心殿议政之权,她也从来没有发表过有见地的政论。
这不,皇帝老子一倒下,她的小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滋润了。尤其是两、会举办完毕,皇帝陛下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便失了最大的倚靠,遇事难免慌乱。譬如今次,若她手里没有传位遗诏,又何必紧着召龙骧军入京护驾?
但是这件事也确实有棘手之处。毕竟诸皇子也不能十分肯定父皇会将传位遗诏当真交给这个还没及笄的小妹妹。若她只是在演戏,借机调龙骧军进京,她的算盘就得好生琢磨。
瑞王自认为还算了解这位皇妹,但就因为太了解,才拿不定最终的主意。若能从她这里毁去遗诏,做什么事情自然方便。如果她只是某个一天睡十个时辰还不耽误算计人的可怕老头子打出来的幌子,他们便中了计。
而且,遗诏在宫里的可能性真心远远大过藏在这小丫头身上。可是那人传出来的消息有鼻子有眼儿,明确说了是季良全宣的口谕,让她跪下接旨的。小丫头得老头子宠爱,早就免了跪接旨意的礼节。这当口,还有什么圣旨是能郑重到让她跪接的程度?
包括瑞王在内的诸皇子的纠结心理,武令媺不知道,也不想理会。反正事情终究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她现在就是要抓住机会将能够保护自己的东西一样不拉地拽在手里。于是,又冷嘲热讽了几句。她终于发话让裘尚书起身写文书。
瑞王也放下身架,亲自磨墨,一边还与武令媺说几句闲话。裘尚书双手捏着这张烫手文书,小心翼翼地问武令媺:“公主殿下,调两千人进府护驾七日,可还够吗?”
大周律规定的护驾军士上限额度为一千五百人,停驻时间最长为五天。裘尚书为了消弭武令媺的怒火,以免误了瑞王的大事儿。冒着被御史弹劾的风险给她添加了五百人。只是他报出来的人数实在精准,由不得武令媺不猜测他对自己府里的兵营最多能容纳多少人是否相当清楚。
武令媺只是撇了撇嘴,不吭声儿。霍去疾适时说:“公主殿下,武林人有言。天榜高手练就真气外放,个个都是万人敌。排行在天榜前列的大高手,微臣曾听唐供奉说过,以他的能力,七剑齐出、剑气横扫,一招杀死五六十人是易如反掌的。他的真气能用个百八十招,万人敌之说还谦虚了。”
裘尚书脚一软,差点没再度跪倒在地。瑞王眼里也掠过阴沉之色,真的要让一万龙骧军进了京城。那不知会有多少事情不在掌控之中发生。而且填写数字的是裘尚书,若有朝臣弹劾,他这个狡猾的皇妹绝对会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武令媺就差当面给霍去疾竖大拇指。自家亲军统领这话本来就加了不少水份,有夸张的地方。况且唐锦堂是能以一挑三名同榜高手的变态,他的情况根本不能拿来举常例。
没理会恐怕已经打算晕厥过去避祸的裘尚书,她扭脸问霍去疾:“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京兆尹和城卫戍备军都遣人去知会了么?孤要限期让他们把人逮回来!京里有些人以为父皇病倒。孤就失了倚靠,没事儿就给孤上眼药。这回,孤要让那些人好好看看,孤究竟还是不是只会躲在父皇身后的小孩子!”
“连总理官亲自带着人去了。”霍去疾暗想,京兆尹是泰王的人,城卫戍备军成份复杂、派系林立。从公主殿下的脸色来看,摆明了她打算寻这两大衙门的晦气,这是要强硬到底呀。看来。局势已经严峻到了必须以强制强的地步,以柔克刚、退让求存行不通了。
“公主……”在瑞王严厉眼神逼迫下,心里一万名重装骑士狂奔而过都没有当真晕倒的裘尚书堆起笑脸,可怜巴巴地再问,“多少人才合适,您发个话。微臣也好赶紧办哪!”
“一万人太多,公主府可住不下。”武令媺黑着脸对裘尚书说,“孤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了,赶紧的写文书!孤还要回去安抚受伤的下人,还要监督京兆尹和城卫军派人缉拿那名天榜高手。”
但是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奸巨滑,连个大概范围的数字都不说?悲摧的裘尚书想撞墙。但他知道,指望玉松公主开口明说要多少人,这是不可能的。
想了又想,问了又问,终于在说到四千人的时候,这位小祖宗貌似笑了?裘尚书哆嗦着手指写完这张文书,如果瑞王不能登基,他的仕途肯定得完蛋!
拿到了调兵文书,武令媺的先手准备就妥妥的做好了。官方正式文件很重要,有了它,武宗厚领军入京就合法化正式化。否则未来若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小兄妹要脱身都困难。四千人,相对于规模在五万的龙骧军而言,还不到十分之一,但用来自保威慑他人已经足够。
武令媺和霍去疾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瑞王安抚裘尚书说:“她背后有几位辅臣,手里还有宗业司的产业。咱们先且忍着她!她也不过是个被父皇宠坏了的小孩子罢了。”
裘尚书知道瑞王早有筹划,好坏情况都做了打算。为了成就主上的大业,他现在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先手准备,当然不止武令媺一个人在做。皇帝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龙驭宾天之期恐怕就在几日之间,人人都有心思,有打算。比起瑞王这样有志皇位的兄弟,康亲王的打算要简单许多,但是也不太容易办到。
昨夜,他从兰真公主眼里一瞥而见的野心光芒让他产生了警惕。康王能在楚国搞风搞雨多年,真实性情自然不是众人所看见所认为的庸懦软弱。眼看夜幕将至,约好的时间一点点靠近,他虽然没有改变行动的想法,但多了别的考虑。
与别人喜欢在书房议事或者思考未来的习惯不同,康王更愿意泡着热水澡想事情。这源于他在楚国多年的紧张为质生涯,唯有将自己浸在热得发烫的水里,他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能稍微放松点儿。
此时,与他一起泡在王府白玉浴池里的人正是他的嫡子武宏嗣。这孩子行事颇见大人圆滑,其实本性仍然活泼调皮。他泡个澡也不安份,拿着一些从太平工坊淘弄来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康王见儿子玩得开心,忍不住问:“宏儿,你觉得你小皇姑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想,延嗣与玉松关系亲近,倒真是有姑侄缘份。不过自己儿子与玉松同样亲近。
武宏嗣笑嘻嘻地回答:“小皇姑很好很好。”他显然没把他老子的突然问话放在心上,回答得漫不经心,也有点敷衍。
“不说她对你如何,只说她的性情,为人处事这些。”康王对这个嫡子一直都有歉疚,所以对他相当耐心,平日里更是宠爱娇惯。
武宏嗣愣住,眨巴着眼睛看向被蒸腾的热汽模糊了五官的老子。事实上,在康王未回国之前,父母的面容在他心里就是模糊不清的。倒是自小就待他亲厚的小皇姑和小皇叔,这二位的音容笑貌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
所以,尽管康王告诫过他,此一时彼一时,有些时候不宜与玉松小皇姑保持过于亲密的关系。武宏嗣还是在那日小皇姑明显被兰真皇姑和武赟嗣的话挤兑住之时,出言打岔。
“父王,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小皇姑很聪明啊,皇祖父经常夸小皇姑呢。”武宏嗣依旧笑眉笑眼,手下也不停把玩着玩具。
然而康王出质多年,看人眉眼高低是稔熟之事。就算此时看不大清楚武宏嗣的表情,从儿子的语气,他还是听出了几分警觉。康王暗自叹息,却知道儿子与自己貌似亲近、实则还并未将自己完全容纳进心里。这种状况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了旁人。
“今儿父王听说你小皇姑家里遭了灾,有武林高手入府捣乱,烧毁了书房和小半间寝殿。”康王手撑额头沉吟,和声对儿子说,“你也别玩了。小皇姑待你不薄,你去你母妃那里取些珍宝作礼物,这就去探望一下你小皇姑吧。”
天气这么晚了,想必玉松会留宏儿用晚膳。若是再磨蹭点儿时间,宏儿再撒撒娇耍耍赖,便是留他住一宿也不无可能。康王垂下眼帘,默默地想,若玉松当真如宏儿所说那般聪慧非常,应该能猜出些什么来。他如今已经上了兰真公主的贼船,只能尽自己所能,能保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