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昂从未想过十年后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却是在这样的场景。
这个从小被他护在手心中古灵精怪的女子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昔年的音容笑貌还犹在眼前,可是他现在却看不到她笑颜如花,听不到她再叫一声“大师兄”。
脚步有如千钧重,杜子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挪到床边。他轻轻执起潘慧的右手,哑声道:“小慧,抱歉,大师兄来晚了,未能护你周全……”
潘慧眉心动了动,似是很不舒服地蹙起,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在昏昏沉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一袭白衣翩然若仙,素面朝天不染红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乎透过时间的长河在注视着她,眼眸之中透着清清冷冷的光,略显凉薄的唇微微弯起,唇边的那抹笑亦是清清冷冷。
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又仿若带着悲天悯人的光,世间万物在她眼中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潘慧双眉深深蹙起,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记忆里却只是一片模糊。
女子薄唇轻启,连声音都是清冷的:“我情根已断,欠他的终归是无法偿还。”
“你断的不是情,而是缘。”一个声音虚无缥缈地回荡在四周,忽远忽近,梦幻迷离:“你若无情,岂会护我三世。你断绝一切缘,只为三世能护我周全,如今我劫难已过重归神位,你也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缘。”
“我的缘?”女子眼中有了一丝疑惑。
那个飘渺的声音还在回荡着:“我已让他步入轮回,你是否要去寻他?你护我三世,我便也给你三世,如何?三世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算是还了他的情,了了他的愿。”
女子缓缓转头,神情似悲似喜:“也好……”
有心痛从胸口漫延出来,随着经脉流遍全身,连指尖都在发麻。潘慧想抬手捂住心口,却发现自己全身竟然无法动弹。她动了动双唇,亦是无声。
一点点的恐慌开始侵袭着她的神经,她很想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
若是梦,缘何如此清晰地感受对那个女子的悲喜;若是真实的,为何会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来,潘慧惊觉抬眼,发现那个女子正在看着自己,仿佛穿越过无数的岁月,从遥远的亘古望来。
女子的眼中带着几许惊疑。
“你……为何还在这里?该回去了……”
忽而平地风起,吹得女子衣袂翩飞逐渐远去,慢慢地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潘慧心头一阵急跳,不由剧烈咳嗽了起来,有血沫随着咳嗽从口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杜子昂一惊,连忙伸手去擦,白色的袖口瞬间染红一片,他也全然不顾惜,只恨自己只能看着她受苦却无能为力。
“大师兄……”
有微弱的声音自潘慧口中飘出,只顷刻便消散在了空气中,但在这般静谧的夜里却分外清晰。
杜子昂紧紧握着她的右手,轻声道:“大师兄在呢……”
“痛……好痛……”潘慧一边呻吟着,一边又咳出些许血沫。
房内已经只有月光透过窗纸照下点点斑驳,让她嘴角流出的血显出灰败的黑色。
杜子昂的心随着她的呼声也痛了起来。
他此刻多希望潘慧能突然睁开眼调皮地对他说“大师兄,小慧是在逗你玩的啦!”
就好像多年前还是小小的潘慧有一次不小心弄坏了他最珍爱的琥珀,因为怕他责罚便躺在床上装病,最后被他识破了。
而他则可以如当时那般继续微笑地斥责她不可以这么胡乱吓唬大师兄的。
“小慧,别睡了。你看,大师兄回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在等大师兄回来的么?”
杜子昂低声哄着,就好像十年前哄她与自己定下那个“玉娘”之约一样。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潘慧的咳嗽和断断续续流出的黑血。
杜子昂眉头紧锁,眼中的痛又加深了几分。
他只能不住擦拭去潘慧嘴角流出的淤血,丝毫不敢运功去帮她抵挡毒素的侵害。
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她身上那些金针,知道杜若已经将她周身经脉全部封锁,若是他此时运功对潘慧而言只会有害无益,一旦冲破了杜若的金针,只怕立即有性命之忧。
他为今能做的,似乎便只剩下这么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痛。
待杜若辰时晨起来检查潘慧脉象时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床榻之上,红衣女子安静地躺着,依旧双唇苍白面如金色。
那个昨夜来借宿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床边看着红衣女子,双人的右手紧紧交握着,眼神之中的专注是杜若这些年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察觉到好友进来了,杜子昂抬头看了过去,声音低沉:“起来了。”
杜若却是一惊,失声叫道:“你,你不会是就这么坐了一夜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依旧潇洒不羁,可是那双昔日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宿未眠。
杜子昂淡然一笑,继续低头看着潘慧,道:“阿若,你我相识数载,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要求你一件事。”
杜若心头一跳,看向床上女子的眼神起了变化。
她想,她应该猜出这个女子的身份了,只是她还需要确认一下。
“她……是谁?”她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几分。
杜子昂再度抬头,眼中有着不甚明朗的笑意,声音分明是柔和的,吐出来的话却仿若一字千钧。
“潘慧!”
杜若瞬间松了一口气,似乎为好友的突然转变找到了缘由。
是了,如果是潘慧的话,那杜子昂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只因为这个人是潘慧,是他心中唯一的逆鳞,是相识八年来唯一能让他提起时眼中充满笑意的人。
他对这个人的好是让她都不免有些许嫉妒的。
一个人能在被师门抛弃、被师弟们鄙夷后还固执着留守住心中一片温暖,那个给予他温暖的人对他来说一定是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