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转折

“你站了多久?”那时候月上枝头星星围着月亮转,扶几不知被什么声音惊醒,开门的时候他似乎在想事情,被抓了个正着,夜里风凉,吹一下人就醒了个透彻。

其貅脸一僵,刚才在回想事情,一时没有注意,竟哑口无言。怎么说呢很,已经站了很久,外衣湿润,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吹的冰凉。

“朕自此路过,忽想起些事与你说。”他的手背在身后,眼睛落在别处,神情淡淡。

他总是在忘记,一旦进到心里,以后又想不起来。有的感觉藏在身体里,通过眼睛传达,会引起身体的熟悉感。这大概也是他来的原因吧,他想不明白,但有希望可以弄明白。

“你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皇上不是去过凌王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他。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呢,他可能连自己的能力都忘了,所以站在屋檐上的时候连伪装都那么低劣。

“朕如何可能去!”

不承认就算了!

其貅觉得这个人很熟悉,无缘无故会爬上一种感觉,不仅仅只是蓝柯所说的熟悉,那种感觉和看到那幅画是一样的,从内心油然而生,怎么都磨灭不掉,日复一日的滋生,直到越来越浓烈。可是又想不通为什么,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多少的宫女,竟然能引起自己这么大的注意?

那晚的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扶几什么活也不干,也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休息了两三天,自己还是乖乖的去了太和殿,每天干的还是那么些事儿,事不多,却可以消磨时间。

其貅看人都退了出去,对彭闵招招手,彭闵弯着腰走上前来:“皇上有什么要吩咐?”

“朕今日见一女子,心中甚念,可有解?”

彭闵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是皇上吗?从边关回来到现在皇上从未踏足后宫,前朝多次提及立后之事,也是屡次无果,原本以为要立池妃为后,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卦,现如今是怎么了?

而且能被皇上挂念的人,除了那一位,还能是谁?天家无情,得一心人是多么不易,自己打小跟在皇帝身边,最是忠心:“那还能是什么原因,自然是因为皇上太想她,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能被皇上挂念,是那女子福份。”

是她的福分……,为何她从不把此当做福分。

扶几已经快要分不清白天黑夜,白天当成晚上过,黑夜当成白昼,时间紊乱,黑白颠倒。身体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师兄们给的药越来越不管用,大概是因为蛊虫的原因,师父知道自己怀孕,师兄来信便可看出。

可是最终师父也没有说什么,扶几是他们的心头宝,自然是开心就好,怎么舍得责怪。

那日呆在殿中,唐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气喘吁吁的模样,仿佛遇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待他把气喘匀了,才说太和殿中出了事:皇帝吐血!

扶几惊的站起来,头部一阵眩晕传来,四肢微微发软,他是一国首脑,怎么可以有事?

后来怎么样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告诉自己。那天晚上有月晕,有风吹过来,带了冷意,似乎是要下雨的天气。

月黑风高,连蜡烛都吹灭,太和殿伸手不见五指,当值的太监换班,这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扶几一个跃身,跳进房中,大概是精神不济,竟然没有做到落地无声,不过房中一片寂静,隐约听到呼吸声,当值的太监点燃外间的蜡烛,烛光映进来,在纱幔上映上屏风上的画影,似远似近,似真似假。

皇帝不喜人贴身伺候,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轮值的宫女太监一律守在外面,若无传召一般不会进来。

虎符不是只有一块,也不是只有一种,凌王其临要的是威虎符,可以号令九门,九门由皇帝直接管理,威虎符不过有传递消息的作用,一时之需,一旦被识破,对其临来说,就永远失效,可以看出,这最后的一击对他来说多么关键,从不做无准备的仗,其貅何等聪明,他知道该怎么做。

扶几看到了虎符,古铜色,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符身写了“威”字,藏的并不严实,因为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偷。

扶几回去的时候已经天亮,有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刺的眼睛发疼,手里的虎符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唐子迎面走来,白白瘦瘦的模样,似乎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看着扶几笑,对扶几晚归已经习以为常:“宫人怎么才回来?早膳做好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好!”

李水站在一旁,慈眉善目的模样,手里拿着拂尘,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上皱纹。

“李水公公,最近我偶感风寒,夜里总是头痛,想起公公以前给我做的一道药膳,很是有用,明日我要出宫,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公公再给我下一次厨,可好?”

李水抬头看过来,眼里充满询问,最后只是点头同意。

忘君轩一直很冷清,扶几知道,所以做起事来总是很容易,尤其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现在更好,连皇帝的人都为自己支走,江湖上的那些耳目又不是自己的对手,自然是靠近不了这里的。

扶几把两个荷包递给李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给你们做了一个荷包,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两个荷包拿在手里,一个沉甸甸的,一个轻飘飘的,没有闻到香味,这的确不正常。

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点头谢恩,把荷包放进袖中,说了些吉利话,弯着腰退了出去。

两天后,扶几站在其临面前,手里拿出虎符,身上刻着一个“威”字,不是可以调令数万士兵的,却是能调动最关键的。

面前的人穿了一身绛紫蟒袍,黑发金冠,白面公子的模样,大概皇家的人都这样,一个赛过一个的好看。

他拿了一颗药递过来,扶几没打算吃,把这药送去给师兄,仔细研究,解开不死蛊应该不是难事。

扶几去了长平街,除了些许灰尘,和从前没有什么差别。

宋半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把手中信卷交上去,写了什么不知道,不过看主上的表情……

宫中下令大肆盘查,说是有贵重物品失窃,有的人是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不知道从哪里找出的证据,贵州物品没找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某个宫女。

彭闵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一旁,半个字也不敢说,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奏折掉了一地,笔墨纸砚全撒在地上,乱七八糟也没人敢捡。

还是最后得了令,才小心翼翼退出去。蓝柯从暗处走出,面色不怎么好看,那封信自己也看过,原本以为是挑拨离间,可是一经盘查,所有的事情都说的过去了。

城外的墙上贴满了通缉令,加紧了盘查,扶几收到师父的信,回了山,山下一切不自知。

师兄们找到了方法,可解不死蛊,风险很大,他们说如果放在从前,或许没有这么困难,可是如今……

那是解蛊的前一晚,扶几默默的坐于守山冢外,偶尔听到猫头鹰的声音,还有野兽从草丛间跑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其临给的药丸,里面有一味药,是师兄们没有想到过的,现在终于找到了方法,一切有望。

与此同时的凌王府,左家青戴着黑色的面纱,靠门框而站,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仔细一看才发现与寻常的乌鸦不同,喙嘴尖利。

“王爷找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

“威虎符已经得手,接下来就看你了。”

“王爷真是好算计,虎符到手,再把秘密告给皇帝,全了你的心思,也传了我的意思。”皇家的人果然不同,“反正我也达到目的了,中间怎么样我不管。”朝堂上的人不保她,江湖上自己的人便容易得手,而他既拿到了虎符,也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那是十天后,扶几扎完了最后一次针,吐出最后一口黑血,手腕上有十条伤痕,颜色一道比一道鲜艳,最鲜艳的一条伤口处,挣扎着爬出一条黑色的虫子,扶几闭着眼睛,身下的白狐绒毯染了大片大片的红色,鲜艳夺目。

“阿几怎么样了?”已经是第十天了,还是有出血的症状,“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但面前的人都懂。

“扶生,我觉得扶姿说的对。”扶井站在纱帘后,手握成拳,“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阿几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如果再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按她的要求,也是保不住这个孩子的。”

从小金枝玉叶的人,所有人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现在却要受这样的罪。

蓝柯回了卫护司,侍卫打扮的暗卫围上来,面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怎么样了?”

“情况怎么样?”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没有平时严肃高冷的模样。

“外面贴了许多告示,你们没事的时候去外面看着,主上现在忘了事情,”即使忘了许多事情,即使万分忧虑,可虎符何等重要,大理寺卿上书,万万不可放过,“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她落入江湖人之手,更不能被别的人抓到。”

“别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记住就可以了。”蓝柯没有再说话,径直去了太和殿。帝都有许多巡逻士兵,既然有人知道消息是丢了虎符,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多方势力觊觎,不知道最后会掉入谁人之手,如果找不到,就会拼尽全力的去找人,不管是为了邀功,还是为了其他的目的,都不会放过宫人……

扶几在三天后醒来,全身都在痛,仿佛骨头被人拆开,再一块一块的拼回去,头痛欲裂,眼前景物模糊,过了很久才看清这是守山冢上自己的房间。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扶姿师姐进来,珠帘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如鸣佩环,还是和从前一样动听。

“我要下山,”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这本来就是当初的目的,自己也算成功了吧,孩子保住了,毒蛊也解了,只有马不停蹄的下山,自己才能安心,“师姐不用劝我。”

扶姿递过来一碗药,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么久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这是一点都没变,犟的很。”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都进来,一番嘘寒问暖,扶生扶桑又把了脉,确定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说你要下山?”

“是!”

“什么时候?”

“现在。”

“不可能!”扶汐严词拒绝。

“我等不起。”

“我不管,我不会同意的。”

“你们阻止不了我。”

扶生哥哥永远都是那样,整个人温温润润,不愠不怒的模样:“你若执意要走,也没有人拦得住你,你的身体很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师父在,孩子根本保不住,你如果要走,自己做好打算。”

扶几点头,在第二日离开,晨光熹微便下山,师兄师姐们还在梦中,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也有自己的想法。

血液里的毒素已经清干净,趁夜跃进忘君轩,李水还在灭灯,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看到来人时呼出一口气:“宫人回来了。”

把手中的瓷瓶递过去,扶几头疼眩晕:“这世上有药,能治百病,如今我被满城通缉,不方便出入皇宫,你把这药给齐谐侍卫。”

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欢喜,他的毒解了,是不是以前就能回到曾经的模样。

纯七雪开了满院,一簇比一簇白,大片大片的堆在一起,阳光明晃晃的耀眼,平白天了金色的边,是冬日里没有的景色。

蓝柯来了,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先是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宫人不适合呆在皇宫。”然后没有一丝停留,转身离开。

他这样说,不如不来。

“许久不见,”是啊,许久不见,如今相见,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窗外一片漆黑,偶尔穿来声声虫鸣,更衬的房间里安静的诡秘。

“是你拿走虎符?”

五六月份的天,脊背上却蹿上一股寒意,一丝一丝的侵入骨髓,冻得人嘴唇发白,原来这一天一夜的等待,原来这数月以来的努力,原来蓝柯的话是这样的意思,难怪通缉令还贴在那里,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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