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醉酒

接下来的半个月,难忧很闲,日子轻松无意义……

也许是习惯了,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远处有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极不情愿的往前走。

难忧觉得这新来的夫子也太有能耐了,竟然能够说动蒋老夫子,得到了许可,对自己带的学生进行全面评测,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一个过关。

刚开始的两天,没有人反抗过,下场都只有一个,其实也不严重,就是和新来的洛夫子切磋一番,打赢了就一笔勾销,没没打赢该干嘛干嘛,这结果也可想而知,没有一个打赢……

眼前突然一黑,被人遮住视线,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一双深黑的眼睛,像一口深井,深邃的能把人吸进去,难忧连忙把头转开,想等他走,谁知那人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都到这份上了,不打招呼也不好:“今日也这样早啊!”

“春寒,快进去。”其貅的眼睛一眨不眨,里面装满打量,发现没有想要的结果,逐渐变得落寞。

难忧自然是看不懂这种情绪的,小呵呵的说“好”,连忙关窗,直到外面的脚步声小了,才慢慢打开窗。

过了这么些天,也该去看看他们了,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走到练武场,有马夫在牵马,还有粗使拿着马料,有认得的,还会热络的打招呼。

远处站着一堆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难忧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和学生穿的不一样,月白色的衣裳,宽大的袖,迎风而立,风吹的发丝和发带飘扬,袍角猎猎作响,目光落在远处湖面上的一只白鹤身上,眼中有些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论看多少次,难忧都只有感叹这是一张好皮囊,剑眉星目,长眉入鬓,精致的五官,只往那里一站,就气质卓然,如鹤立鸡群,他人不可比拟。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慢慢转过头来,什么相对,难忧有些尴尬,摸着鼻尖想要缓解,慢慢抄朝那边走去。

看着那群焉头耷脑的学生,难忧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然平时也恨铁不成钢,却也从来没有真正对他们做什么,如今累成这样,说不心疼是假的。

在心里斟酌一番,还是开口情:“都连续训练半个月了,我看今天大家也累了,要不就让他们休息休息?”俗话说得好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有松有驰嘛!

其貅脸色一青,也不说话,微微眯了眼睛,抬起下巴看难忧,难忧心里咯噔一声响,原本还想说什么,立马咽回去,转了话头,努力挤出一抹笑:“不过他们都是学生,学生的职责就是念书,以后要参加科考,为江山社稷出力,要把满腹诗书卖于帝王家,你现在这样做才是对的,是我肤浅了,你们继续,继续……”

众人心里升腾起来的希望就像风中残烛,一下子就灭了个干净。

其貅嘴角不自觉的扯出一抹笑意,眼底的光都温和下来:“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继续。”

春日的阳光温暖宜人,睡在躺椅上,四肢一摊,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难忧平时都在上课,一直都坐着,现在就站在一旁,其貅也不走,目光又落到那只白鹤身上,余光却看着旁边的人。

难忧摸摸耳朵,又抠抠手,觉得有必要缓解一下尴尬,便找了话头:“洛夫子真才实学,非池中之物,以你的才华,科举中榜是迟早的事,为何屈居于此处?”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岂非可惜?

其貅心里一滞,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想怎么回答:“我来找一个人,很重要,没有她,做任何事我都静不下心来。”

难忧觉得心里闷闷的,很是不舒服,他的声线低沉,略微沙哑,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不知是什么人,朋友还是知己?”莫不是红颜知己?这样冠冕如玉的人,能得到他的青睐,也是一种福分吧!

“很重要,不可失去。”

难忧扭头看他的脸,身旁的人目光放空,仿佛看着远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心里突然麻麻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爬上来。

“那你找到了吗?”那自己想要他找到吗?好像不希望吧……

“不知,我要找的人,被我弄丢了,时间会帮我找,我要做的,就是静静等。”他的声音很好听,仔细一听,满满都是落寞。

“既然时间才有疗效,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不要再想,说不定时间能过得快些。”难忧抬头看天上流云,云卷云舒,风来风走,岁月静好,连周围的喧嚣都变得有意义。

其貅仔细看难忧的脸庞,雪山冰寒,不老核剧毒,大概吃的苦多了,总会有一点点的馈赠,难忧容貌衰老的缓慢,现在看来,皮肤光滑如初见,吹弹可破,气色红润,唇不点而朱,细眉乌发,不再像两年前那样羸弱,好像想到这一点,这两年来日日夜夜的思念,似乎都没什么……

“明日休沐,我请你去百汇楼吃饭,如何?”其貅把头偏到一旁,心里怪怪的,连眼神都变得不自然。

难忧也注意到了这点,发现她的耳根开始红了,原来这人还会害羞?不就吃个饭嘛,现在自己是个响当当的穷人,能省一顿是一顿,有吃的干嘛不去?

华山耳朵一动,没有说话,继续躺着休息。

翌日,难忧早早的就到了百味楼,想不到洛休来的更早,竟然还点好了菜,满满一桌,还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太有眼力见了吧!

抬头看,洛休就笑意清浅的坐在那里,放下高高束起了头发,选了一条玄色发带,穿着玄色锦袍,好 半个月前初次见面时一样,干脆利落,给人一种杀伐果决的味道。

难忧总觉得这样更适合他,一时多看了两眼,直到意识到失礼,才把目光移开,其貅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递过去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举着一杯米酒,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贩夫走卒,有小贩在叫卖,这样那样的声音杂在一起,真是好不热闹。

“在看什么?”看难忧那样二不溜湫的趴在那里,其貅全神贯注,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去。

难忧心情很好,连带着觉得他的声音都变的好听,温柔平和。

“在看这盛世繁华,当年的扬妃是何其幸运,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孩子,少年登基,确实治国之才,如今天下兴旺,没有天灾人祸,想来他也功不可没。”这是实实在在的夸奖,没有一丝虚假,可是为什么他嘴角有一丝笑意?难道是自己说错了?没有啊!

其貅略过这一点,刚想说点其他的,有人敲门,脸色顿时黑了,连目光都冷下来,菜已经上齐了,不可能是小二,大概是什么人,差不多也猜到了:很好,接下来的半个月,后果自己承担!

华山几个人进来的时候,脸上笑得痞痞的,换了常服,个个人模狗样,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难忧出于礼貌,邀请他们一起吃饭,话一出口,人家就已经坐下来,说的是正巧遇见了,行动却出卖了他们,可是话已经出口,又不能反悔,只能由着他们。

可是不知为何,自从华山他们进门开始,这里面就冷冷的,难道是倒春寒?偏头去看,俊美无双的人形容冷冽,面上是青黑色,很是不友善……

鹿茸倒了一杯酒,觉得不够烈,招来小二,上了西域的烈酒,说是入喉辛辣,后劲很足。

难忧酒量小,面对七八个学生一杯一杯敬酒,有些招架不住,其貅脸色黑如锅底,一杯一杯接过,喝完自己的,又喝难忧,面色却依旧清冷,没有丝毫改变,看来酒量不错。

难忧看着眼前人,端正的像个君子,事实也的确如此,总觉得这样不好,趁他喝的时候,又把花束他们敬过去的酒拿回来,一口咽下,只觉得嘴巴里好像燃起一股火,顺着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脸上越来越烫,他们乱七八糟的说着什么,天南海北的胡扯,直到后来什么也听不清,然后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一声声“夫子”……

其貅没有说话,目光一直落在趴在桌上的人身上,手上一使劲,陶瓷青花的酒杯碎在手里,酒液漏出来,雅间里顿时没了声音,片刻过后,是一声声的告辞……

夜晚的长街,行人少了许多,却人就热闹繁华,道路两旁是小商贩摆出的小摊,有的卖首饰,有的卖着花灯,有的卖夜宵,还有人在卖糖葫芦,真是好不热闹。

晚风轻轻一吹,街道两边的住宅外点着灯,白的红的都有,明明灭灭,如此安静,偶尔传来两声狗吠,容易让人想到永恒。

背上的人咂咂嘴,披着其貅的披风,胡乱的说着什么,让人听不真切,伸出双手,抱着其貅的颈项,然后鼻子动了动,仿佛闻到什么味道,似乎是从发丝里传来的,又往上凑了凑。

其貅身体一僵,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余光看着背上的人,头抵着自己的肩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岁月永恒,时间就这样静止下去,可是转眼一想也不好,因为这一刻她的心里也没有自己……

自嘲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黑色鹿皮靴踩在青石板上,一扫刚才的阴霾,心情都轻快许多。

其貅似乎没有看到过喝醉酒的扶几,简直蛮不讲理,说什么都要得到人家的肯定,不接受任何的反驳,任性又小孩子气,不管哪一面,看在其貅眼里都好看又真实,周围没有人,心里的宠溺都从眼睛里跑出来,藏都藏不住。

难忧醒来的时候有些迷惑,眼前景物有 陌生又熟悉,仔细一看,这哪里是自己的房间?分明就在自己房间的隔壁!

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杯茶,他的手指细长而苍白,能看到皮肤下的青筋还有跳动的血管。清茶入口,先苦回甘,居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果真有品位!等等,这不是重点!

“我怎么在这里?”自己没有酒后做点什么吧?

“你喝醉了,我没有钥匙,只能带你回这里。”其貅有些遗憾:居然没有酒后乱性?

难忧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子时刚过,草丛里传来虫鸣,没一会儿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和往常一样嘈杂,今日没睡好,不打算起床,于是接着睡。

日上三竿爬起来,居然也没有人来叫自己,连求救的都没有?推开房门,门槛下放着食盒,一碗清粥,几个金丝卷,还是温热,看来刚送来不久,心里有些奇怪,从前厨房也会送,不过没送过这些。

清粥入口,味道极好,有蘑菇和鸡肉,没来由的觉得熟悉,好像从前喝过……

意识有些走远,直到眼前有人走近,才慢慢回笼,愣了几拍,才反应过来:“是洛夫子啊,今天上午结束了?”这不是废话嘛!

其貅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难忧手里的粥上:“味道如何?”

“啊?……哦,可香了,厨房今日可真用心。”当夫子就是这点好,吃的有人会送来,自己也不用担心。

其貅刚刚温和了脸色又立马冷下来,而且在持续变冷,一点好转也没有,没有二话,转身就走,留难忧一人尴尬,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回到自己房间,其貅看看手心的烫伤,微微吐出一口气,心里一片嘲讽,怎么能逼她呢?慢慢会想起来的,只要她安好,一时的忘记又有什么?

难忧去课上,洛休下午没来,那一群吊儿郎当的子弟恨不得烧香拜佛,高兴的要跳起来,现在来说,读书写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难忧不明所以,莫不是生病了?下了学去看看……

端着晚饭回了书阁,去了他的房间,前两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看,现在仔细打量,才发现整整齐齐,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仿佛被人刻意安排,家具成色竟然是一等一的好,一个光棍能这样生活,也是不容易了……

今天没请他吃午饭,毕竟只有一个人的份,也不是自己的错,现在来赔罪应该不晚吧?

难忧走进屋子的那一刻,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她就是那样,能够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生气,也能够轻而易举的让人开心。尤其是闻到那股饭菜香,一个中午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难忧摆出一张笑脸,看到窗外看花的人,组织语言:mangran“洛夫子在看什么,下午也没来,你可不知道,没有夫子,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其貅眉间皱出一个川字,看的难忧心里一跳,回想一下,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呀,“想着你没吃晚饭,就给带来了,可别饿着了。”

其貅觉得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暖,那颗原本装着天下的心竟然被一个细瘦的人装满:“你关心我?”

难忧脸上一热,怎么说都不是,毕竟事实如此,这种矛盾的感觉,竟然觉得熟悉,记忆里却一片空白,意识再次出笼。

其貅看难忧一脸茫然,心里像有一根刺,扎在那里,翻开酸麻的痛意:“嫁给我,施难忧。”

难忧一怔,觉得自己听岔了,又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听变成错,眼里疑惑变成惊恐,简直不敢相信,从初见到现在,挨着想一遍,并没有酸麻不妥,难道就是因为那两次亲吻?直到身体不受意识控制,违背意愿地点头,一向冷漠的人,脸上竟然露出春风般明媚的笑,简直就是**裸的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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