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月色清明,凉风习习。燕月悠闲地走在林荫道上。忽然驻足,手一弹,一枚铜钱忽地飞出,只听“哎呀”一声,一个白色人影自旁侧的树上啪地摔在地上。

“燕月师兄。”一条青色人影随即落下,甫一落地,已双膝跪地,对燕月大礼拜见:“燕亭给燕月师兄请安。”又对地上那哼唧半天没爬起来的人道:“小白哥,你不要紧吧?”

“要紧,要紧,你们老大简直是图财害命,恩将仇报,见异思迁吗?”地上的人正是白霆的独子白展岚。

燕亭一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怎么小白哥每次见到燕月师兄都这么不靠谱啊。

燕月才懒得理他,只对燕亭道:“这些日子你该不会只顾着和这厮胡混,没有好好练习功课吧?”

燕亭忙道:“亭儿不敢,师兄布置的功课,亭儿都有做,半点也不敢偷懒。”

燕月看看天色道:“还有些时辰,可以考校一下你的武功。”

燕亭欠身应是:“请师兄指教。”

小白忽然爬过去抱住燕亭地腿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子,见了你师兄便不管小白哥我了。”

燕亭忙去搀扶小白:“小白哥,你莫非真摔伤了不成。”

燕月不由嘲笑道:“谁让你的小白哥在树上睡觉也睡得那么实,掉下来自然摔得重了。”

“喂,燕老大,明明是你丢垃圾弄伤了我。”小白哎呦着,在燕亭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条腿还是有些瘸,对燕月道:“我方才还救了你这个师弟于水火之中,你这当师兄的不知感谢,反而伤我如此之重,你要怎么赔我?”

燕月才不信他的话,他的铜钱只是切断了小白趟着的树枝,连他的衣襟都没碰到。再说看他的样子,虽然摔得不轻,却也没有那么夸张,便不再理他,只是有些奇怪地问燕亭:“怎么,你闯了什么祸不成?”

燕亭忙摆手,“没有,没有。”又去拉小白:“小白哥,你莫乱说。”

小白理直气壮地道:“你放火烧了自家后院,难道还不算闯祸吗?”燕亭忙道:“小白哥,放火的人可是你啊。”

小白嘿嘿一笑,“那也是为了你呀,”又转对燕月谄媚的笑:“当然也是为了燕老大你。还请燕老大以后在小卿哥那里多担待。”

燕月就知道,遇到小白,准没好事。他以前就被他连累得多了,想不到这次却连燕亭也牵扯进来了。要知道燕亭家的后院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后院,那可是知府的后院。在官家后院放火,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这要是搁过去,或者搁未来,都不要紧。如今小卿老大正在关外,师父也要过来,况且还有三叔、四叔的事情已惹了师父不快,这时候燕亭竟也跟着来凑热闹,自己有几个屁股也不够老大拍的了。

燕亭看了燕月脸色,早乖乖地跪了下去:“师兄,亭儿知错了。”

小白看燕月沉了面容,也感心惊,退后一步,试探地问道:“不会那么巧,小卿哥他老人家也到关外来了吧?”

燕月点头,慢慢移上一步,笑:“小白师兄,你知道不知道燕亭是我罩着的,还敢陷害到他头上去了。”

小白吓得一步退到燕亭身后:“这次可真不是我陷害的燕亭,确实是帮燕亭的忙……你别过来啊……你也知道我是你师兄的啊……燕亭快和你们老大说实话。”

燕亭看着小白哥被燕月师兄吓得已爬到树上去了,虽然心里害怕,也只得拉住燕月的衣襟道:“燕月师兄,这次,小白哥确实是为了帮我的。”

小白到关外时,适逢关外一年一度的秋季马会。马会本是民间盛事,由关外几家大牧场主办,但关外牧业为重,官府亦是非常重视,今年雄州知府周正堂更是亲往开幕剪彩。

今年马会是三年之期的大会,更是热闹非凡。马会在雄州边上的草场举行,不仅有千匹良驹宝马云集,据闻,武家牧场的天马宝马红月雪驹也将一展风采,故此,前往马会的人是较之往年犹盛。

这等热闹小白哪能错过。他此番来关外,乃是借了给傅家镖局禄伯贺寿的托辞而来,若是先去了镖局,见了禄伯后,行动上只怕不能随心所欲,索性先不去镖局报到,而是乔装打扮成塞外豪客的模样来到了雄州观赏马会。

马会现场人山人海,草地上搭起了大片大片的帐篷,什么武家牧场、顾家牧场、丁家牧场等大小牧场的招牌林立,更有关外唐家、金戈洗月轩、九联盟等武林世家也参与其中,好不热闹非凡。

小白到时,正是赛马比赛。今年的赛马比赛毫无悬念而言,那是非武家牧场的红月血驹不做第二匹马想。不过武家牧场早就有言在先,这红月血驹是只看不卖的。故此,先前出场的良驹宝马也绝非无人问津,皆以重金被人买走。

夕阳低垂时,终于到了红月雪驹出场的时刻。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均想一睹宝马雄姿。

小白也挤到人前观看。他一边看着热闹,突然听见旁边有人用辽语说了几句话。他不由心中一动,抬头打量过去。

一个年约三十,长相英武的长袍汉子正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场中,他身边有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师爷打扮,是个黑瘦老头;另一人却是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壮汉,头上包着一方青布巾,却是一身劲装,有些不伦不类。劲装壮汉见小白朝他打量,目射凶光,望向小白。

小白展颜一笑。

长袍汉子遂过来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一口汉话倒说得颇流利。“在下宋固儿。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这个叫宋固儿的汉子虽然名字有些怪,但是为人却极热情,对着小白连连抱拳,似乎有意结交。

小白报了姓名,还未及多说,随着主持人一声吆喝,中间马场的大门缓缓打开,红月血驹已悠然入场。四周立刻掌声雷动,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场中。

小白也无暇再与宋固儿搭话,对着天马般的红月雪驹口水直流,好马,好马,此马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寻啊。

虽然武家牧场有言在先,宝马不卖,但是有好事者已开始鼓噪,喧哗,认为武家牧场不该独据宝物,所谓“宝马配英雄”,实在该给以众人一丝机会,并有人鼓动众人出价。

带头鼓动出价之人,正是宋固儿身侧那师爷装扮的人,而且开口就是一万两黄金,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小白见那师爷行动鬼祟,又知他们是辽人,分明是来捣乱的。但是这宝马的确让人心喜,展颜一笑,遂凑个热闹,也高声报价道:“两万两!”如此高价,又是引得一片惊呼声,武家牧场牵马之人是个俊秀的少年,听了小白这狮子大开口的价,忍不住微微一笑。

“唐家堡,出价两万五千两。”一个蓝衣人鼻孔冲天,傲慢地叫道。

小白立刻笑接道:“怎样,两万五千两黄金可使得。”

牵马的少年仍是笑容满面,却回了两个字道:“做梦。”

人群中立刻发出一片嘘声。众人笑闹之间,武家牧场的宝马已经牵了下去。

小白反正易了容,也不着恼,唐家堡的蓝衣人却勃然变色,戳指骂道:“一个武家牵马的下人竟敢辱骂我唐家堡的人。”

那少年本是牵马退出场外,闻言停了一下,似要说什么,却又忍住。武家总管贾庭忙上前圆场道:“多谢列位抬爱,非是我家场主不通人情,实在此马乃是我家大小姐所收服,我家场主已允诺将此马作为我家小姐私人之物……”

小白见唐家堡的那五六个人对贾庭的说辞毫不买账,而且言辞越发不客气,本想继续留下看个热闹,宋固儿的师爷却对他耳语了几句,宋固儿点了点头,分开众人,带着那两个人悄悄退了出去。

小白心念一动,只觉这三人并非普通辽人那么简单,只得放弃了这边的热闹,悄悄跟随在那三人身后去探个究竟。

宋固儿等三人行色匆匆,直奔一坐大宅院才停下来。

随后,宅院大门四开,将三人迎了进去,随即关了大门。小白来到大门前,见门前的两个灯笼上写着是“周”字,心念一动,这莫非是周知府的宅院。

看看门脸大小,该是个后门。此时天色已暗,四下无人。小白略一沉吟,轻轻翻墙进了府内。府内已经掌灯。这宅院不大,小白几个起落,前方有一精舍,隐有话声传来。小白欺身过去,隐于窗外。

屋内正有几人谈话。除了宋固儿三人外,另有一男一女,男子是个老者,葛袍缎带,五十多岁,较为清瘦,长得到也相貌堂堂,只可惜眼睛稍嫌小了一些,望之有些深沉。女子坐在老者身侧,看起来三十不到的年纪,颇有几分姿色。

女子正笑道:“大哥不必与如莲客气,正堂这样做,虽是爱惜如莲,其实也是正堂的一番心意。舅父一向爱马如痴,咱们又怎能不尽些心力。”

周正堂正是雄州知府,听这自称“如莲”的女子口气,却仿佛是周知府的夫人。只是这夫人也年轻了些。

宋固儿抱拳道:“如此,有劳妹妹、妹夫了。”

如莲又笑道:“大哥又客气了。我幼失双亲,皆是舅父抚养,如今能略尽心力,略表孝道,也是应该的。”

周知府点头道:“大哥放心。舅父六十之贺,正堂必会尽力。也聊表弟之一片心意。”

宋固儿道:“既然如此,就劳动妹夫了。”站起身道:“小兄还要向家严回禀,不便久留,待妹夫将马带回府后,小兄在遣人来取宝马。”

周知府和如莲起身相送。

小白在外面看得暗暗称奇,这知府大人看来是饱学之士,并不会武,而那位夫人体态轻盈,目光炯炯,却是个练武之人。听他们的语气,竟似已有了夺马的计谋。

只听屋内如莲道:“正堂,你看少爷会否愿意前去武家夺取那红月雪驹呢?”

周知府哼道:“这畜生料想还不敢违逆老夫。”如莲叹道:“正堂,我让你为难了。”周知府忙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见外。”

如莲垂下头,幽幽叹道:“都是我不好,我心急此马,正堂你又不在,所以便请少爷去取马,哪知触怒了少爷,徒令老爷父子失和,真是愧对老爷。”

周知府忙伸手扶向那女子,怜惜地道:“你说的哪里话来。你既是他的母亲,吩咐他做事也在情理之中。”接着脸色转沉道:“亭儿这个逆子,若敢再对你不敬,你尽管告诉我,我必定重责罚他。”

如莲忙道:“老爷不可。这也难怪少爷,如莲年纪轻,又是周家新妇,少爷不能见容,也是人之常理。”如莲这几句话,听得那周知府更是气恼,如莲又已接道:“况且少爷武功了得,这夺马之事还要仰仗于他。老爷还是不要与少爷闹僵了才好。”

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听得周知府怒哼一声,道:“他翅膀硬了,就敢违逆父命不成。”

如莲暗中一笑,嘴上却道:“老爷不要动怒,莫气坏了身子。”用手在那周知府身上轻揉起来。周知府正要说话,院外有人朗声禀道:“亭儿告进。”

小白一听话音,这人明明在两进院外,随便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如在身侧,武功的确不弱。心念一动,屏气凝神,趴伏房上,静待变化。

如莲却装做吓了一跳的模样,道:“老爷,这可怎好,是少爷回来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周知府看到果真心疼无比道:“你何必惧怕这个畜生。”

如莲眼圈一红道:“老爷,如莲对老爷一片深情,老爷知道,别人却未必能理会得,定以为如莲别有所图,如莲委屈。”周知府听了,更加生气,道:“你且放心,这周家还是老子说的算。”

在椅子上端坐了,才高声喝道:“进来。”外面那男子应了声是,人已到了这屋子跟前。小白不禁暗叹一声,好轻功。想不到这知府之子竟有如此武功。收敛了气息,从孔中向下看去。

屋内已多了一名身着蓝色长衫的英俊少年。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适中,凤眉星目,一表人才。这少年正是周知府惟一的儿子,周燕亭。周燕亭本名周少亭,入了师门后,改为周燕亭。

周知府本还有一女,只是幼时既已失散,结发夫人也已去世多年。只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本该十分亲厚。可惜周正堂为人古板,对儿子管教严厉,周燕亭又早失慈母,无人能在父子中间通融,规矩之中,和父亲难免疏远。

原本燕亭身体就较为瘦弱,又常受捶楚之苦,就更是雪上加霜。幸运的是,三年前,他竟赖得一个武功极高强的师兄来,并十二万分地得拜武林高人为师,名字也改为周燕亭。几年下来,不禁身体十分康健,性情日渐坚强,主意也是越来越多了。

周正堂对儿子的变化十分的欣慰和欣喜的,但是儿子的主意越来越正,越来越不好管教,也让他十分头疼。偏儿子练了武功后,又耐打的紧,更是叫他感觉岁月催人老,儿大不服管了。

尤其是他带了金如莲回家,并续弦为妻后,父子两人好像越发地生分了。

因为燕亭对金如莲此的来历十分怀疑,而如莲的舅父、表兄宋固儿更是可疑,他们似乎与辽人往来甚密。可是周知府却对如莲一往情深,不禁不听儿子劝告,反训责他疑虑过重,妄生是非。周燕亭身为人子,也是无奈。

如莲表面规矩,却是个极有手腕之人,入府不久,就将家中旧仆以各种理由遣散七八,周知府对其更是言听计从,从不违逆。周燕亭劝不了父亲,眼不见为净,便借侍奉师兄为名,常常离家外居。周知府对儿子的师兄甚为敬重,对儿子与他在一起是十二分的放心,故此,也由着儿子去。

可是前段时间,燕亭的师兄往关内办事去了,周知府可不能由着儿子在外游荡,便又将儿子圈了回来。

周燕亭回到家中,自然免不了与继母接触。但他得师兄的教训,对继母也恭恭敬敬地,表面还算和气。周知府看着老怀大慰。哪知时日不长,燕亭竟与继母兵刃相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