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八章

第三十八章

天色微明后, 贺兰瓷脑子都是懵的,甚至有了那么几分后悔。

她本来以为陆无忧平时亲得就很放肆了,结果没想到, 他居然, 还有, 在, 忍着。

至少她现在醒过来, 觉得嘴仍隐隐发麻。

陆无忧自己利索地换上官服,又绾好发,戴正他的官帽, 发现贺兰瓷还似有些发呆,不由一笑道:“我得出门了, 今天可能晚点回来……”

贺兰瓷点头表示知道了:“嗯。”

陆无忧抬腿似乎要走, 可仿佛又想起什么, 回转过身,在贺兰瓷唇上蜻蜓点水似的碰了一下, 才转头跑路了。

贺兰瓷:“……”

晚上他确实比平时迟了一点回来,贺兰瓷也没在意。

她在书房里看那些递给陆无忧的文章,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名声赫赫,递过来的文章远比想象中更多,尤其是他认识的人也多, 又一直叫人觉得温和有礼, 似不太会拒绝, 于是各路官员的亲朋好友都送来家中子嗣的文章, 不管是举子, 还是秀才、童生,甚至有连功名都没有的。

贺兰瓷先前在陆无忧面前妄自菲薄, 看完一部分文章确实增长了不少自信,甚至有几分,自己如果去科举,说不定也能中个进士的念头。

夜上梢头,贺兰瓷又给灯加了点油,听见外面的响动,才走出门去,看见有人抬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走进来。

她还有点愣,随后看见陆无忧按着眉头走进来。

贺兰瓷上前问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我妹来了。”

他怎么说得跟仇人来了似的。

跟在大大小小的黑箱子后面的,还有个穿着黑衣的姑娘。

她打扮得十分利落,一头乌黑长发用藏蓝发带系好扎在脑后,看起来像个夜行侠,脑袋上也有仆仆风尘气,然而一张美貌的小脸却生得极为灵秀动人,仿佛全天下的灵气都汇聚到她身上,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笑也能显出几分弧度来,更何况她刚一进来便已经笑弯了眼睛,眉梢眼角都透着让人愉快的气息。

这姑娘的声音也很清脆,像出谷的黄莺:“哪个是我的嫂子呀?”

贺兰瓷这才发现她和陆无忧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是指陆无忧看起来最纯良的时候。

她还没有应声,那姑娘已经径直向她走了过来,随后惊叹道:“……哥,你怎么娶到这么漂亮的嫂子的?娘要是见到了,一定会吓坏了。”

贺兰瓷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转头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推了她一把,道:“脏死了,快去换洗,别吓到你嫂子了。”

那姑娘的眼睛垂下来,显出了几分委屈:“我还不是因为在外面流浪了半个月,沿路过来都没有机会洗换……”

陆无忧勾唇道:“你还好意思说,不如跟你嫂子说说,你是怎么拖到现在才过来,再过段时间,说不定你侄子侄女都要出生了。”

贺兰瓷:“……???”

那姑娘断断续续道:“我就是……从教里出发,爹娘虽然还没回来,但长老让我给你带了很多贺礼……然后顺道去了趟停剑山庄,又带了很多贺礼……然后在来的路上,遇到沿路闹饥荒,哥你是不知道,真的很惨,我就……花银子买粮一路施粥,还遇上了劫匪,然后……又遇到了一波不知哪来的刺客,救了个人,最后就……拖到现在了。”她耷拉着脑袋,道,“现银都花光了,小城里又不收大额的银票,我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只好……风餐露宿了。”

贺兰瓷第一眼见还不觉得,现在才感受到她仿佛逃难一般。

“……还好哥你寄来了路引,不然我估计连上京城都不一定进得来。”

贺兰瓷叹为观止,对陆无忧家人的认知更加动摇了几分——真的不是山贼吗?

陆无忧显然已经听过这番说辞了,神色平静。

贺兰瓷惊诧过后,意识到另一件事:“……今年的饥荒很严重吗?”

上京自不必说,青州也是自古繁华富庶,水路阡陌纵横,她大伯一个举人出身,因有她爹的荫庇,被地方官员奉为座上宾,既免徭役,又有庄子田地耕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倒比在京身居高位的她爹还要滋润。

故而,贺兰瓷在青州那三年反倒是她过得最好的时候。

那姑娘点了点头道:“沿路都是逃荒的,我施了粥也帮不了多少忙,不过是瞧着那些老弱妇孺可怜……”她握起拳头道,“跑来闹事或者抢粥的青壮男子,都被我打跑了。”

贺兰瓷:“……”

她看着面前纤细的少女,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陆无忧帮她补充道:“青澜江前段时候决堤了,许多农户没来得及收成,年初又有旱情,穷苦地方闹饥荒并不奇怪,而且……”他顿了顿,道,“听说还有疫病流肆,上京城门进出都戒严了,有官员回京述职,家眷染了风寒,都差点被拦在门外。”

上京还是歌舞升平,一例照旧,看不出外面半点风声。

对贺兰瓷来说也有点惊诧,明明是太平年景,她不由道:“朝廷没有放粮赈灾吗?”

“赈了,但地方储粮不够,仍需外调,这当中牵扯甚多,一时半刻无法到位,再加上……”陆无忧语气淡淡道,“上下官员贪墨,还有些地方官员不得上官欢心,借调粮食便十分困难……反正其中可能会有的繁难超乎想象,死的人够多才能引起重视。而且地方官吏的无能和当地盘踞的蠹虫可能也超乎你的想象。嗯,你爹现在可能在准备奏章……”

那姑娘也叹着气道:“可真的死了很多人……而且粮都卖得好贵,小麦一石足足要二两。”

贺兰瓷道:“……??这价格有点离谱了吧!”

她在上京买粮,都不过五钱一石。

陆无忧道:“饥荒年时,再离谱的价格都有。”

“而且……”贺兰瓷有些难以接受,“不是、不是圣上还要重修……前年被烧毁的崇光殿……说要给丽贵妃庆生……”这还是她从姚千雪那听到的,因为宫中自锦衣卫那调派了人手。

像这种重修宫殿,必定大兴土木,很多时候甚至比新修王府还要贵。

贺兰谨并不会对她说这些,最多是有时候贺兰瓷半夜看见她爹坐在廊下叹气,猜测到年景不是太好。

陆无忧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种事很常发生的,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那姑娘眼见不对,先溜道:“……我先去换洗了!嫂子你借我套衣服!”

贺兰瓷这才回过神,发现头发都被陆无忧薅乱了,她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拿下来,方道:“我去给你妹妹拿衣服。”

陆无忧反而问道:“你不忧虑了?”

贺兰瓷道:“忧虑,但我忧虑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她咬了咬唇道,“呃……你刚才说得好像,有办法改变解决似的。”

陆无忧道:“有是有,只是难度和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

贺兰瓷道:“……那不是等于没说。”

陆无忧莞尔一笑道:“万一我真给大雍改朝换代了呢?”

贺兰瓷蓦然一惊:“……???”

陆无忧又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当然是随便说说。好了,拿衣服去吧,我这边还有点麻烦事。”

***

贺兰瓷带陆无忧妹妹洗净换衣,纠结着去找了条陆无忧给她买的裙子——主要怕对方嫌弃她的白衣,结果那姑娘洗干净之后看也没看就套到身上,端着一张梨涡浅浅的笑脸对她道:“谢谢嫂子!”

笑得很甜,像是真的没有心机。

以至于贺兰瓷都开始忍不住道:“……你一路过来,真的没受伤吧?”

那姑娘笑容满面地点头道:“嫂子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她忍不住凑过来,满含好奇道,“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啊?”

这真不好解释。

贺兰瓷含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谁料那姑娘半点不信,道:“嫂子你骗我,我哥才不可能因为这个娶妻呢,他一定是很喜欢你,才会娶你。”

贺兰瓷语塞了一瞬。

那姑娘还在道:“上回我哥还在跟娘说他不想成亲,觉得成亲很没意思,就是成天黏黏糊糊腻在一起,有这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心上人了,还这么急着娶你,一定是特别特别喜欢,可惜我爹娘出远门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不过,嫂子真好看啊,难怪我哥这么喜欢你。”

贺兰瓷忍不住纠正她:“……他没有很喜欢我的脸。”

那姑娘恍然大悟道:“对哦,我哥没有这么肤浅的,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人,才不止是喜欢你的脸。”

贺兰瓷对她的理解能力叹为观止。

总觉得对方误解有点多,可能会造成问题,想了想,贺兰瓷道:“总之是发生了一些事,你哥被迫娶我的,我们……呃,就凑合一起过了。”

那姑娘大为震撼。

“是什么事情啊,我哥都摆不平的吗?”

……你对他倒也很有信心。

然而是真的没法说,贺兰瓷只好道:“一些,确实只有他娶我才能解决的事情。”

那姑娘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道:“那……嫂子你喜欢我哥吗?”

贺兰瓷:“……?”

那姑娘看着她怔愣的神情,也呆了一会,道:“……你不会不喜欢他吧?天呐,我哥也太惨了……等等,嫂子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啊?”她好像真的很求知似的,“我哥光风霁月,温柔善良,正直不阿,嫂子你考虑一下嘛。”

贺兰瓷:“……???”

就陆无忧刚才那个态度,你是怎么解读到这些词上的?

她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对你哥有点误解,他分明是……”

贺兰瓷又一下梗住,把那些听起来不像是夸人的词咽回去,在别人妹妹面前不大合适。

然而那姑娘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她想说的话,不禁叹了口气道:“……我哥他,没强迫你吧?要是这样,我娘回去一定会揍他的……”

贺兰瓷下意识道:“陆无忧他不是那样……”略一停顿,她才道,“你真的误会了,你哥他也不是因为喜欢……”

说到这,已经有人敲了敲房门。

陆无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用膳了。”

话音未落,那姑娘一骨碌迅速爬起来,贺兰瓷还没回神,她已经身形一闪,眨眼功夫到了门口,揉着肚子道:“哥,有什么好吃的?”

贺兰瓷:“……”

这点倒很一家人。

饭桌上。

贺兰瓷看着陆无忧优雅无比的进食动作,和那姑娘截然相反的爽快动作,不由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陆无忧用公筷夹了块肉给贺兰瓷,道:“我念书的时候,她天南海北跟着我爹娘跑,所以会比较不拘小节。”

这已经是第四块了。

贺兰瓷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有点一言难尽,她家先前虽穷,但也没到吃不起肉的地步,然而陆无忧现在时不时就爱给她夹菜,仿佛她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

她想了想,又拿起公筷,把肉夹给那姑娘。

那姑娘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才眨着眼睛有些迷茫地嘀咕道:“谢谢嫂子,不过……嫂子你不喜欢我哥给你夹菜吗?他在家从来不给人夹菜的,都是自己吃完就算的。”

陆无忧道:“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那姑娘道:“哦……”

吃完,贺兰瓷才想起:“还不知道陆姑娘叫什么……”

那姑娘歪过头道:“啊……嫂子,我不姓陆,我姓花,叫花未灵。嫂子你叫我未灵就行了。”

陆无忧解释道:“她随母姓。”

贺兰瓷一愣。

陆无忧道:“你别误会,我爹娘感情好得很,现在还天天黏糊在一起,也没有二嫁二娶,我们是亲兄妹,就是很自然而然这样了。”

花未灵也点头道:“他们连吵架都不会呢。”

陆无忧却忍不住道:“那主要是我爹压根就不会吵架。”他揉着眉心道,“我现在脑子里还时不时会有我娘念叨的声音,当时我就在想,日后绝对……”

贺兰瓷见他声音戛然而止,问道:“绝对什么?”

陆无忧道:“……没什么。”他站起身道,“走,去解决你的麻烦。”

花未灵立刻跟着站起身。

贺兰瓷不知道她该不该过问,陆无忧已经又对她道:“……你也一起来,不过,咳咳,待会别害怕。”

柴房里。

贺兰瓷看着眼前仿佛血肉模糊的一团人形,是真的吓了一跳。

陆无忧顺势扶了一把她的腰,随后,放开手,低在她耳畔道:“是她救回来的人。我妹从小就喜欢捡些什么受伤的鸟雀、猫狗回来,捡人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只是在上京这边略有些麻烦而已。毕竟,盯着我们府上的人还是有的。”

花未灵紧张地问:“还有救吗?我只给他稍微上药包扎了一下……沿途也只有些赤脚大夫。”

陆无忧道:“命还挺大,伤口结痂了,应该死不了,我刚才又用府里的药稍微给他处理了一点,就是看他什么时候醒。等醒了,能走动了,给他些碎银子,让他尽早离开上路吧。”

柴房里光线不足。

贺兰瓷这才凑近仔细看清,地上躺的那个人虽然满身血污,但气息倒是还在,脸也能看得分明。

花未灵松了口气,道:“那就行,我辛苦了一路呢。”

陆无忧道:“这人什么来路?我里外检查过了,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会点武功架子,但不怎么能打。”

花未灵道:“不知道,是路上顺手捡……救的。”

陆无忧大抵也习惯了。

贺兰瓷不由想起当初他处理李廷时,也是这么平静淡定,正想着,贺兰瓷忽然感觉到脚腕一紧。

“咳咳……”

一道十分虚弱又清冷的声音响起,只见刚才还人事不省的那坨人形,此刻正十分坚韧地扭着脑袋道,“你们……是谁?我又是谁……”他眨着眼睛,很艰难道,“我只记得……是有位仙女似的姑娘救了我。”

“没有这回事。”陆无忧弯下腰,一只脚踩上他的腕,“是我救了你。”

那坨人形“嘶”声着,视线缓缓移向花未灵,长睫垂下,仿佛有几分不知所措:“似乎……就是这位姑娘。”

陆无忧温文道:“你记错了,还有,你握着的脚踝。”他又往下踩了一点,只听一声惨叫,陆无忧道,“是我夫人。”

***

回去的路上,陆无忧道:“早知道就不叫你过来了。”

贺兰瓷却觉得还好,对他道:“我又不是那种见了什么都怕的,而且我连曹世子的脑袋都砸过,呃……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

陆无忧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很介意那件事呢,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贺兰瓷道:“当时是很怕,主要是没缓过来,我第一次失手伤人……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见到你来了,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陆无忧:“……”

贺兰瓷见他沉默,转头道:“怎么了?”

陆无忧道:“……你故意的吧?”

贺兰瓷道:“你也太敏感了吧?”

他们刚走到廊下,还没走回屋里,天色已深,灯光氤氲着,十分朦朦胧胧,陆无忧微微靠近贺兰瓷,贺兰瓷下意识便往旁边移了寸许,肩膀抵上廊柱。

陆无忧的桃花眼垂下来,他轻轻握住贺兰瓷的腰,稍稍把她翻过来一些,低下头,唇贴到贺兰瓷的颈侧,低声道:“……你说谁敏感呢?”

贺兰瓷被他呼出的气弄得脖颈一阵颤栗,不由抬起下颌。

陆无忧贴着她白皙的颈侧轻吻,另一只手还握住了她的腕,轻轻压到廊柱上,唇沿着颈侧一路留下暧.昧的水泽,衣襟略微散开,陆无忧在她近锁骨的肩窝处,轻舔了一下。

贺兰瓷的呼吸,瞬间便急促了。

她忍不住想推他,但一只手腕被他压着,另一只手抬起来时,就已经有些绵.软,说出口的话也都带着颤音:“你……你倒是打声招呼!”

陆无忧轻喘着道:“那哪有现在效果好……不对,我打了招呼,你还不是被我亲得……这不是……”他有些胡言乱语道,“……在学习吗?”

衣襟一直往下散,隐约可见平日难见的光景。

贺兰瓷咬唇道:“你不是在学亲……”

陆无忧道:“……亲哪不是亲?”

这对话掩在喘息间,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陆无忧停了下来,他有些懊恼道:“刚有人过去。”

贺兰瓷还没察觉到:“嗯……?”随后大惊,“……嗯???”

第二天一早,陆无忧看见花未灵眼神复杂地望向他。

陆无忧视若无睹了几回,最终还是道:“……你想说什么?”

花未灵忍不住道:“哥,你好禽.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