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虚浮涣散的眸光,在见到满脸轻柔笑意的静歌时,登时四射开来,突然间就活跃得像是晨间的朝阳,充满了希冀之光与灿烂色彩。即便是她的身子孱弱如风中扶柳,也在视见她眼里的笑意后,突然就有了一丝生气。
静歌……
静歌!
他是静歌,澄明如镜的双眸里落下轻柔的笑意,温暖得如同四月里轻轻拍在身上的和风,让人有着醉梦般的幸福,又有着靠岸时的安稳之感。高深眉目,每一笑,每一动作都温润得如同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眼泪簌簌而落,握紧他的手抬眸看他,轻问,“静歌,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完颜静歌掩去所有不适与尴尬,温和一笑,轻轻点头。
朱小朵心念忽动,忽觉时光又回到了许久以前,静歌也是这样轻柔地俯视着她。
这是幻觉吗?
抬手去扶他温润的脸,泪眼模糊之中落下他无尽的笑意,细致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弯眉笑了,“静歌,你终于回来了。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去了阴曹地府,我怎么追也不追不上你,雾好大,好热,好不容易追上了你,你却已经喝了孟婆汤,早已识不得我了。”
语到此处,她抚在他脸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忽而深深蹙紧眉头,满眸悲痛地望来,“静歌,你是不是真的识不得我了,我是朵朵啊,是你说的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朵朵啊……”
完颜静歌的心莫名心痛,握紧她停在他脸上的纤纤细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我是静歌。”眉间笼罩着轻烟似的忧郁与一脉悲悯,这样一个闻静以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娴静女子,不是应该拥有幸福的吗?可是她的静歌到底在哪里,要让她看着一个酷似静歌的人,也如此投入?
难道说,自己当真是静歌?
心念忽动,惊觉他所谓的漠北第一勇士的身分,也根本只是他人强说。
自己到底是不是静歌?
正是他皱眉纠结之时,朱小朵从胸口扯出一块血玉来,摊在手心,“静歌,你还记得这块羊脂血玉吗?”
血玉形似天然
,层层血丝堆积其中,复繁出惊心动魄的美来,羊脂似的白玉丝泛在其中,与血丝相互交融,衬得这方血玉有着让人过目不望的奇与美来。
她把血玉摊向静歌,轻声说道,“这块血玉是你祖传的,就是凭着这块玉,你才和西琰皇帝化解误会,得以相认。你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我,从我跟了你后,我就天天把它挂在脖子上,生怕它丢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静歌轻轻接下这块还残存着她的体温的血玉来,皱了皱眉,低声道,“既是我送给你的,就一直由你保管吧。”
朱小朵弯眉一笑,龟裂的唇角掠过一丝悲凉的笑意,“不,我要把它还给你。你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是谁,再把血玉亲手送给我。”还他血玉,是望他回忆过去,想起他和她的美好时光,以为想起他的真正身分。
完颜静歌大惊,“你……你……你知道我不是静歌。”
他本来以为,他少话,不说话,可以暂时让她把自己当成是静歌,安慰她痛苦的心。却不料,她早已经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静歌。脸上的神情僵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紧紧将那方血玉握住。
望着她悲凉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处,便摊开来看,确实是一块难得的奇玉,娇艳中又不失华美。这样的一块玉,落在他眼里,隐隐勾起一些碎片从脑里闪过,却根本不清晰,只让他越发对自己的身世质疑。
朱小朵抬眸望他,又道,“如果你想得起来,就再一次亲手把血玉送给我。如果你想不起来,便把它当作是我送你和筱君的成婚礼物。”
闻言,完颜静歌神色一滞,转眸望着被自在拦下的筱君,见她满脸挂着泪水,委屈而又无辜地望来,又回首望了望一脸悲凉笑意的朱小朵,心纠结得如一乱繁乱的丝线,箭不断,理还乱。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朱小朵再不看他,揉了揉身前的安安的小脑袋,虚弱苍白的面上浮过一阵亲笑,“安安扶母亲起来。”周身虚软,又滚烫灼人,安安去扶她,她佯装着轻轻搭了力在她小小的身子上,却自己强撑着站起身来,又抚了抚安安的脑袋,笑道,“安安
好懂事,都已经懂得照顾母亲了呢。”
安安仰望她,抚紧她,“母亲病了。”
她满眼温和笑意地俯视安安,“是啊,母亲病了,所以安安要更乖一点,不能再哭了。”这些天她浑浑噩噩的昏迷着,时而听闻着孩子的哭声,也分不清到底是安安还是平平。或许是她真的太想念平平了,又或许是安安在哭,“安安,我们来比谁走得更快,走出这座雪山,母亲给安安买好吃的。”
陆远之急忙去扶她,一触摸到她的胳膊,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衣,既能感应到她灼热的体温,担忧道,“朵朵,你还发着高烧,休息一会再走吧。”
朱小朵抿了抿苍白龟裂的唇,摇头笑道,“没事,我走得动。早些走出这片雪山,早些看到希望。走一走,出出汗,或许身子就好了。”又咧嘴一笑,“不如给我来口烈酒吧,暖暖身子。”
抚着她灼热的体温,皱眉轻问,“你冷吗?”
她点点头,嘴里哈出一片瞬间既化的白色,“有点冷。”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陆远之递来的烈酒,仰头猛地灌了一口,又将酒递给安安,“你也来一口。”
安安舔着唇边残留的酒味,眉头深深皱着,快要被辣哭了。
朱小朵望着女儿这可爱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却泪眼模糊,依稀中似看见了平平那脸诚实而又不多言的面容。她的儿子,她亲爱的平平,一想起来,胸口就又滞又痛。为了不让大家发现她流了泪,佯装抬手去拂额前碎发,趁此时机将眼泪抹净,又俯着安安,紧紧牵起她的小手,笑道,“安安,走,母亲陪你爬雪山了。”
身后的陆远之急忙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后,“朵朵,慢些,你染了风寒,多穿一件。”
朱小朵回首一笑,那笑容绚烂得如同是三月里漫山开的桃花,落入静歌眼里,忽而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历经了沧桑,她却可以这般顽强。
静歌不由握紧了手中的血玉,迷蒙的目光望向远处的一片苍茫天际,心念忽动--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越是怀疑,便越发握紧手中的血玉,这血玉当真是他祖传的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