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之后,师生各回各班,开始了一天的愉快学习。
朱桢则跟着罗贯中来到祭酒堂,拜见宋祭酒。
这还是他头一回来这里。进来一看,好家伙,偌大的堂中到处都堆满了书。
宋讷坐在书堆中,戴着老花镜,在对着一本《海岛算经》写写画画。
“祭酒。”罗贯中轻声道:“洪学丞来了。”
“下官拜见祭酒。”朱桢进来,行礼如仪。
“坐。等老夫算完这道题。”宋讷点点头,依然目不转瞬的盯着面前的草纸。
说完便自顾自的推敲起来。
老六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一脸便秘状,不像是能痛快解决的样子,便径直起身,走到那张桌案前。
宋讷顿觉眼前一黑,抬头看了眼前的庞然大物一眼,不悦道:“不是让你等会儿吧。”
“我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老六没好气道:“祭酒的时间是时间,下官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么?”
“……”宋讷闻言瞳孔微缩,压下花镜,上下打量着老六。却见他的目光坐在那本《海岛算经》上。
“你会解?”宋讷语气中有淡淡的不屑。
“那必须的啊,不就是立棍儿测距嘛。”老六嘿嘿一笑。去年在江西,他给工作队突击补习测量术,用的就是这本《重差术》,即《海岛算经》当教材。
说着他便俯下身子,伸出粗大的手指,在纸上指指点点道:“这题至少有三种解法你知道么?”
“一种是……伱在这里这样画一条延长线,再设两个未知数,因为三角形相似,可以列出一个二元一次方程组。就是最简单的方程术,我家的狗都会解。”
“……”宋讷嘴角抽动一下,合着老夫连你家狗都不如?
但他极有涵养,还是先按照老六教的把题做完,顿时豁然开朗。
“另外两种解法呢?”宋讷便不耻下问道。
“还有几何法跟三角函数法。”朱桢说着,便将两种解法一一讲解给他看。
宋讷并不擅长数学,只是身为祭酒,不能连学校教授的内容都不懂,所以一把年纪才开始研究《算经十书》。
‘方程术’他还能理解,这后两种解法,他就像是在听天书了。
等到老六讲完,他叹口气道:“好吧,在算术方面你比老夫强。”
“祭酒还挺谦虚。”朱桢意外的看他一眼,没想到这种人,会痛快承认别人比自己强。
“这有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宋讷淡淡道:“老夫要是没这点胸怀,怎么为天子延揽天下英才以育人?” “哈哈,说的是。”朱桢点点头,这是顶级学府校长该有的气度。
“坐回去说话,”宋讷指了指老六身后的座位,他不习惯仰视自己的下属。
“好。”朱桢点点头,坐了回去。
“我这里只有白水,就不请你喝茶了。反正王司业要请你喝。”宋讷端起水杯喝一口,果然是温白水。
“王司业的茶,下官可不敢随便喝。”老六笑着语带双关。
“怎么?”宋讷看他一眼,淡淡道:“昨天的事情,老夫听隆韬说了,不管你跟洪七是不是一个人,家里肯定很有权势没错吧。”
“也就是个普通家庭。”朱桢也学着谦虚笑道:“除了住的房子大点儿,但家里兄弟姊妹也多。”
听得罗老师嘴角直抽抽,你家房子那是大点儿么?那是紫禁城好么!
“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就是皇帝的儿子来了我这儿,也得按照我的规矩啦。”宋讷闻言却毫无波澜,反而警告他道:
“侯助教和会馔堂的事就算了,但再一再二不再三。再有下次,不跟我请示便乱来,本官就是奏禀皇上,也要把你踢出国子学!”
罗贯中心说,唉,那你可踢到铁板了。
“祭酒这话,下官不敢苟同。”既然他不客气,朱桢当然选择刚正面了。“下官所作所为,都是在职权范围内,无需请示。按照国子学规第三条,本学设绳愆厅,以学丞为之长——‘凡教官怠于师训,生员有戾规矩,并课业不精,廪膳不洁,并从纠举’!
“下官正是依据本条中所授第一第四项权力,对侯助教和周膳长做出的处罚。”他便振振有词道:
“早先在会馔堂,下官便禀报过侯助教怠于师训,师德败坏,对学生毫无怜悯,恣意凌辱,不配为人师表。念其初犯,只是记过,并命其当一个月学生,体会一下学生的不易。
“奈何此獠目无学规,更不把绳愆厅放在眼中,居然又堂而皇之的侧身教师之列,若不严惩,学规何在?绳愆厅的威信何在?!”朱桢提高声调的道:“按照学规,初犯记过,再犯五十,三犯笞一百充军。所以下官命人打他五十下,又有什么错?”
“就算你再有理,也该先跟老夫商量下!”宋讷终于绷不住火器,拍案道:“擅自就处罚教官,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祭酒?有你这么做官的么?!”
“下次一定。”老六似乎要服软,可话锋一转,险些没把老祭酒气死。“但只有意见一致时,我才会听的。”
“你……”宋讷感觉一阵阵血往上涌,这要有个水银血压计,他能爆个表给老六看看。
“怎么,你绳愆厅要搞独立王国,不归我这祭酒管了?”宋祭酒恶狠狠的盯着老六道。
“独立王国不至于,但绳愆厅既然是监察部门,当然要顶得住压力才行,不然不就成了
‘男人的礽子——摆设’了么?!”朱桢自然不会被他吓到,一挑浓眉,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跟宋讷对视起来。
“你太狂妄了!”宋讷气得须发皆张,拍案道:“这才刚来就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过几天还要改规矩啊!”
“祭酒还真说对了。”老六哈哈大笑道:“我这次来,就是要给国子学改改规矩——如果一个规矩,会把人逼死,那说明它就是一个坏规矩,必须改掉!”
朱桢说着沉声道:“这里是莘莘学子读书的校园,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逼死人的!”
“原来你是为这个来的……”宋讷闻言,反而没有起先那么愤怒。他定定看着这个年轻的学丞,仿佛想要看穿此人的来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