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左丞相衙。
院内浓荫蔽日,有护军分头警戒,静悄悄,无一闲杂人等。
胡惟庸正在跟新任的中书左丞陈宁,翻阅厚厚的簿册,一边还低声商量着什么。
之前的中书左丞彭赓,因为实在难堪大任,被胡惟庸借机外放到浙江,去当布政使了。
彭赓空出的位子,便由御史大夫陈宁接任。
陈宁是当初李善长留给胡惟庸的铁班底,这些年两人私下沟通串联早就成了死党。
而且陈宁乃元朝小吏出身,当年为求做一番事业,主动投身朱老板麾下,脑子里没有儒家的条条框框。
这种人往往能力强大、魄力非凡,胆大妄为。后来他在苏州当知府,坚定执行朱老板的惩罚性税收,苏州士绅百姓抗税,就被他抓来用烧红的烙铁伺候。
时至今日,苏州人还谈之变色,称他为‘陈烙铁’。
等他当上御史大夫,就更加刚愎自用、不可冒犯。
他的儿子陈孟麟实在看不下去,也曾多次劝诫。有一回把陈宁激怒了,用手杖捶打儿子几百下,结果活活打死了。
就连朱老板这种狠人,知道了都十分不满他没人性,曾对胡惟庸说:“陈宁对自己的儿子都这样,对于君父会有什么心肠呢!”
胡惟庸便将这话传到陈宁耳中,陈宁果然吓坏了,毅然加入了胡惟庸的谋反团伙中,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比之前的彭赓得力一百倍。
所以胡惟庸也对陈宁毫不隐瞒,甚至将设法搞到的大都督府最高机密——《天下军马籍册》,拿出来与他一起研究。
通过这本册簿,明朝百万大军的布防、兵额、军官数量、主将信息、装备情况全都一览无余。
不夸张的说,整个大明朝就没有比这更要命的机密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陈宁手微微发抖的摸索着册页,低声道:“要是落到敌国手里,还不随意拿捏我军?”
“嘿嘿,可惜没有像样的敌国了。”胡惟庸惋惜道:“北元躲在漠北,不敢南下。梁王偏安一隅,缩头等死。就是给他们也没用。要是王保保在么,还差不多。”
“那岂不没什么用了?”陈宁瞥一眼胡惟庸,别人造反是为了自己上位,这胡相造反,却是为了给儿子报仇。所以总带着一股恨不得引狼入室的怨毒,想要把大明撕个粉碎。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很多野心家都愿意跟他搞,好等着摘桃子。
“哎,你眼光浅了,这种好东西当然是自己用了。”胡惟庸却摇头道:“透过它就能看出好多东西,比如哪支军队是银样镴枪头,不用管它。哪支军队可以拉拢过来,以及哪支军队必须要提前动手肢解。”
“给江阴侯、吉安侯他们,保准如虎添翼。”说着他寻思一下道:“不能让他们看到全貌,只抄录一部分跟他们相关的。”
“他们原先就在大都督府,应该看过这玩意吧?”陈宁道。
“看过也是以前,过去这么久了,各处兵马都变化很大的。”胡惟庸淡淡道:“他们能从变化中看到比咱们更多的东西。”
“也是,现在丁玉都当上左都督了,放在以前哪敢想?”陈宁深以为然道:“这就叫老天爷让胡相成事啊。”“呵呵……”胡惟庸矜持的笑笑,那笑容明显比平日多了几分底气。
那丁玉是原先小明王韩林儿的部将,后来才投了朱老板。放在以前,这种人功劳再大,也别想染指大都督府左都督之位。
但去岁以来,朱老板将大都督府中的侯爵尽数撵走。开春以来,曹国公因病倦勤,宋国公也被朱老板派去河南练兵了,大都督府便由丁玉和一班新晋提拔上来的军官执掌了。
而且他还是胡惟庸的姻亲。能上位也离不开胡相的大力举荐,不然胡惟庸也看不到这本《天下军马籍册》。
丁玉的上位,一下补足了胡惟庸最大的短板,难免让他生出‘时来天地皆同力’之感,甚至坚信自己的谋反暗合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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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看完这《天下军马籍册》之后,下官有两点忧虑。”陈宁拍完马屁后,又对胡惟庸道出自己的忧虑:
“一个是军队还是淮西的天下,光靠那几位靠边站的侯爷,很难掌控大局。哪怕咱们侥幸成功,也是个天下大乱、军阀割据的局面,说不定就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嗯。你的担心很有道理。”胡惟庸重重点头道:“所以还是得劝韩国公入伙,靠他的威望才能控制住淮西。”
“杨文裕差不多已经到凤阳了吧。”陈宁问道:
“有信儿了没有?”
“还没有。”胡惟庸摇摇头道:“不过也快了。你再说第二点。”
“就是大将军那边,宣大蓟辽一线,整整三十万大军,全都听他号令。”陈宁忧心忡忡道:“到时候大将军一声令下,回师勤王,天下谁可匹敌?”
“是,徐达是最大的麻烦。”胡惟庸郁闷道:“他是皇上的发小,儿女亲家,过命的兄弟啊,根本没法拉拢。”
“但不把他解决,怕是没人跟着我们干的。”陈宁嘴巴发干道。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胡惟庸便忍不住得意的透露道:“徐大将军娶了个不省心的小老婆。”
“谢氏?”陈宁眼前一亮。
“她是谢再兴的女儿,皇上杀了她的爹,又把她嫁给她叔叔辈,这不是给大将军埋雷吗?”胡惟庸幽幽说道。
地雷是宋朝发明的,所以这么说没问题。
“我艹……”陈宁震惊道:“胡相把谢再兴的女儿策反了?”
“说来话长,伱只要知道她愿意配合我们刺杀大将军就行了。”胡惟庸低声道:“等杨文裕传回信来,北平那边就发动。同时我们也发动,让皇上和太子给我儿偿命!”
“我们这边,把握如何?”陈宁又颤声问道。
“我们这边,自然是重头戏。”胡惟庸呵呵一笑,却不跟他细说道:“你就等着看好戏行了。”
“唉,那样又得整天提心吊胆了。”陈宁叹气道。
“就是告诉你,难道就不用提心吊胆了吗?”胡惟庸淡淡问道。
“倒也是。”陈宁苦笑道:“知道了,可能担心的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