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走到曲波跟前,附耳和他说:“如果我失败了,在下次谷口儿出现前,你和张怡一定要找机会杀了贾丙,否则你如果疯了,所有活着的人都会成为贾丙的钥匙,包括张怡和妞妞。”
曲波看着我,低声说:“我明白!谢谢你。”
我又眯起眼睛走到贾丙身前,他的眼神很犀利,我不知道他是否猜到我和张怡、曲波说了什么。
即使知道,我也不害怕。
我忽然发现,现在我似乎格外的清醒。
贾丙:“你要说什么?”
我:“答应我一件事……”
贾丙:“什么事?”
我:“任何时候,放过张怡和孩子。”
贾丙眯起眼睛看着我说:“我答应你。”
贾丙现在是答应了,但是人一旦到了生死关头,谁又能保证会怎么样,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转过身站在谷口儿上次出现的位置前。
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想,我怕想到一些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一会儿会失去胆量。
可越是不想,就越想起来。
其实我这一生走到现在,快乐的日子并不多。
我没有妻儿,人世间最珍贵的家庭快乐和温暖我没有享受到。
我很小的时候就远离父母,在外面混生活。
最初在城市里风餐露宿,直到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
接着又为了能在市里有个狗窝拼命,有时候还靠给人算命赚点小钱。
可算来算去,却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刘平“啊”的一声:“谷口儿出现了!”
我抬头一看,果然出现了,最初那面墙就象是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飘忽不定,渐渐的固定下来。
透过谷口儿,还是能看见外面绿油油的草甸子,是那么的富有生机,但是在我眼里——却无时无刻不透着死亡的气息。
就象是死神一样,一波一波的起伏,向我招手。
这一刻,我想到了花蕾死前的凄惨叫声和死后的恐怖样子。
我很害怕,我的心都在颤抖。
我忽然觉得,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做英雄的材料。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在犹豫了,但是我真的害怕。
我回头看了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六七岁管我这个不是爸爸的爸爸叫爸爸的妞妞,我心里一酸。
我很喜欢她,我到真的希望她是我的女儿。
我想起刚才,她叫我爸爸,叫的很亲切,那不是做作。
如果我不出去,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如果我现在出去,我可能会死,也可能会跟妞妞一起活着回家。
这是百分之五十的赌注。
赢了,妞妞她们都会活着,出意外死我一个。
妞妞——让我觉得这么做很值。
我闭着眼睛就冲了过去。
我什么都不敢想,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往外面看。
一秒钟后,我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象裂开了一样的疼,撕心裂肺的疼。
我睁开眼睛,忍不住大声嚎叫。
叫声凄惨,就跟花蕾的喊声一样惨绝人寰。
我觉得我的皮让人活生生的扒了下来,我觉得我的五脏六腑和四肢让人一点点、一块儿块儿的肢解,那种痛苦——让人生不如死。
我在这一瞬间,最大的愿望就是死去,死了——就没有痛苦。
痛苦持续的很短,大概十几秒,我不在疼了,我觉得四肢百骸一点点的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但是我仍然动弹不得。
我的眼睛现在是睁开的,我的头面向谷里。
我看见妞妞、张怡、曲波还有贾丙脸上现着惊恐看着我。
大人们没有动,但是妞妞挣扎着从张怡身上下来,嘴里一边喊“爸爸”一边朝我跑了过来。
她奔跑的速度很慢,看着就象电影里的慢镜头。
慢的诡异,慢的离谱,但是慢的均匀。
我听见“爸爸”的喊声,声音同样很诡异,慢慢的,两个字就象是被拉长成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我知道妞妞想跟着我,我很害怕,我不能让妞妞经历这些,她是一个孩子,她无法忍受那种痛苦,或许——她会死去。
张怡和曲波、贾丙追在妞妞后面,同样是慢动作,她们是想拉住孩子。
就在妞妞伸出手要触及出口的一瞬间,我眼前一黑,谷口不见了。
我看不见妞妞、看不见张怡、也看不见曲波,现在——我看不见所有了。
随即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是晕过去了,这是我现在醒过来的感觉。
我置身在一片草地上,葱翠的草坪让我无比兴奋,我出来了,从盐壳谷出来了。
她们呢?
我忽然意识到,张怡、妞妞她们没有出来。
我看了看附近,除了我没有任何人。
我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一幕,有些细节我竟然有些模糊,就好象——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一样。
这让我感到十分的惶恐,我怀疑是不是红碱水的副作用在作祟。
我站了起来,身上感觉怪怪的,是什么我说不清。
远处——我看见似乎有个水塘,我口渴的很厉害。
我试着走了几步,有些踉踉跄跄的。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水塘前,里面的水,清澈见底,我俯下身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十几口。
这是我一个月来第一次喝到正常的水,它不在血红、不在发腥。
喝完水我刚想起身,忽然我骇然呆住。
水里面有个倒影,是个人,但那根本就不是我,他是谁?
这个人红光满面,但是白发苍苍,双眼血红血红的看着十分瘆人。
他——他是谁?
他——他是谁?
他——他是谁?
他——他是谁?
我一直在心里嘟囔着。
他能是谁,我忽然仰天长笑,笑声苍老,笑声迷茫,笑声彷徨。
他是我,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我。
我忽然明白张怡他们看我恐怖万状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因为在出去的一瞬间,我在变老,快速的变成现在的样子。
就跟花蕾老死时的一样。
我走运的是整个身子都出来了,而花蕾出来一半儿,在谷里一半儿。
人的身体是不能承受一半儿三十几岁、一半儿九十几岁。
所以她死了。
我现在是多少岁?
我不知道。
这是个谜。
鬼知道在出口的一瞬间我经历了多少年。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但是皮肤很有光泽。
在对着水面看看我的脸,气色红润饱满。
这不是老态龙钟之相,我估计——可能是五六十岁。
这个人的样子,或者说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眼熟。
这样子的老头儿——我忽然想起刘平和贾丙见过的谜人。
他们描述的谜人跟我现在的容貌相差无几,缺的是那件古怪的长褂和墨镜。
难道——谜人竟然是我?
这——可能吗?
我又跑回到谷口的位置,从上往下看,盐壳谷依旧灰蒙蒙的一面,深不可测。
我看不见任何人,妞妞不见了、张怡不见了、曲波不见了、贾丙不见了,就连疯了的刘平和花蕊也不见了。
一个人都没有,死一样的沉寂。
让不解的是,我出来的时候谷里和谷外是平面的,外面是一片草坪,现在我却置身山上。
我跳下去会怎么样?
这是我现在想的。
能从新找到曲波、张怡、妞妞他们?
我在里面出来的一瞬间经历了二三十年,那里面的他们呢?
如果说她们有机会也出来了,那我在进去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再进去能不能出来还是个问题。
就算在找到出口儿,我还能在经历一瞬间的几十年吗?
或者没等出谷我就在时间线上老死了。
假如他们没有出来,现在会怎么样?
未知。
如果张怡、曲波按我说的杀了贾丙,然后张怡在曲波发疯前控制住他,那她和妞妞有四次机会,花蕊、花蕾、刘平、曲波四把钥匙。
如果成功,她们会回到自己的年代,如果失败,她们有可能死了,有可能在任何一年。
我现在回去谷里,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决定要弄清现在是什么时间,张怡她们在我离开之后——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