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

青平一听这话, 着急上前,踉跄一步,拉了张清的袖:“怎么回事?”

张清并不是说得清楚:“蜀王着令一柱香后开堤, 属下便去督促下属沿路巡视, 防止村民再回去。待属下去会刺史等人时, 便俱说是没看见, 属下去问随身当值的侍卫, 也说是早就不知道去了。”

青平松下一口气,这才开始觉得一颗心已是突突乱跳起来,不由怒斥道:“唯恐不乱!只是找不到, 怎么就敢说是被水冲走了?”

张清小心回答:“属下沿江上下带人找了一多时辰,而今州府衙门官兵仍在外查访, 皆无人见过蜀王, 属下一时情急, 王妃莫要怪罪。”

青平当即同蜀王随行侍卫集了所有灯笼火把沿江堤一段段细细查找。

青平极少黑夜中外出。

雨收后的天空也是有如砚底,不见一丝亮光, 除了身后沿堤的火光,四野是一片暗黑,人立在这昏黑天地间,便如同被魔鬼妖兽含入嘴中,又如蓦然坠入酆都地狱, 莫名被一股孤独恐惧包围。只有极远处暂时安置村民歇息地, 有星星点点火光闪耀, 也是如摄魄磷火般惹人惊悸。

众人一路仔细查看, 一路询问沿江往返探报的将士, 可有见过蜀王?

青平被那些摇头的人摇的手脚发冷,眼前已是一片荒野, 再无人迹,青平自觉止不住的浑身颤栗,竟有一丝疑心要乘这奔啸的江风哗然远去。这孤凉仓皇感竟有些熟悉,就如同,如同父皇故去时,如同群臣睁眼说瞎话叛离时,如同被周长秀用□□来逼杀时,再无人可依,再无人可靠。

突然一阵笑意涌上青平的脸,他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倚仗?没有他便是朝不保夕?原来求生的直觉比她自己更早知晓明了这一点。

只是,明朗且淡然本性仍存一丝娇憨又贵为皇子的周炼被这浊浪卷走了,谁信?

张清上前对青平劝道:“王妃,要不先回帐中看看,或者蜀王已是回了帐中。”

青平不动,只定定望着黑天,险险立在江边,闭上眼,任凭凛凛江风裹着碎雨吹打。

也不过如此,便是随江水流下,或被沉入江底落入鱼腹。

回身一笑,说道:“回吧,蜀王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时时看在眼里。”

众人沿路返回。

旷野安静,众人行路步声,衣服摩挲声,火把偶尔哔啪声,江水奔流倾泻声,清晰在耳,这一切,皆要做怎样的预兆?

青平停下步来,指着点点火光处,轻声说道:“过去找找?”

张清忙上前:“那边是未及转至其它州府的村民聚集处,人多且杂,王妃还是不要过去的好。”青平皱眉,笑道:“说不定你们蜀王夜里去探查民情了也未可知,走,过去看看。”

夜路难行,天又下起了雨点,众人下了堤,只朝聚集地前行了约半柱香时间,便是双脚泥泞,正困苦间,前方一队人马缓缓前来。

张清抬声问:“前方何人?”

“荆州府记室杨勇。”对方答。

张清忙问:“原来是先生,在下蜀王侍卫张清,先生从前方来,可是去寻蜀王?”

周炼声音说道:“张清莫急,本王在此无恙,带了兄弟们同本王一起回去吧?”

青平自觉心内乱蹦,全身松软立不稳,张清上前扶了她,高声道:“蜀王,青平也心忧蜀王安危,随了出来,此时似乎身体不支。”

周炼着急下马,走近青平,依旧笑眼温和,柔着嗓问:“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青平抓了他的衣袖,说不出话来,眼内似悲喜交织,在火光映衬下,闪烁跃动。周炼牵了她的手,来至马前,双手用力,将她举上马背,青平靠着他前胸便昏昏然入睡。

杨勇同张清随后而行,面上疑惑不解,便开口问道:“蜀王对那随侍颇为爱怜,为何?”

张清笑道:“先生不知,那随侍是何等身份。”

杨勇忙虚手一恭,笑道:“未敢请教?”

张清仍是笑:“说了你也不信,且殿下的事,张某更不敢乱言。”

杨勇摇头一笑。

次日一早青平醒来时,自觉身体极为乏力,睁了眼将帐内一望,周炼竟在帐内,捧了本书,一目十行的在看。

青平撑手起身,周炼回头说道:“怎么起了,不舒服就再躺着。”眉眼带着难掩的喜悦,脚步轻狂,几步过来,将薄被与她再盖上些。

眼见周炼一甩先前忧愁,青平便问笑:“可是水患警讯除了,蜀王如此欣喜?”

周炼笑道:“未尽告解除,只是各地告急文书不再如雪纷飞则来,便是有了好转,寒梅高兴,是另有一事?”眉眼又带了一丝羞涩,和着先前张狂的喜气,看得青平莫名心动,跟着喜气上扬。

“蜀王还有什么喜事?可是昨晚觅得个如花美人?”青平笑问。

周炼笑着将眉一横,吓她:“然也,且不只一个。”

青平双眼仍浅浅笑着,只将脸作势收起。

周炼转眼又喜不自禁:“青平身体不好,昨晚有请大夫前来诊脉,至于病症为何,大夫言,需青平醒了,问了平时身体起居,才好定论。”

青平淡淡然笑:“青平病了,竟惹得蜀王如此高兴。”

周炼笑呵呵按下她的头:“我去叫人给你送吃的来,你再躺着歇会。”

青平刚要听话躺好,又拉住他的衣袖问:“蜀王昨日为何独自出去,害得大家伙一顿好找,蜀王贵为王爷,怎可如此轻率举动?”

周炼作委屈样:“莫要又教训我?”

青平笑呵呵问:“那蜀王倒是说说出门做什么去了?”

周炼脸色肃起,半晌开口:“有人存心破坏昨日开堤泄水,在人群中谣言蛊惑,言此次开堤只因朝延派来的治水之人,为简便省事,置万千百姓家业性民于不顾,鼓动村民留村反抗,本王原只想去探寻个究竟,后来苦于没有线索,正好见村民集在一处议论,便悄然隐身其中,探听一番,顺便记下村民们对后期物质补给的期愿,以便日后拨付时能有所偏重。”

青平道:“这后期抚慰确实重要,如若灾情告缓,蜀王便要速速回京准备,以免耽搁太久,民怨蓄积,易生变故,如再遇有心人挑拨,蜀王声望便将极损。”

周炼之前的飞扬喜气再现,笑道:“本王也是打算尽早回京。”

午时,周炼领了一郎中打扮的老头进帐,因青平一直男丁装扮,只斜斜靠着榻,将头发用帻帽盖了,伸了一只手,任凭郎中打脉。

那老头郎中摸了半天,苦痛思索半日,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摸了半日,抬手朝青平道:“请恕老头愚钝,公子这脉象,像极了妇人有孕。”

青平一听这话,笑得俯低身去。

郎中老头往后缩了缩,手下颤抖着收拾家伙,朝青平弓了弓身子:“老朽不才,医术有限,着实看不出公子病诊,闹了笑话,还烦二位另请高明。”说完转身欲退去。

周炼上前挡住,笑呵呵的:“先生但诊无妨,先前也是大夫说像是有妊,周某只是不确信,想再找个诊看看,以免有误,还请先生仔细望闻问切一番。”

老头呆呆望着他,又回身看看俯着的青平,迟迟转回身,眼半阖着不敢看青平,低着头,极其艰难开口:“公子这几月来,月信是否准时?”

青平刚将脸从榻上抬起,闻言又伏回榻上,浑身抖着,起不来身。

老头一顿脸红,仍举手向周炼:“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公子行个方便,放老朽回去吧。”周炼尚未答话,老头已挤出帐外。

周炼忙跟出去,喊道:“张清,给先生付诊费。”

青平听着周炼乐癫癫的声音,一时回过神来,那笑便僵在了脸上,只半张了嘴,说不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