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回身取了琵琶,略略的调试音阶,启开歌喉唱来:“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
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犹讥。”
声调虽然清理,歌词也还新颖,却是有股悲哀的幽怨,众人都知道苏轼风流成性,身边的女子是走马灯一般的换来换去,想来苏学士一定是冷落了佳人,才会唱出这般的腔调。
李二自然是知道春娘幽怨之因的,苏大才子刚刚得了个小美人,自然是不会对春娘再有什么兴致,喜新厌旧不仅是所有人的通病,更是文人才子们引以为自豪的资本——能够不断的吸引美人青睐才是真风流!
“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团圆今夜月,咫尺别人圆。”
一曲终了,春娘神色有些凄楚,放下琵琶默然而坐。
“团圆今夜月,咫尺别人圆”这句道出了真相,每个人都知道美人不快的原因是因为苏轼另结新欢。
不过当时风气如此,文人墨客大多狎妓,以显己之风流。当然也有极少数将众议的妓户纳入房中为妾的,却是那些没有本事的秀才才会如此,大文人真才子讲究的便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当然不会有甚么真正的情爱。
苏轼看春娘暗自埋怨自己喜新厌旧,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很是得意:“前些日子结识一新美,且是地道的清倌人儿,未免淡了美人,哈哈。”
蒋运之大是羡慕,又见春娘眉清目秀,行止温柔,遂生怜爱之心:“苏学士真风流,好艳福,左右逢源,为我辈翘楚。我新得一宁州宝驹,可日行千里,端的是个好宝,也有个名堂,唤作千里白,欲以宝马换苏学士之美人,如何?”
苏轼踌躇不语,司马光取笑道:“美女易寻而良马难求,苏东坡还堪不开?枉负了风流才子的盛名。”
苏轼大笑道:“司马二郎莫笑,某虽眷恋春娘亦有新欢,便于蒋大人换来!”
一时间群情耸动,众人大赞:“苏学士真真的是俊朗人物,堪比当年诗仙貂裘换酒的豪迈。”
只有王安石微微皱眉,却也不言。
苏轼长身而起,持了酒斛高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于儿同销万古愁,畅快呐畅快……”
李二也听说过苏大学士美人换马的豪迈,没想道就发生在眼前,看那春娘脸色几度变化,终于落个凄苦的神态,心中很是恻隐,却也无可奈何。
蒋运之以一马之资换得美人,欣喜若狂,一把将春娘的身子揽在怀中:“我的可人儿,真真的好身段,想煞我了。”
春娘强笑,问道:“蒋大人以宝马换我,却是亏了的。奴非是清倌的身子,又浅姿薄色,大人必悔。”
“我以马换美人,是赚的甚了,宝马虽好,终究是畜生,怎有美人温柔。”蒋运之得意的嗅一嗅春娘的发梢,脸上尽是色急之态:“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闲分付赎蛾眉。虽无金勒嘶明月,却有佳人奉玉卮”
春娘轻轻推开蒋运之:“大人且容我于苏相公说几句。”
“硬是使得,苏学士乃是美人往日的恩主,自是要说几句离别的话儿。”
春娘念起自己倾尽积蓄随了苏轼,又以身相托,图的就是苏轼的才情绝代风流无双,如今却被以人换马,终究是为风流才情所害,心中又怎是一个苦字表得?
春娘敛衽而前:“相公尝于奴言,昔景公斩厩吏,而晏子谏之;夫子厩焚而不问马,皆贵人贱畜也。相公浑不念恩情贵畜贱人,妾本是发自真心追随相公,却落这般下场,怨不得相公。”
苏轼亦觉不妥,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面色尴尬不发一言。
“诸家姐妹当以奴为鉴,好自珍重才是。”春娘环视众女子,脱口而出一七绝之词:“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今日始知人贱畜,此身苟活怨谁嗔。”
词罢,躬身谢过苏轼,一头撞在房柱之上。
李二本是知道有这结局的,急急拉她衣袖:“春娘且慢……”
虽被李二用劲拉住,春娘额头亦是血如泉涌,神色楚然:“人不如畜,生有何欢,李公子救得我一时,可救的我一世?”
“美人,你是我以宝马换来,生死本就由不得你,我若不叫你死不便不能死……”蒋运之唬的便脸变色:“苏学士,我……我不换了,不换了……”
春娘随时可能寻死,死去之人再美也是无用,这笔帐蒋运之却是算的清楚。
“蒋……你……你怎能反悔,君子之约是反悔不得的……”苏轼也知道春娘外柔内刚,她若寻思,那是拦不住的,当然不愿她死在自己手上,何况还能得一宝马。
昔日的美人春娘竟然成了丢不出手的货色!
春娘看罢,万念俱灰:“事已至此,奴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活有何用?还是一死的干净。”
说罢,欲再寻死。
苏轼反而是真的希望她死去,然后自己再做一篇文哀悼一番也就是了,省的在此现眼。
李二顾不得避嫌,高声道:“姑娘柔情才学,李某心仪已久,若姑娘不嫌某粗鄙,愿追随姑娘左右。”
当时无论如何当红的名妓,说到底只不过是富贵人士的玩物,文人狎妓成风,亦是把妓户作为自己身份的点缀,从来就是青楼女子寻死觅活的追随才子,哪里有李二这般要追随青楼女子的?
春娘诧异间,蒋运之却是不干:“春娘是我以西夏宝马换来,李公子要美人,总要取些诚意才是……”
“宝马我也有,圣上御赐的乌骓踏雪比你的西夏马强健何止百倍,送于你便是。”李二手上还扯着春娘:“却要由我来照料姑娘的。”
乌骓踏雪是御马,有是李二言明要送,圣上追究起来亦是李二的过失,蒋运之自然欢喜,伸掌出来:“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李二与他击掌为誓。
王安石谨慎的提醒李二:“长平公主的性子……那个你是知道的,只怕她……恐怕殿下难容这位姑娘,若是把殿下惹的急了,只怕你我都不好过。”
李二心说:“到了辽国,老子再也不会回来,又有春娘这样的佳人为伴,逍遥快活岂不比做那受气的驸马要强上许多。且公主霸道,怎及春娘的温柔?”
当然这只是李二的想法,是不便明言的,面上的话还要说的冠冕堂皇且大义凛然:“难得我对姑娘一片痴心,便是公主不依也说不得了,大不了不作这驸马便是!”
众人无不张口结舌:哪里有这样的驸马,想是不要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