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 昏暗幽静,并未点烛。只外面屋檐下的照旧被下人悄悄点起灯笼透出一些昏黄的光亮。
秦助轻轻拍着怀里的韶玥。这一场大哭让她头痛,头晕, 疲乏, 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时不时还会抽噎一两声, 如同一个哭闹后的幼童。
秦助心疼后悔, 给她洗脸几次,可她就是流泪不止。这会儿虽不再推拒他的搂抱抚慰,但对他的百般讨好却一句不答, 不加理睬。小脸也紧绷着没有一点松动之状,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助有些慌了。先是看她任由性子大哭, 尚算是发泄郁闷和伤心;这会儿似乎是在极力克制压抑, 蹙眉咬唇, 她不会是要下决心要做什么事吧?是真要拿掉孩子,彻底对他失望, 就此再无丝毫牵系?
韶玥微微动了动,蜷缩的身子略略伸展些,将头伏在他胸膛上。秦助低头看看,她细细长长的睫毛不断地下垂,偶尔抬起, 终于慢慢合了眼, 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秦助瞪大了眼, 良久, 轻叹一口气。轻轻抱她上床, 又不敢惊动,就那般姿势继续抱着一起休息。将一缕乱发顺到耳后, 凝望一回她哭泣后愈加惹人怜爱的绝美面庞,再慢慢往上抱了抱她那几乎没什么重量的孱弱身子,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她腹部。那里真的孕育着他的孩子吗?唉!他实在应该像一个正常的父亲那样表现出内心的欢喜和激动的,可灰心丧气的他却那般胡说八道……也难怪她伤心!对着那根本还看不出什么的肚子,他向他们母子深深地忏悔。
第二天早朝,宣帝及群臣发现秦助居然没来,且又无告假,这可非同小可。就是以前也不曾有过啊!这才安分守己几天,就又狂态发作,甚至变本加厉?
下朝之后,才有人告知礼部陈尚书,秦相请假,说是生病了。宣帝大喜,乘机与皇后以及几个辅政大臣谋划,均说先得削夺去他的军权,然后一步步架空其权力。
到了下午,在南行宫建灵殿召见了柳延嗣。问及柳延嗣出身,方知其祖上竟是开国功臣武嘉侯,几代戍守边疆,算是忠烈之后。更让宣帝、陆皇后惊异的是,他近几年并非借助祖荫和旧交而只凭一己战功登上大将军之位,又岂是一般有勇无谋之辈?
柳延嗣出了行宫回家,不由苦笑。他还是卷进了朝廷的权谋争斗之中。帝后二位在欲起用他时,除了利用之心,只怕就已开始对他有所猜忌了吧?只不过目前朝内秦助独大,不能相容,便急着剪除他的势力罢了!
再一日,出乎帝后及群臣意料之外的,秦助上书,自动上交虎符,卸去军权,并奏议应褒奖沣水之盟立功的西峪关将士。又说今天下太平,封赏之后那些武将也应入朝共议国事。竟似乎又是顺应帝后之意,让一帮大臣糊涂而疑惑了。
宣帝更是惊骇,反而不敢就此收回军权。秦助推让,只不肯再掌军权。宣帝回后宫与皇后商谈。叙及沣水之会秦助的一些言行,告知自己彼时就已有的猜疑。
“朕猜测,这个秦助是不是本和那柳延嗣早有勾结,那些把戏不仅是唱给西戎国、赵王他们看的,也是给我等看的,否则他们何以配合得那么好?先前他定是为了保存柳延嗣的力量而故意打压他,如今,他要下台了,便又拱他上来……”
陆皇后沉吟,“那倒也有些道理……只是,秦相何以又明白说出那些?此人……虚虚实实,果然狡诈!”
“他为何总能猜到我们的用意而先行一步,又是先发制人?”
这简直太可怕了!
以前那般是多么令他们龙心大悦啊,如今却是有些恐惧了。宣帝一时竟有岌岌可危之感,自登基以来,一代帝王在侥幸之余,总担心四面八方难防的暗箭向他飞来,这时更是担心那个貌似隐藏很深的秦助忽然发难,那他皇位就不稳了!
陆皇后一手抚上宣帝的后背,镇定地道:“皇上,无论如何,沣水之盟大获成功,封赏功臣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秦助虽行事诡异,嚣张跋扈,一直以来也并无违逆谋叛之事;他入朝不过五六年,也无根基……而况,若他真有心图谋不轨,沣水之会时,他完全可以利用几方力量发难,乱中求变,无需借口……因此,臣妾认为他还是以国事为重的。那柳延嗣更是众口一词的忠臣良将……如今,和约已成,国泰民安,百姓拥护皇室,臣妾不信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我们善加利用,互相牵制,总会扳倒这两支力量,将大权全部收归我们手中。”
宣帝听皇后如此反反复复分析解释才放下心来。他本无大志,少年时诸兄弟夺嫡,他躲避不及,唯恐殃及于他。不免总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被先皇斥责懦弱无用。然最终却是他是渔翁得利,登上大宝。大婚后又遇到这样一个强势的皇后,不免更是遇事犹疑,猜忌心重,得意浓时即忘形自是,危机来时便草木皆兵。
匡述有些发闷。
那日,夫人大哭一场,大人终于赶去安慰,之后他们却依旧冷冰冰的。夫人似是余怒未消,对大人洋洋不睬,而大人以前最能低声下气,这回明明也有悔意,且又知夫人已有了身孕,却为何迟迟不肯相就,弄得如此之僵?
如今看来,夫人也并非对大人无情无义,大人若明白其中真相应该会很欢喜吧。虽然夫人当初说不必告诉人,当然包括大人,但他还是决定告知他。他可不希望看到他们夫妇总这么不冷不热,还不如以前,这会让那个柳延嗣钻了空子的。
“大人,你可知此次能出天牢是谁人之力?”
秦助自然也仔细想过此次牢狱之灾,进去是他自找,出来却也容易。自思可能不过是帝后二人懦弱有所顾忌,也明白此时情势,在群臣的谏议下顺水推舟饶他一次而已。只是,匡述忽然这般郑重其事,竟连他的私事也忍不住来过问,定是看到这几天他们夫妇僵局之故。难道他以为是那文昌公主之力,是要警告说韶玥因此误会而如此……哼,即使真是那文昌,他不在意,她也肯定是不会在意的……
匡述见秦助不在意,不由急道:“大人,这次陈大人他们东奔西走,却毫无办法,都说当时皇上皇后一心要置大人于死地!夫人就……”
秦助抬起头,韶玥……她做什么了?
“夫人就去找了何老太师……”
秦助愣了一愣。匡述忙将那晚的事详细述说了一遍,并表明自己囊苫蟆
匡述说完,却见秦助慢慢沉下脸,愈发阴郁,到最后竟一拍书案站起,胸口起伏,颇是愤愤不平。匡述大惊,大人怎么会这个反应?他该感谢夫人,为此而激动欢喜才是。怎么反而……?难道他们和何老太师有什么仇隙?可明明见何太师对夫人很是尊敬,不可能是那种关系吧?——可夫人的确让他不告诉人的……
秦助快步出了书房,直奔静苑。匡述忙也悄悄跟了去,毕竟是自己闯的祸。
韶玥正在房内小憩。恍惚觉得有人进了房间,知是秦助,想他可能又是前来俯就的。只是一直一语不发,却不似他以前的作风。转过头,却见秦助正瞪着她,面色抑郁不忿,颇是羞恼。
“你……?”
秦助冲口而出,“你就这么瞧我不起?”
韶玥诧异,“此话……怎讲,我如何……?”
“哼!当初你为何不利用你手中的权势,为何不去找你家那些故旧权贵帮他?当初你若如此,他父亲又怎么会舍得要儿子放弃你!我就是再没本事,死在天牢,也不要承他们的情,要他们出面解救!”
韶玥面色变了变,慢慢坐起身,迎上秦助的目光。面上已很平静了,却没有说话。
秦助虽知自己说话重了些,但这些皆是他平日最忌讳的!他怎么能被她如此轻视,要靠别人的力量解救!那柳延嗣,她当初怎么就想不到违背自己心意为他做那些,就那么信任他的能力?她对他那般情深意重,却一直并未委曲求全为他谋求那些外在的功名!他们就那么知心知意、心意相通吗?
韶玥一直不语,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秦助的眼睛。
秦助有些心虚了,但见她似乎又不是因为他刚才提到那个人而生气、伤心,只似乎是无限失望和悲悯。而且,她……情绪还从来没有这么外露过。
韶玥仍是盯着他,直到他目光闪躲,欲要避开。
“我去,只是为了保住我腹内孩儿父亲的性命,并不是为你一生荣华富贵,你激动什么!”
秦助顿时错愕难言。腹内孩儿,父亲……她真的只是如此,想的吗?她为他抛头露面,奔波权门……她对自己,原来尚有一丝情意?
韶玥撇开目光,去拿桌上的茶杯。
“何况,我还做主……以断送你这位宰相大人的远大前程为代价,才让何太师出面的……”
秦助习惯性地愣愣地上前帮她倒了茶,递到她手上。
韶玥接过茶杯。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但我的确不喜欢……”
秦助正欲坐下的姿势顿时僵住。她……不喜欢,她的确不喜欢他!唉,她当然不喜欢自己,这回终于明白说出。是她失望了吧,的确是该失望。他总误会她。这次更是歪曲她的用心,不但没有一句感激之辞,还这般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