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太却道:“你又不是没见承煜刚才的情形,你赶走贺兰,只怕也同时赶走了承煜和咱们的孙女了。”秦鹤笙脸色一变,却又知道秦太太所说不差,坐在那里阴着脸半天不说话,
秦太太想了半天,只能道:“我看承煜对贺兰是铁了心,贺兰这孩子平日里言谈举止,就是不差的,如今木已成舟,咱们就不如顺水推舟,先看看情形再说,有些事儿不说出来,一辈子也没人知道。”
秦鹤笙那脸上阴晴不定,静默了半晌,却把手挥了挥,道:“你出去吧。”秦太太转身往外面走了几步,忽地回头谨慎地道:“鹤笙,你可不要一时犯糊涂,刚才承煜说的那样坚决,贺兰不能有事,除非你想要承煜的命。”
秦鹤笙那脸上一片无可奈何的颜色,他年岁已大,这般急怒交加,已然是呼吸急促,这会儿气喘道:“行了,这事儿以后再说。”秦太太出了门,对站在外面值班的侍从道:“叫陆医官来给大帅检查一下。”那侍从听了,立即就去打电话了。
天已经很晚了,路边都是些小摊贩摆着摊子,汽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高仲祺侧头看着车窗外,光怪陆离的路灯从车窗上扫过,也映着他的脸,光与影的变换,他这几天脸色阴郁,一直就没说什么话,许重智坐在倒坐上,很是担心。
那车行了不一会儿,司机就道:“参谋长,到清风楼了。”
高仲祺转过头,就见清风楼的外面站着许多穿长衫的便衣,眉眼严峻,神色间自有一股杀气,许重智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道:“这个陈阮陵身边的随护保镖还真不少,等闲人进不了他的身。”
因扶桑人一直要求秦大帅开放岳州各大港口,说什么商务租用,暗地里却是妄图把岳州作为一个向内地输送军火的通道,这个陈阮陵就是扶桑领事馆派来游说的,大帅屡次拒绝了他,陈阮陵仍不死心,深知目前在俞军中的掌权人物,除却秦大帅,段督办,就是高仲祺了,他便直截了当地下帖子来请高仲祺。
高仲祺冷笑道:“他越大张旗鼓越好,免得给我添口舌是非。”许重智说了一声“是”他们此行带的人也不少,正是一个警卫队,此刻全都下了车,沉默冷淡地在外守卫警戒,与陈阮陵的随护对峙,高仲祺下了车,被侍卫簇拥着进了清风楼,清风楼早就被清空,闲杂人等,自然是都不许入内的。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了,另有两个大酒坛,一个已经空了,横倒在桌面上,另外一个也只剩下了半坛酒,正是酒酣耳热之际,高仲祺靠在椅子上,外套上的扣子全都解开了,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对面那人道:“想不到你的酒量竟如此之好。”
陈阮陵西装笔挺,包厢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更衬得面如冠玉,一派儒雅,此刻微微一笑,道:“家母是陈家七小姐,陈家在泸州,是几代相传的酿酒世家,参谋长夸我酒量不错,那么我也正应了中国人那一句古话,家学渊源。”
高仲祺道:“原来你母亲是中国人,你怎么给扶桑人办事?”
陈阮陵笑道:“不巧得很,目前在金陵大使馆的扶桑公使长谷川弘治,正是家父。”
高仲祺闻言,眉棱骨不经意地一颤,倒好似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哈哈大笑,“那陈先生活的很不容易,世人总有理由骂你,你也总有理由反驳。”陈阮陵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宠辱不惊地道:“何必去反驳,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我早就看惯了。”
高仲祺爽朗地一击桌子,道:“你有这份超脱之心,倒也难得,为君此句,就该痛饮一杯。”他亲自为陈阮陵倒了酒,两人举杯饮了,陈阮陵放下酒杯,却又笑道:“高参谋长错了,俗世之人又有几个能超脱的,功名利禄这四字,耗尽了多少人的心思,就连高参谋长,不也是明里暗里活动着,如今在俞军上,恐怕有过半数的大员,都是参谋长你的人了。”
高仲祺抬眸看了看陈阮陵那幅处乱不惊的样子,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陈阮陵本就是有图谋而来,怎奈从开始吃酒到现在,高仲祺却时而扯一扯川清风土人情,时而又问一问扶桑民俗,陈阮陵始终找不到话锋,好容易到了这样一个关口,他便立即笑道:“陈某虽来岳州不长时间,但也久仰参谋长威名,深知参谋长乃当世之英雄,国家之栋梁,定然不会屈居于他人之下,若能与我们扶桑合作,那么便是如虎添翼,日后飞黄腾达,这川清河山决跑不出参谋长之手。”
他侃侃而言,言语之间含着无数挑拨,高仲祺转着手里的酒杯,忽地冷笑一声,那右手一动,便疾快地从枪套里拿出手枪对准了陈阮陵,冷漠玩味地笑道:“陈先生,本来咱们喝得如此畅快,可你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阮陵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双手伸出,手心朝上那么无所谓地一摊,微笑道:“即便参谋长现在杀了我,你想得到的一切再等个八九年,全都不成问题,只是……参谋长等得了吗?”
高仲祺冷冷一笑,“与你们扶桑人合作,我又能得到什么?”
陈阮陵从容道:“江山、权势、财富、美人……”他顿了一顿,轻轻一笑,“只要参谋长想要的,你一句话,扶桑将不计一切代价为参谋长铺平道路。”
他握枪的手无声地一颤,眼眸里闪过一丝光来,不禁重复道:“我想要的……”
若想控制一个人,必要先知道这个人最想得到的是什么,陈阮陵原本就觉得这个高仲祺心思复杂,实在无法看透,更是难以驾驭,所以他一言一语都很是小心,此刻目光微微一闪,坚定不移地抓住了这个契机,缓慢地说下去,“人生如一场虚空大梦,朝华白首,不过转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么生在这世上,也算是白走一场了。”
高仲祺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陈阮陵身后的那扇窗上,窗外是黑沉的夜色,恍若搅了半桶的墨漆,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窗外的街面上没有一个人,那四下里一片死寂,桌上的火锅依然冒着热腾腾的沸气,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太多,这川清河山本就应该是他们家的,早晚有一天,他会结果了秦鹤笙,但是秦家的其他人,自然也不能留。
尤其是秦承煜。
灯光从他的头顶上照下来,明晃晃的流光,他的目光忽然恍惚起来,他还记得她唇角含笑,朝他跑来的样子,嘴里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仲祺,仲祺……”但现在她属于秦承煜,他心里的愤怒和嫉妒仿佛是一把刀在不停地来回翻搅着!
陈阮陵说得没错,人生转瞬,若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只要她能回来,他就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但是有一个秦承煜挡在那里,她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陈阮陵看着那把抢缓缓地从自己的眼前落在,最终被放在了桌旁,他心知大事定矣,便意态闲适地挟了一片薄兔肉,放在沸腾的火锅里涮了涮,蘸了一
点麻油吃下去,高仲祺坐下来,端起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再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在这静寂的房间里,分外的清晰响亮。
“陈先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在大帅跟前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我毕竟是个外人,俞军早晚都是承煜大公子的。”他那眼眸里闪过一丝如刀刃般的冷光,嘴上却是含着淡淡的笑意,“我纵然是有心帮你,也是爱莫能助。”
陈阮陵眉峰一耸,“参谋长的意思是……”
高仲祺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夜深电力已足,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很是明亮,将他的五官轮廓照耀得的清晰,只是一双墨瞳里,闪烁着冷邃的光,透出锐利之意。
陈阮陵何等精明,忽地微微一笑,“我懂了。”
因才是初夏,阳光很是明媚,秦公馆玻璃花房里的素心兰还未完全开落,甬石道两侧是成簇的天目琼花,花叶繁厚,一些枝干沉甸甸地坠到了草地上去,因芙儿闹了点小毛病,贺兰在婴儿室里陪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就听丫头来报说秦太太叫贺兰过去。
花园里点着很亮的电灯,秦太太坐在精致白椅上,手拿着一本《莲花经》一页一页地看,段家大小姐薇玉也来了,这会儿正在一旁看着一本杂志,贺兰走过去,轻声道:“母亲。”
秦太太抬起头来,望见贺兰,微微一笑,很是从容慈爱,贺兰才坐下了,就有侍候的丫头过来倒红茶,秦太太又道:“芙儿怎么样了?”贺兰道:“刚才给她喂了一勺子药,现在睡得安稳多了。”
秦太太点点头,又笑道:“承煜对我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贺兰看一看秦太太含笑的眼眸,默了片刻道:“是有搬出去的意思,岳州大学距离这里总是太远,承煜每天来来去去的不方便。”
秦太太便叹了一声,缓缓道:“承煜现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来越有想法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简直管不了,哪能说搬出去就搬出去,当初他一个人去清平,我就很不放心,幸好有薛督军看顾,他那样的身份,总有人因为他老子而算计到他头上去。”
贺兰默默地听着,秦太太望着她道:“若是你们真想搬出去,就去墨山,那有咱们秦家一处园子,也还清静,适合你们年轻人住。”
贺兰道:“我回去对承煜说。”
秦太太便满意地点点头,道:“承煜是个听话的孩子,咱们家里不安分的只有一个兆煜,整日里游手好闲,今儿居然把个戏子给我领到家里来胡闹。”她一说起兆煜,那脸上便露出了很难以忍耐的表情,“二姨娘生养的,还能有几个好的,我倒是用心竭力地护着他,他自己不争气,偏要往歪道上走,谁还能管得了,再怎么提拔也没用。”
段薇玉笑道:“母亲,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你就消消气,明天我与贺兰妹妹去百货公司给你买生日礼物,母亲喜欢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她本是秦太太认下的干女儿,秦太太对她很是不错,便笑道:“你这孩子,家里要什么没有?你还要去买,回头还要我掏钱补给你。”
薇玉笑道:“补也要多给我补一点。”接着便朝贺兰眨眨眼睛,贺兰正不解其意,薇玉却笑起来,“贺兰妹妹,有人寻你来了。”贺兰回头一看,果然就见秦承煜走过来,外套已经已经脱了,只穿了一个西装马甲,还束着银灰色的领带,面带笑容,很是温文尔雅,先向着秦太太道:“母亲。”
秦太太点点头,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承煜坐在椅子上,道:“回来有一会儿了。”
薇玉笑道:“承煜,你是听说母亲叫了贺兰妹妹来,所以专程来的吧?这样急,难道还怕母亲欺负你媳妇么?”
这一句话说得贺兰都窘起来了,道:“薇玉姐,你不要乱说,”段薇玉笑到:“贺兰,你看看承煜脸上的表情,他都默认了,你还要推托什么。”贺兰被她这样挤兑着,那脸却越发地红了。
秦太太笑道:“好了好了,薇玉你就不要闹他们了,贺兰也在这里坐了半天了,恐怕芙儿醒了要哭闹,你们回去吧。”秦承煜也不客气,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便带着贺兰站了起来,向秦太太与段薇玉道了晚安,两人一起走了。
花园子里的电灯开的雪亮,草丛里虫声唧唧,云柏树下四面围着茉莉盆景,便有一股茉莉的花香拂面而来,秦承煜与贺兰一起走了几步,忽地道:“贺兰,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他把一把钥匙放在了贺兰的手里,笑道:“我今天晚上去看了一处房子,很不错,我已经定下来了,这是房子的钥匙。”
贺兰看看那把亮晶晶的钥匙,弯唇一笑,“那房子什么样?”
承煜笑道:“华普敦66号,中西结合的一套房子,房间很大,我算了一下,上楼的第二间可以芙儿的婴儿室,隔壁就是我的书房,她如果哭闹了,我马上就可以听到,最里面的一间是卧室,你要是站在窗前拉开帘子,就能看到远处的墨山景致,我准备把帘子换成水晶帘,更漂亮一些,楼上还有一个小阁楼,你要是愿意,可以在上面养花……”
她轻声说:“可是母亲说让我们去墨山住呢。”
他说:“去墨山干什么,我们要有自己的家。”
她微笑着听他兴致勃勃地说话,有一种平凡而纯粹的幸福从心底里一点点溢出来,他们这样在草坪上慢慢地走着,手臂彼此相碰,秦承煜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缓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贺兰并没有挣脱,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更加放慢了步子,秦承煜忽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到了对面的玻璃花房里,与养花的工人说了几句话,养花的工人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他又从花房里快步走出来,快步走到了贺兰的面前,把刚采的一枝素心兰递给贺兰,笑道:“等你回去插在卧室的花瓶里,一晚上都很香。”
贺兰朝着花房里看了一眼,就见花房里的工人都在看着他们笑,她不禁有点不好意思,面颊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低声道:“人家都在看我们呢。”
秦承煜“啊”了一声,也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道:“没事儿,他们笑的是我。”
贺兰含嗔带笑的看了他一眼,拈着素心兰转身继续朝前走,秦承煜忙跟在她身边,自然而然地又拉住了她的手,那俊秀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片微微的笑意,对她道:“等过阵子我去天津办完学校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们全家就搬过去。”
两人一起回了院子,秦承煜自去书房工作,贺兰专门了找了一个小花瓶,把那一支素心兰插好了,才去照顾芙儿,秦承煜忙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恰逢朱妈来送新茶,便道:“贺兰休息了吗?”
朱妈笑道:“小姐还在婴儿室里呢。”
秦承煜看了看落地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站起来走出门去,婴儿室就在书房的对面,门半掩着,有淡淡的灯光从里面照
出来,秦承煜走过去推开门,就望见贺兰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摇篮,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屋子里温暖的光线照进来,她半边脸被光芒照着,是玉一般的洁白,翡翠坠子从耳边斜斜地垂下来,贴在脸颊上,为她那晶莹剔透的皮肤增添了一份鲜活的翠绿色。
他静静地凝望了她片刻,想着她这样睡恐怕要着凉,便过去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头,微笑着道:“贺兰,快起来,回屋里去睡。”谁成想她那眉头却微蹙起来,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道:“仲祺。”
地上铺着的影子无声地晃了晃,那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头上,骤然翻搅起来的惊怔好似一条无声无息的河流,缓慢残忍地从心上流淌过去,即便用尽了全力压制自己,也无法控制那摧枯拉朽一般呼啸过来的难过。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早上,贺兰早早的起来,正在餐厅里看佣人摆菜,因瞧见了一盘醋鸡,便笑道:“油腻腻的,大早晨谁吃这个。”朱妈站在一旁笑道:“太太那边叫添的菜,本说的是中午送过来,厨房里张师傅听差了,这会儿便给做上了,管它油腻不油腻,姑爷小姐好歹吃一点。”
贺兰不由地一笑,就听得楼上传来脚步声,又有丫头道:“大少爷下楼了。”贺兰从餐厅里走出来,秦承煜一手挽着自己的西服外套,一手拎着公文包,竟是要直接就走的样子,贺兰忙道:“你不吃早饭了?”
秦承煜那脚步顿了一顿,回过头来望了贺兰一眼,贺兰却瞧见他的眼睛里居然杂着许多的血丝,那脸上的神色也很疲惫,便道:“你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秦承煜摇摇头,依然温和地说了一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先到学校去。”他竟这样转身走了,贺兰怔怔地站在客厅里,正不知为何,朱妈走过来道:“小姐,菜都要凉了。”
贺兰回过头来,望着朱妈勉强地笑一笑,道:“哦。”
到了下午一点多钟,段薇玉也就准时来了,拉着贺兰一起去逛百货公司,为秦太太挑生日礼物,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全都交给了随行的司机和下人拿着,贺兰倒没给自己买什么,反而在一家老店里给承煜定做了一套西服,特别叮嘱了要进口的料子,但贺兰要的那种料子要等下午三点才有新货上来,贺兰便准备先到处走走,逛完别处再回来看看,新料子也就到了,薇玉笑道:“贺兰,承煜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怎么还要给他做?”
贺兰道:“他要去天津开会,新西装总比旧衣服显得光鲜亮丽。”
薇玉笑道,“你把承煜打扮得光鲜亮丽,小心被外面的女人盯上,他不是别人,他可是秦家的大公子。”
贺兰嫣然一笑,“承煜不会那样做的。”
因为时间还不到三点钟,薇玉与贺兰又一起去公园里走走,公园里空气清新,绿茵铺地,阳光明媚,两人在公园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会儿,西崽递了菜牌子上来,段薇玉照例要了一份蛋糕,只吃蛋糕上面点缀的车匣子,贺兰单叫了一杯蔻蔻,两人谈说了几句,薇玉翻着桌上摆的日历牌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道:“呀,不好了,都这个时辰了,我得赶紧走。”
贺兰道:“怎么了?”薇玉道:“我在轮船公司放了一笔款子,他们总经理说今天三点钟给我打电话,我真糊涂,竟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贺兰便道:“那你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
薇玉道:“是啊,我得先走了,不能陪你去看料子了。”贺兰点点头,薇玉便起身忙忙地走了,贺兰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喝蔻蔻,这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眼看着不远处一片乌云压了过来,没多久就是一场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一直都不停,天色渐晚,贺兰有些急了,想起汽车还停在公园外面,从这里出去快走两步,也就到了,便付了账,起身出了咖啡屋。
一出门才知道雨又急又冷,又是一阵大风,将公园里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贺兰只穿着一件海棠色绡花喷金斜襟旗袍,很是单薄,眨眼间就落了一身的雨,她冒着风紧走几步,耳垂上的宝石坠子被风吹得一阵乱晃,然而那直往头顶上浇得冰凉雨丝,忽然间就消失了。
贺兰转过头来,惊愕道:“兆煜。”
秦兆煜西装革履,戴着黑色礼帽,手里擎着一把伞举在了贺兰的头上,贺兰的头发都湿了,一张脸被雨水冰的更是如玉雪一般,兆煜却把眼眸一垂,将手中的伞往贺兰的手里一塞,并没说什么。
他刚把伞塞到了贺兰的手里,就听得远处的亭榭里传来女子的嬉笑之声,“二少爷,你怎么这样薄情,才认识了新人,就把我们冷落了么?”贺兰朝亭子里看了一眼,就见亭子里站着几个穿着时髦的男女,贺兰接过了伞,向着兆煜笑道:“你这几天都没在家,父亲总念叨你呢。”
兆煜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回到了亭子里,同行的几个朋友却都嬉笑地望着他,他也不说别的,只往亭子的栏杆上一靠,望着铺满荷叶的池塘发呆,同行的明玉芳凑上前来,笑道:“二少爷,那个女人是谁啊?那身条,那模样,真真是个美人,怎么不拉进来大家一起坐坐?”他这话音才落,领口就是一紧,居然喘不过一口气来,竟是秦兆煜一把攥住了他的坎肩领子,黑礼帽下的一双眼睛,冷得如生铁一般,明玉芳“哎呦”一声,忙道:“二少爷,我说错话了,你别发这么大脾气!”
秦兆煜揪着明玉芳的领子把他往旁边一甩,狠狠地道:“再他妈废话,我活剐了你!”明玉芳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一跟头,他知道兆煜的脾气,很是惹不得,这会儿顺顺自己的喉咙,再不敢说话了,周围人瞅着他那副吃了亏的熊样,都吃吃地笑着,兆煜却转过头来,依然沉默地望着池面,就见池塘里荷叶翻飞,凌波清荷在如冰丝般的雨水中左右摇摆。
没几天就是秦太太的生日,秦府门外早早地竖起了五彩牌楼,自然是门庭若市,来往的宾客络绎如云,大都是些督军帮办家的太太少奶,警卫总队的人分排在府门的两边,在这寿喜之上平添了一份庄严肃穆,礼堂里搭了戏台子,锣鼓鞭炮之声不绝于耳,直闹到半条街面都听得见,承煜与贺兰因是秦家大少爷大少奶奶,少不得要分头招待男女宾客,贺兰忙了一个下午,才进了内客厅,就见三姨娘与秦太太坐在沙发上,贺兰便想退出去,谁料三姨娘眼尖,先瞅见了她,立即笑道:“少奶奶,怎么刚一进来就要出去呢?”
贺兰便走进来,笑道:“我看母亲在与三姨娘说话,不想进来打断了。”
三姨娘笑道:“哪啊,太太这会子正生气呢,你快来帮我劝劝。”
贺兰看秦太太那脸上,果然有怒容,便笑道:“是谁惹了母亲不高兴?今天我是总招待,我去帮母亲去教训教训。”
三姨娘笑道:“正好呢,你这个嫂子去训一训那个不成器的小叔子,不来拜寿也就罢了,还敢喝得酩酊大醉,我劝了他几句,他就砸了一对斗彩花瓶,这喜庆日子碎东西,多不吉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