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夫五

惧夫(五)

陆景致这才无可奈何地坐下了。

宁棠娇道:“陆大人用膳没?”

陆景致一怔道:“未曾。”

宁棠娇道:“一道吃?”

陆景致不敢推拒,便道:“谢殿下赏赐。”

“但时间还没到,再等等吧?”宁棠娇道。

“……是。”她原本就没有急着讨饭吃的意思。

宁棠娇道:“和春县治理得不错啊。”

陆景致暗道:终于入正题了。

“大片大片的农田。”宁棠娇道,“可见百姓都很勤快。”

“是。”

“县衙挺破旧的。”

“其实……”

“可见知县勤俭。”

“殿下明察。”

“这茶也不错。本地的吗?”

“不,产自江南一带,名唤迎春茶。”

“哦。”

“殿下,其实和春、迎夏、送秋三县的知县虽偶尔糊涂,但对百姓对朝廷对江山社稷绝无怠慢之心,还请殿下明察。”陆景致终于将话题绕了回来。

宁棠娇颔首道:“本王觉得……”

陆景致眼巴巴地望着她。

“是用膳的时候了。”

“……”

宁棠娇借口要更衣,打发她现在花厅里等着,自己去后堂和刘灵毓一道回了内堂。

沿途金花银花忍不住笑出声来,连来了王府之后变得有些局促的存正也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刘灵毓摇头笑道:“你何苦刁难她?”

宁棠娇无辜道:“我哪有?明明是你说慢慢拖延,拖得一刻是一刻,我这不是努力地拖着嘛。”

银花道:“这位陆大人倒是生得仪表堂堂。”

宁棠娇道:“这张脸长在女儿脸上可惜了。”

刘灵毓的手微微一紧。

两人牵着手,所以他一紧,宁棠娇就有了感觉,讶异道:“怎么了?”

刘灵毓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探究什么,却很快别开头去。

宁棠娇莫名其妙地回房间,忍不住问正帮她穿衣服的金花银花道:“我说错什么了?”

金花踌躇着该如何开口,银花已经大咧咧地道:“殿下不知垂青帘?”

宁棠娇道:“不知。那是什么?”

银花道:“这天底下无奇不有,有男人爱男人的,也有女人爱女人的。垂青帘便是女人爱上了女人,不愿意娶男人,就在自家门前垂一块青帘,那样上门说媒的人就知道了,不会再给男人托媒。”

宁棠娇嘴角微抽,“可,这样不是全天下都知道那人只喜欢女人了吗?”

银花耸肩道:“那有什么,好过耽误其他男子的青春不是?”

金花轻啐了她一口,道:“殿下,莫听她瞎说。垂青帘是个典故,说很久之前有两位女子同窗数年,情谊非同寻常。后来其中一名女子要回家娶亲,与同窗告别。同窗吐露真情,女子大惊之下一走了之。女子回家之后对此事耿耿于怀,终日愁眉不展,竟三年白发。后来,她按捺不住,辗转打听那位同窗的下落,方知她三年前失足落水,一命呜呼。女子悲恸吐血,回家之后以青帘为界,与人隔绝,直至活活饿死。”

……

只能折腾啊。

宁棠娇无语地摇头,转念一想,这垂青帘的典故与她何干?她瞪着银花,“这典故与我有何关系?”

银花偷偷瞄向金花。

宁棠娇不等金花有所反应,就用身体挡住两人交接的视线。“说。”

银花道:“听说以前达官贵人也有喜欢女人的。”

宁棠娇道:“我除了符合达官贵人之外还附和什么了?”

银花道:“殿下刚刚不是说陆大人那张脸长在女人身上可惜了么?”

“可不是……”宁棠娇终于转过弯来了。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我看上去像是好女色的人吗?”

“不像。”金花银花异口同声。

“就是啊。”宁棠娇觉得这实在是太冤枉了。

银花小声嘀咕道:“所以殿下才希望陆大人是男的啊。”

宁棠娇:“……”

到了用膳的时候,陆景致明显感觉宁棠娇的笑容少了,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盘子,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的。

陆景致心里头不免嘀咕,难道更衣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她原本还想为三位知县开脱开脱,连带为齐云寨说说情,可宁棠娇如今的脸色让她不敢贸贸然开口。

等用完膳,饭菜都被撤了下去,重新泡上一壶茶来。

宁棠娇偷瞄了眼坐在椅子上如扫僧入定的陆景致,暗道,难道这位陆太守打算再蹭顿晚饭?

“陆大人在何处落脚啊?”她主动出击。

陆景致道:“不瞒殿下,在一家福来客栈落脚。”

“哦。”宁棠娇端起茶,慢慢地啜了一口,见陆景致没什么反应,才叹了口气,看来这里没什么端茶送客的说法啊。

“殿下。”陆景致见她叹气,抓住机会道,“殿下可是为齐云寨之事忧心。”

宁棠娇没想到她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件事上来了,只好敷衍地点点头道:“有一点儿。”

陆景致抱拳跪地道:“下官失职,累得殿下忧心,下官罪该万死。”

太守和知县的分量是不同的。宁棠娇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说接管龙虎城,这差不多就是分疆裂土,打算占地为王起兵造反了,所以她只能说:“龙虎城离齐云寨隔着数百里,陆大人不知情况情有可原。”

“可难辞其咎。”陆景致还跪着。

宁棠娇道:“那陆大人想如何?”

陆景致道:“下官愿亲自率军剿灭齐云寨,将功补过。”

“这样啊。”宁棠娇有点儿犹豫。其实之前她已经得到钦差宣读圣旨后易蓉蓉下落不明的消息,要说趁次机会把这边的事放一放去龙虎城也可,只是听说钦差前去宣读圣旨时其他三卫将军还派出士兵包围将军府,她心底多少对那个势力复杂的龙虎城有点发憷。谁知道这个易蓉蓉会不会是她的前车之鉴呢?那三位将军背后可是水仙王和茉莉王啊。

陆景致见她陷入沉思,眉头时松时紧,心情也跟着忽上忽下。

宁棠娇回神道:“那陆大人打算如何将功补过呢?”

陆景致道:“下官有三策。上策是招安,齐云寨虽有过失,却从未做杀人放火之事,若能充军报国,不失为一种补偿。”她顿了顿,见宁棠娇并无不悦之色,又道,“中策是围困。齐云寨坐落在齐云山上,只要派兵将山团团围住,待他们粮食吃尽,便能不费一兵一卒生擒之。”

宁棠娇道:“那下策呢?”

“下策是下官即刻回龙虎城请三位将军马车,攻打齐云寨。”

宁棠娇道:“陆大人似乎不赞同用三县兵马进攻齐云寨啊?”

陆景致道:“殿下容禀。三县所谓的兵马不过是县衙的差役,让她们捉些鸡鸣狗盗之徒尚可,若说到打仗那是不堪大用的。齐云寨中虽是男子,可个个学过武艺,若想要一网成擒……下官以为中策即可。”

宁棠娇道:“陆大人所说也不无道理,还是让本王好好想想。”

“是。”陆景致见目的已达,抱拳起身告辞。

宁棠娇道:“对了,陆大人是如何得知本王落脚和春县?”

陆景致不慌不忙道:“钦差大人在龙虎城久候殿下不至,托下官代为找寻,这才知道殿下驾临和春县。还请殿下恕下官失察之罪。”

宁棠娇呵呵笑笑,摆手让她退下。

等她走后,刘灵毓从内堂出来,赞许道:“这位陆太守说话进退有据,有条有理,的确是个人物。”

宁棠娇冲他伸手,“手。”

刘灵毓疑惑地将手交给他。

宁棠娇故意轻轻地捏了一下。

刘灵毓初时不明,后见宁棠娇促狭地眨眨眼睛才恍然大悟,面色不禁有几分尴尬。

宁棠娇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那陆大人物的上中下三策我们该选哪一策呢?”

刘灵毓笑道:“这位陆大人显然想扶齐云寨寨主一把,你何不做个顺手人情?”

宁棠娇嘟囔道:“模样长得好,就是有优势啊。”

“嗯?”刘灵毓佯作没听清。

宁棠娇忙改口道:“我是说,陆大人真是好口才,好口才。”

刘灵毓道:“你打算留在此处还是去龙虎城?”

宁棠娇道:“这里能逛的差不多都逛了,不如去龙虎城看看?可是易蓉蓉还在逃,会不会在龙虎城碰上?”易蓉蓉现在就是个麻烦,不管她是忠是奸,她都不想沾惹上。

“圣旨说易蓉蓉图谋不轨,可如今通缉令下了,家抄了,罪名定了,罪证还没有。”刘灵毓话中带着几分不屑,旋即收起,“齐云寨寨主古坤青是易蓉蓉的前夫,如今易蓉蓉落难,难保不会来寻他庇护,所以,说不定留在此地更容易碰上她。”

宁棠娇想了想道:“那还是去龙虎城?”

刘灵毓道:“也不急。陆太守在这个时候出了龙虎城,且看看那位钦差能掀起什么风浪吧。”

外头突然进来一个仆人,呈上来一封信使送来的信。

宁棠娇将信给刘灵毓。

刘灵毓看后眉头微蹙。

宁棠娇道:“谁送来的?”

“夏磐。”

“咦?他怎么了?”

“水仙王正式向夏府提亲,想要纳夏棉为侧夫。”刘灵毓沉声道。

宁棠娇吃惊道:“她……想做什么?”

刘灵毓难得冷笑,“先揭发夏棉未婚有子,再以侧夫之位拉拢夏家,真是好算盘。”

宁棠娇道:“你怎么知道是她揭发的。”

刘灵毓道:“以夏家的门第,若非夏棉未婚生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当人侧夫的境地?”

在姝朝,正夫与侧夫的地位相差甚远,稍微有些家世的人家都不愿自己儿子当人侧夫,因此虽然水仙王地位尊崇,但要纳清清白白的夏府大公子为侧夫,还是有些困难的。

宁棠娇想了想,不禁为水仙王的用心和手段而暗暗惊心。亏得自己识趣,从京城跑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这位心狠手辣的水仙王会怎么对付自己呢。想起自己当初对水仙王的好印象,她暗骂自己瞎了狗眼!

“那严能静同意了么?”她问。

“夏磐来信说此事还胶着着。”刘灵毓神情有些怪异。

宁棠娇并未察觉,叹气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帮帮他吗?”

刘灵毓许久方道:“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公平竞争。”

“让卢满芳和水仙王公平竞争?”宁棠娇茫然地问。

刘灵毓缓缓道:“是你和水仙王公平竞争。”

宁棠娇瞪大眼睛,“与我何干?”

刘灵毓道:“夏磐在信中道,愿意与夏棉一同嫁你为侧夫。”

“啊?”

“条件是,放夏棉与卢满芳走。”

刘灵毓说完,满堂皆静了。